我一個晚上都沒有合眼,腦子里像塞進(jìn)了一團(tuán)被貓抓亂的毛線,無數(shù)念頭纏在一起,怎么也解不開。耳邊時不時響起一陣尖銳的鳴響,像是無數(shù)只蟬在同時嘶叫。
我抱著頭用力搖晃,想把那些聲音甩出去,可它們像跗骨之疽,死死黏在我的耳膜上。
眼前的家具開始扭曲,衣柜的鏡面里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一會兒是父親,一會兒是母親,最后慢慢變成了顧明晨的臉,他對著我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開始泛白,那些扭曲的影子慢慢退回到黑暗里。我吞下一顆藥,扶著洗手臺,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堅硬。
顧明晨出門后,我悄悄地坐車離開了別墅。
驅(qū)車駛出市區(qū)時,晨霧還沒散盡。城市邊緣的集市,我上大學(xué)時做調(diào)研來過這里。這里有一些市區(qū)不好找的東西。
穿藍(lán)布褂的老太太很熱情,「妹妹,這玩意兒厲害得很,耗子沾著就沒氣,放家里 1 公里以內(nèi)都找不到耗子?!?/p>
我笑笑,謝過大娘,坐上了回城里的車。
傍晚顧明晨愛吃的幾道菜在餐桌上擺得整整齊齊。我很久沒有下廚了,之前我偶爾下廚,顧明晨都很高興,不停地夸我的廚藝好,我也很高興,空閑了就會自己下廚。
顧明晨一進(jìn)門,就大步跨進(jìn)廚房,張開雙臂就把我圈進(jìn)懷里:「老婆大人辛苦了!」他低頭在我發(fā)頂親了親,語氣里的雀躍藏不?。骸冈趺从H自做飯?張姨呢,你還懷著孕呢,不能累著?!?/p>
「張姨家有事,請了三天假。」側(cè)身從他懷里掙出來,端起最后一盤清炒時蔬往餐廳走,聲音平靜得像沒起過波瀾,「吃飯了,菜要涼了?!?/p>
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笑意,快步跟在我身后:「看你這幾天都沒怎么說話,我以為你還在生氣?對不起知愉我知道那天我不該……」語氣里的輕松幾乎要溢出來。
「我就知道你最懂事了,肯定不跟我計較那些小事?!顾叩讲妥琅?,看著滿桌菜肴,搓了搓手,「都是我愛吃的,看來我家知愉是真不生氣了,太好了?!?/p>
我沒接話,往他碗里盛了勺排骨湯。他順勢坐下,拿起筷子就夾了塊排骨,嚼得津津有味:「還是老婆做的菜香。」
「對了,我手機好像壞了,」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機,打斷他的話,「借你手機打個電話給張姨。」
他想都沒想就掏出手機遞過來:「怎么壞了?回頭給你換個新的?!?/p>
我接過手機時,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觸,像過去無數(shù)次撒嬌那樣:「還是老公最好?!罐D(zhuǎn)身去盛飯時,順勢把他的手機塞進(jìn)圍裙口袋,回來時給他又舀了一點湯,「快趁熱吃吧,特意多做了些?!拐f完我走遠(yuǎn)些,假裝打電話。
他果然沒起疑,把湯都喝了下去。我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咀嚼的動作,眼底的情緒沉得像深不見底的潭水。
眼看他吃的差不多了,我坐回餐桌愣愣的問他:「顧名晨,我家破產(chǎn)的事,你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顧明晨臉上輕松的笑容僵住了。他放下碗筷不自然的說:「怎么了,知愉,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嗎?怎么突然這么問?」
我嘲諷的笑笑悠悠開口:「我聽到你和趙峰打電話了。
「只有李家破產(chǎn)了,陳家才會取消聯(lián)姻……」我學(xué)著他的語氣說。
他眼里都是震驚,然后又迅速褪去,換上一種我陌生的冷漠,甚至帶著一絲被撞破的不耐煩。
「你聽到了多少?」他沒有否認(rèn),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的天氣。
就是這平淡,徹底撕碎了我最后一點僥幸。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陪我走過無數(shù)個難熬的夜晚、說過要愛我一輩子的男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所以,我家破產(chǎn),真的是你做的?」我的聲音發(fā)顫,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無盡的恨意,「我爸跳樓,我媽……我媽精神失常,都是因為你?」
他沉默了幾秒:「知愉,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好好過日子?
我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捂住嘴笑出聲,眼淚卻流得更兇了。「顧明晨,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耐:「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接受,但你要明白,沒有我,你早就活不下去了?,F(xiàn)在我們還有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有了孩子,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讓它過去?」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顧明晨,你毀了我的一切,現(xiàn)在想讓我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李知愉,別鬧。你現(xiàn)在沒有任何依靠,離開我,你能去哪?」
「顧明晨,」我擦掉眼淚,挺直了脊背,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你錯了。我不是三年前那個只會哭的李知愉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yīng)。
我看著他笑了:「排骨湯好吃嗎?你欠我的,欠李家的,我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包括你用我父母的命,換來的這一切。"
他不解的看著我「知愉,你什么意思?」
我笑了起來,看著他眉頭蹙起說:「有點難受,想吐……」
我靜靜地看著他眉頭蹙得越來越緊,手捂著小腹彎下腰,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踉踉蹌蹌的走向衛(wèi)生間。
可惜嘔吐過后他惡心的感覺緩解,反而脫力倒在了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
「湯……湯里有什么?」他的聲音發(fā)顫,額頭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我倚著門框,看著他痛苦地蜷縮起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沒什么,就是你欠我們李家的,一點利息而已?!?/p>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里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雙腿一軟,重重地摔回地上。「李知愉……你瘋了!」
他捂著肚子,呼吸越來越急促,「快……快叫救護(hù)車……」
「救護(hù)車?」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顧明晨,我爸媽出事的時候,你給他們機會叫救護(hù)車了嗎?」
「知愉,你聽我解釋!」他突然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朝我伸手,指尖在空中徒勞地抓了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承認(rèn)我以前混蛋,可我現(xiàn)在是真心愛你啊!」
「我知道錯了知愉!」「我后來真的愛上你了!今天卿卿打電話說不舒服,讓我去陪她產(chǎn)檢,我都拒絕了!我說我要回家陪懷孕的老婆!你看通話記錄,我真的改了!」
他掙扎著想來拉我,腹部的絞痛卻讓他蜷縮成一團(tuán)。冷汗浸透了襯衫,貼在背上勾勒出顫抖的輪廓。「你信我……這次是真的……」他的眼睛充滿期望地盯著我,看我舞動與終,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視線開始渙散。
我留著淚看著他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最終不動了。這些年的救贖,欺騙地點點在我眼前崩坍,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zhuǎn),顧明晨靜止的身體和父親墜樓的畫面重疊在一起,耳邊響起母親在精神病院里模糊的哭喊。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股想要尖叫的沖動。
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倒下,不能在這里失控,還有事沒做完。
我扶著餐桌邊緣,深深吸了幾口氣,視線一點點聚焦,直到眼前只剩下顧明晨倒在地上的身影,那些混亂的幻象才慢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