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洋蹲在青嵐渡口的石階上,褲腳還滴著水。剛幫船老大把一筐活蹦亂跳的鯽魚搬上岸,
魚腥味兒混著河泥的腥氣,往毛孔里鉆,跟他昨天吃的河鮮火鍋不是一個路數(shù),
沖得人有點反胃。這渡口在城邊的青嵐河下游,說是渡口,其實就是塊被踩得溜光的河灘,
停著七八條柴油船,最大的能裝十噸貨,最小的就夠倆漁民撒網(wǎng)。
劉子洋是三天前搭順風(fēng)車來的,聽說這兒缺短工,一天能掙兩百塊,比在城里搬磚強,
就留了下來?!靶?,歇夠了沒?”船老大王禿子叼著煙走過來,頭皮在日頭下亮得晃眼,
“下午跟我去趟河對岸,拉趟‘干貨’,給你加五十。
”劉子洋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啥干貨?還用得著您親自去?
”王禿子往河對岸瞟了瞟,那邊是片蘆葦蕩,蘆葦長得比人高,風(fēng)一吹跟綠色的浪似的。
“別問,到地方就知道了?!彼鶆⒆友笫掷锶似勘t茶,“那地方邪乎,到了別亂瞅,
卸完貨就走?!眲⒆友笮睦锎蛄藗€問號。他這三天聽渡口的人念叨過,
河對岸的蘆葦蕩里不太平,說是有伙“戴黑帽的”在那兒搞名堂,
前陣子有個撈沙的船進(jìn)去就沒出來,連人帶船都沒影了。下午三點,
王禿子的船突突突地往對岸開。柴油機震得人骨頭都發(fā)麻,劉子洋扶著船幫,
看見蘆葦蕩里藏著個簡易碼頭,用木樁子搭的,上面站著兩個穿黑T恤的年輕人,
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皝砹??”其中一個黑T恤接過王禿子遞的煙,
眼睛卻盯著劉子洋,“這是啥人?新面孔啊?!薄白约喝?,干活麻利,
”王禿子拍了拍劉子洋的肩膀,“貨呢?趕緊裝,我還得趕回去接客?!焙赥恤沒再說話,
轉(zhuǎn)身往蘆葦蕩里走。劉子洋跟著王禿子往里面搬“干貨”——是些用麻袋裹著的東西,
沉甸甸的,扛在肩上能感覺到里面硬邦邦的,不像糧食,也不像石頭。“輕點放,
”另一個黑T恤突然吼了一聲,“磕壞了熵哥要你們好看!”劉子洋的腳底下打了個趔趄。
“熵哥”這倆字他耳熟。上個月在城里的勞務(wù)市場,聽一個工友說過,
他老鄉(xiāng)被個叫“熵組織”的騙去搞傳銷,后來想跑,被打斷了腿,扔在郊區(qū)的溝里。
那工友說,熵組織的人身上都帶著個記號,像個船錨纏著鎖鏈。
他眼角的余光掃過黑T恤的胳膊,果然有個紋身,跟工友描述的一模一樣。
搬最后一袋的時候,劉子洋故意沒抓穩(wěn),麻袋摔在地上,裂開個口子,
滾出來個東西——是個生銹的鐵疙瘩,上面焊著些電線,看著像個改裝的信號發(fā)射器,
側(cè)面也有個小小的“船錨纏鎖鏈”。“操!”黑T恤一腳踹過來,“你他媽故意的!
