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演的日子眨眼就到。
后臺亂得像戰(zhàn)場。
化妝的。
換衣服的。
對臺詞的。
吵吵嚷嚷。
空氣里彌漫著廉價脂粉和汗水的味道。
我縮在角落的陰影里。
身上穿著蘇晴“好心”借給我的演出服。
一條水粉色的改良旗袍。
料子粗糙。
鑲著俗氣的亮片。
尺寸明顯偏大。
松松垮垮地掛在我身上。
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丑。
蘇晴自己的則是純白色的小禮服。
剪裁合體。
襯得她像只高貴的白天鵝。
她正被幾個女生圍著補妝。
享受著眾星捧月。
[女生A：晴晴！你這裙子好漂亮！肯定秒殺全場！]
[女生B：就是！某些人穿得跟個麻袋似的，也好意思上臺？]
她們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瞟向我這邊。
帶著赤裸裸的嘲笑。
蘇晴矜持地笑了笑。
[蘇晴：別這么說晚晚。] 她拿起粉撲，對著鏡子小心地按壓。[她第一次上臺，緊張是難免的。]
她放下粉撲。
拿起旁邊一支正紅色的口紅。
對著鏡子。
仔細地涂抹。
飽滿的唇瓣染上濃烈的紅。
像吸飽了血。
她抿了抿唇。
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
然后。
站起身。
踩著不算高的高跟鞋。
搖曳生姿地向我走來。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在嘈雜的后臺。
清晰得像倒計時。
她停在我面前。
居高臨下。
陰影籠罩下來。
帶著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
刺鼻。
[蘇晴：晚晚～] 她聲音甜膩，俯下身，手里拿著那支剛用過的口紅。[別緊張哦！]
她臉上是無可挑剔的關(guān)懷。
眼神卻冰冷得像毒蛇。
[蘇晴：來，姐姐幫你涂點口紅！提提氣色！] 她晃了晃那支鮮紅的口紅。[女孩子上臺，要漂亮點才行！]
那抹刺目的紅。
瞬間刺痛了我的眼！
前世那杯毒酒的顏色！
也是這么紅！
像凝固的血！
她又要故技重施？
在這支口紅里下毒？
讓我在臺上毒發(fā)？
當(dāng)眾出丑？
甚至…死？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不是害怕。
是極致的憤怒和冰冷！
蘇晴。
你真是…
死性不改！
她的手指已經(jīng)伸了過來。
帶著那抹令人作嘔的紅。
就要碰到我的嘴唇！
我猛地側(cè)過頭！
動作幅度不大。
但異常堅決。
避開了她的觸碰。
蘇晴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眼底的陰鷙幾乎要溢出來。
[蘇晴：晚晚？]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姐姐是為你好。]
周圍幾個女生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帶著鄙夷。
[女生B：不識好歹！]
[女生C：晴晴別管她了！讓她自生自滅！]
蘇晴深吸一口氣。
似乎在極力壓制怒火。
她再次擠出笑容。
[蘇晴：乖，別鬧脾氣。] 她聲音放軟，帶著誘哄。[就涂一點點，嗯？]
她拿著口紅。
又一次湊近。
那抹紅在我眼前放大。
像張開的血盆大口。
帶著死亡的氣息。
就在那抹紅即將再次觸碰到我的瞬間——
后臺入口處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路人甲：哇！蕭徹怎么來了？]
[路人乙：來看晴晴的吧？肯定是！]
[路人丙：好帥?。
我眼角的余光瞥過去。
蕭徹穿著一身干凈的校服。
站在入口的光影交界處。
身形挺拔。
像一棵孤傲的雪松。
他的目光。
越過嘈雜的人群。
精準(zhǔn)地投向了我們這個角落。
落在了蘇晴拿著口紅的手上。
也落在了我避開的臉上。
他的眼神很沉。
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辨不清情緒。
蘇晴顯然也看到了他。
她拿著口紅的手。
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臉上瞬間綻放出更加甜美燦爛的笑容。
[蘇晴：阿徹！] 她聲音清脆，帶著驚喜。[你怎么來啦？]
她立刻直起身。
不再管我。
像只歡快的蝴蝶。
向蕭徹迎了過去。
將那抹刺目的紅。
暫時從我眼前移開。
我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
手心全是冷汗。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看著蘇晴巧笑倩兮地站在蕭徹面前。
兩人低聲說著什么。
蕭徹的目光。
似乎又往我這邊飄了一下。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
蘇晴背對著我。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看到她微微踮起腳尖。
湊近蕭徹耳邊。
紅唇翕動。
像是在說什么秘密。
蕭徹的眉頭。
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fù)冷淡。
他點了點頭。
目光掠過蘇晴。
看向舞臺的方向。
不再看我。
蘇晴轉(zhuǎn)過身。
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走回我面前時。
她臉上的甜膩笑容里。
多了幾分冰冷的警告。
她沒再提口紅的事。
只是俯下身。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
在我耳邊低語。
像毒蛇吐信。
[蘇晴：蘇晚。]
[蘇晴：好好彈。]
[蘇晴：別給姐姐…丟人。]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
然后。
直起身。
帶著一身香風(fēng)。
昂著頭。
像只驕傲的孔雀。
走向了候場區(qū)。
留下我一個人。
在角落的陰影里。
攥緊了拳頭。
指尖深深陷進掌心。
蘇晴。
蕭徹。
你們等著。
好戲。
馬上開鑼。
11
[主持人：接下來，請欣賞高三（七）班帶來的節(jié)目——]
[主持人：古箏鋼琴合奏：《月下獨酌》！]
[主持人：表演者：蘇晴，蘇晚！]
聚光燈“啪”地打亮！
刺得我下意識瞇了下眼。
臺下是黑壓壓的人頭。
無數(shù)目光聚焦過來。
像無數(shù)根針。
蘇晴已經(jīng)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在了鋼琴凳上。
純白禮服。
像個圣潔的天使。
她側(cè)過頭。
對著臺下露出完美的微笑。
目光掃過前排嘉賓席。
蕭徹坐在那里。
位置顯眼。
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側(cè)臉。
他正看著臺上。
目光沉靜。
蘇晴的笑容更加甜美。
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眼神里帶著無聲的催促和警告。
我深吸一口氣。
抱著那架舊古箏。
一步步走到舞臺中央。
那束追光跟著我。
像無形的囚籠。
水粉色的寬大旗袍在燈光下更顯廉價。
臺下響起一陣壓抑的嗤笑和議論。
[觀眾A：噗…她穿的那是什么？]
[觀眾B：偷來的衣服吧？]
[觀眾C：她真會彈古箏？別是上去丟人的吧？]
這些聲音清晰地鉆進耳朵。
像細小的石子砸在身上。
我充耳不聞。
在聚光燈下。
在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
慢慢坐下。
將那架斑駁的舊琴。
放在膝上。
手指搭上冰冷的琴弦。
觸感粗糙。
帶著灰塵的顆粒感。
前世焦尾琴的溫潤已成絕響。
今生。
就用這朽木。
奏一曲絕命殺伐！
蘇晴的手指。
已經(jīng)落在了黑白琴鍵上。
一串流暢華麗的音符傾瀉而出。
如同月光流淌。
帶著刻意炫技的浮華。
她彈得確實不錯。
技巧嫻熟。
引來臺下幾聲低低的贊嘆。
[觀眾D：蘇晴彈得真好！]
[觀眾E：不愧是女神！]
她的琴聲。
像華麗的綢緞。
鋪滿了整個舞臺。
然后。
她微微側(cè)頭。
用眼神示意我。
該你了。
蘇晚。
該你上去丟人了。
她的嘴角。
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我垂下眼。
指尖輕輕一撥。
“錚…”
一個單音。
干澀。
突兀。
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臺下瞬間響起更明顯的嗤笑。
[觀眾F：就這？]
[觀眾G：果然是個笑話！]
蘇晴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她手指下的琴音更加華麗流暢。