”劉子洋沒躲,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腳,疼得直咧嘴。王禿子趕緊打圓場:“兄弟別生氣,
這小子手笨,我替他給您賠罪。”“賠罪?”黑T恤掏出把彈簧刀,在手里把玩著,
“等會兒讓熵哥跟你們算!”劉子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這事兒不能善了。
他趁黑T恤和王禿子理論的功夫,悄悄把那個鐵疙瘩踹進(jìn)了旁邊的蘆葦叢。往回開的路上,
王禿子一路沒說話,煙抽得一根接一根??斓蕉煽跁r,他才憋出一句:“你惹麻煩了。
那伙人是熵組織的,在這一帶沒人敢惹,你剛才那下,怕是把禍引到咱倆頭上了。
”“他們運那鐵疙瘩干啥?”劉子洋揉著被踹的肚子?!罢l知道,”王禿子嘆了口氣,
“只知道他們在蘆葦蕩里蓋了個棚子,天天搗鼓這些玩意兒,
晚上還能聽見里面有‘滋滋’聲,跟發(fā)電報似的。前陣子有個打魚的靠近,
被他們用弩箭射穿了胳膊?!眲⒆友鬀]再問,心里卻有了譜。
那鐵疙瘩十有八九是個非法信號裝置,熵組織在這青嵐河上,怕是在搞什么見不得光的通訊。
晚上收工,劉子洋沒回他住的那間破屋,揣了個饅頭往鎮(zhèn)上去。渡口離鎮(zhèn)上有三公里,
他走得慢,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報警??伤麤]證據(jù),那鐵疙瘩被他踹進(jìn)了蘆葦叢,
黑T恤也不會承認(rèn)。鎮(zhèn)上的派出所就一間門面房,燈還亮著。劉子洋猶豫了半天,
還是推門進(jìn)去了。值班的是個年輕警察,正在啃泡面,看見他滿身泥,皺了皺眉:“啥事?
”劉子洋把下午的事說了一遍,沒提熵組織,只說發(fā)現(xiàn)可疑信號裝置,擔(dān)心是壞人在搞破壞。
年輕警察聽著聽著,臉色慢慢變了:“你說的鐵疙瘩,是不是帶船錨鎖鏈的記號?
”劉子洋心里一動:“是啊,您知道?”“何止知道,”警察放下泡面,
“我們盯這伙人很久了。青嵐河這一段總丟船,還有漁民失蹤,都懷疑跟他們有關(guān),
就是沒抓到實證。你說的信號裝置,可能是他們的通訊工具。
”警察給劉子洋倒了杯熱水:“你叫啥?住哪兒?明天能不能帶我們?nèi)ヌJ葦蕩看看?
”“我叫劉子洋,住渡口的破屋,”劉子洋喝了口水,“能帶你們?nèi)ィ?/p>
但王禿子可能知道更多,他跟他們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行,
”警察記下藥子洋的名字和電話,“明天一早我們過去,你別聲張,
尤其別讓王禿子知道你報了警,萬一他跟熵組織有關(guān)系,打草驚蛇就麻煩了。
”劉子洋點點頭,離開派出所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鎮(zhèn)上的路燈忽明忽暗,
他總覺得背后有人跟著,回頭看了好幾次,啥也沒有,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回到渡口的破屋,劉子洋剛躺下,就聽見外面有動靜。他悄悄爬起來,
從門縫里往外看——是那兩個黑T恤,手里拿著手電筒,正在往他這屋的方向照。
“找到了嗎?”其中一個問?!皼]看見,估計是掉在半路上了,”另一個說,“熵哥說了,
找不到就把那小子抓回去,他肯定知道在哪?!眲⒆友蟮男奶岬搅松ぷ友?。
他這破屋就一個門,窗戶還被木板釘死了,跑都沒地方跑。他摸了摸床底下,
有根平時劈柴用的斧頭,趕緊抓在手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手電筒的光晃得他睜不開眼?!靶∽?,鐵疙瘩呢?交出來,少受罪?!眲⒆友鬀]說話,
舉起斧頭就沖了過去。黑T恤沒防備,被他撞了個趔趄,手電筒掉在地上。
劉子洋趁機往外跑,身后傳來罵聲和腳步聲。他往渡口跑,那里停著不少船,能藏人。
跑到王禿子的船邊,他想跳上去,卻看見王禿子站在船上,手里拿著根篙,冷冷地看著他。
“王哥,救我!”王禿子沒動:“不是我不救你,是熵哥的人我惹不起。你自求多福吧。
”劉子洋心里一涼,轉(zhuǎn)身往河灘深處跑。黑T恤在后面追,嘴里罵著臟話,
還能聽見彈簧刀出鞘的聲音。跑到一處淺灘,劉子洋腳下一滑,摔進(jìn)了水里。河水不深,
但淤泥很厚,陷得他動彈不得。黑T恤追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頭發(fā),把他的臉往水里按。
“說!鐵疙瘩到底在哪!”劉子洋嗆了好幾口泥水,腦子里嗡嗡響。他知道不能再硬扛,
含糊著說:“在……在蘆葦蕩最里面的木樁底下……”黑T恤果然松了手:“早說不就完了?