像在無聲地嘲笑。
就在這時。
我的指尖動了！
不再是一個單音！
而是如疾風(fēng)驟雨般落下！
“錚錚！琮琮！叮咚！”
不再是配合她那軟綿綿的月光！
而是金戈鐵馬！
氣吞山河！
是《廣陵散》！
聶政刺韓王的殺伐之音！
前世宮廷。
此曲一出。
四座皆驚！
此刻！
在這簡陋的舞臺！
在蘇晴驟然變調(diào)的鋼琴聲中！
殺伐之音轟然炸響！
每一個音符都像出鞘的利劍！
帶著蘇清婉兩世的怨毒！
帶著鳳座傾覆的不甘！
帶著冷宮孤月的寒涼！
帶著毒酒穿腸的劇痛！
狠狠斬向那虛偽的月光！
斬向那架華麗的鋼琴！
斬向鋼琴前那張瞬間失血的臉！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瘋狂跳躍！
輪指！
掃弦！
搖指！
速度快得只見殘影！
琴聲如驚濤拍岸！
如萬馬奔騰！
如金鼓齊鳴！
磅礴！
激越！
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
瞬間撕裂了蘇晴那層華麗的偽裝！
她的鋼琴聲。
在我的古箏殺伐之音下。
變得那么蒼白！
那么無力！
那么可笑！
像狂風(fēng)暴雨中飄搖的破船！
她臉色煞白！
手指開始發(fā)抖！
一個錯音！
刺耳地響起！
[噗…蘇晴彈錯了？]
[天??！她慌了！]
臺下的議論聲瞬間變大！
蘇晴猛地抬頭！
驚恐地看向我！
她的眼神。
充滿了驚駭！
慌亂！
還有深入骨髓的恐懼！
像是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她的節(jié)奏徹底亂了！
琴聲支離破碎！
難以為繼！
我根本不管她！
手指下的殺伐之音越來越急！
越來越猛！
如同狂風(fēng)暴雨！
席卷了整個禮堂！
所有的燈光！
所有的目光！
所有的聲音！
仿佛都被這琴聲吞噬！
只剩下臺上！
那個穿著可笑水粉色旗袍的少女！
和她膝上那架發(fā)出雷霆之音的舊古箏！
最后一個音符！
我雙手猛地向下一壓！
“轟——！”
一聲裂帛般的巨響！
如同驚雷炸裂！
九天龍吟！
余音在巨大的禮堂里轟然回蕩！
經(jīng)久不息！
死寂！
絕對的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張大嘴巴。
瞪圓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著臺上。
看著我。
看著那個他們眼中一無是處的廢物蘇晚！
幾秒鐘后。
“嘩——?。?！”
雷鳴般的掌聲！
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fā)！
席卷了整個禮堂！
震耳欲聾！
[觀眾H：我的天！太震撼了！]
[觀眾I：蘇晚！蘇晚！蘇晚！]
[觀眾J：這才是大神??！蘇晴給她提鞋都不配！]
尖叫聲！
口哨聲！
此起彼伏！
我緩緩收回手。
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我慢慢抬起頭。
目光越過沸騰的人群。
精準(zhǔn)地投向嘉賓席。
蕭徹坐在那里。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
身體繃得筆直。
像一桿標(biāo)槍。
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和冷漠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盯著我！
瞳孔深處！
是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
震驚！
難以置信！
還有一絲…被徹底擊穿的動搖！
他的嘴唇緊緊抿著。
臉色在變幻的舞臺燈光下。
晦暗不明。
而在他旁邊。
蘇晴失魂落魄地站在鋼琴旁。
純白的禮服像喪服。
臉上的妝容被冷汗和淚水沖花。
一片狼藉。
她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
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迎著他們兩人的目光。
在震耳欲聾的掌聲和尖叫中。
慢慢地。
極其緩慢地。
扯開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無聲地用口型說：
[我：好戲。]
[我：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