帶我們?nèi)フ?!”劉子洋被拽起來,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他被夾在兩個黑T恤中間,
往蘆葦蕩的方向走??斓胶喴状a頭時,他突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安?!
警察咋來了?”黑T恤慌了神。劉子洋心里一喜,知道是年輕警察來了。
他趁黑T恤分神的功夫,猛地推開他們,往蘆葦蕩深處跑,一邊跑一邊喊:“警察!
我在這兒!”黑T恤想追,卻聽見警笛聲越來越近,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劉子洋跑了沒多遠(yuǎn),就看見幾個警察舉著手電筒過來了,領(lǐng)頭的正是那個年輕警察。
“劉子洋!你沒事吧?”“沒事,”劉子洋喘著氣,“他們跑了,往西邊跑了。
”“我們派人追了,”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帶我們?nèi)タ纯茨阏f的鐵疙瘩。
”劉子洋領(lǐng)著警察在蘆葦叢里找了半天,終于在一根木樁底下找到了那個鐵疙瘩。
年輕警察小心翼翼地?fù)炱饋?,用證物袋裝了:“這是非法信號干擾器,能屏蔽周圍的通訊,
他們果然在搞鬼。”警察在蘆葦蕩里搜查,找到了那個棚子,里面有更多的電子設(shè)備,
還有幾本賬本,上面記著些日期和代號,看著像交易記錄?!斑@下證據(jù)確鑿了,
”年輕警察說,“謝謝你啊劉子洋,要不是你,我們還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劉子洋搖搖頭:“應(yīng)該的。對了,王禿子……”“我們已經(jīng)控制住了,”警察說,
“他確實跟熵組織有勾結(jié),幫他們運東西,回頭會依法處理。”天快亮的時候,
劉子洋跟著警察回到了渡口。河灘上停著輛警車,王禿子被銬在車門上,低著頭,沒看他。
“你接下來打算咋辦?”年輕警察問。劉子洋看著青嵐河,河水在晨光下泛著金光。
“不知道,先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吧?!本煨α诵Γ骸拔医o你開個房間,
先住下,后面要是有需要,還得麻煩你做個筆錄。”劉子洋點點頭,心里卻空落落的。
他知道,熵組織肯定不止這幾個人,那個“熵哥”也還沒抓到,這事兒不算完。但他不后悔,
至少這青嵐河上,暫時清凈了。他跟著警察往鎮(zhèn)上走,路過渡口的石階時,
看見有早起的漁民已經(jīng)開始撒網(wǎng)了,漁網(wǎng)在空中劃出個漂亮的弧線,落進(jìn)水里,
濺起一圈圈漣漪。劉子洋深吸了一口氣,河風(fēng)帶著水汽吹過來,好像沒那么腥了。
他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但他知道,不管走到哪,再遇到熵組織這樣的壞人,
他還會站出來——不為別的,就為了這河上的風(fēng),還有那些安安穩(wěn)穩(wěn)撒網(wǎng)的漁民。
劉子洋在鎮(zhèn)上的小旅館住了下來,房間不大,但很干凈。他洗了個熱水澡,
換上了旅館提供的干凈毛巾,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像一場夢,
現(xiàn)在終于可以喘口氣了。第二天一早,年輕警察就來接他去派出所做筆錄。警察姓趙,
大家都叫他小趙。小趙很熱情,給劉子洋買了早飯,豆?jié){油條,熱乎乎的。“劉哥,
昨天真是多虧了你,”小趙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們盯這伙人很久了,
一直沒找到確鑿的證據(jù),這次總算有突破口了?!薄拔乙彩桥銮?,”劉子洋喝著豆?jié){說,
“主要還是你們警察厲害,來得及時?!钡搅伺沙鏊瑒⒆友蟀咽虑榈慕?jīng)過詳細(xì)地說了一遍,
包括他怎么發(fā)現(xiàn)鐵疙瘩,怎么被黑T恤追殺,還有王禿子的事情。小趙聽得很認(rèn)真,
時不時地在本子上記著什么?!皠⒏?,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小趙說,“我們根據(jù)你說的,
又在蘆葦蕩里搜出了不少東西,有通訊設(shè)備,還有一些可疑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