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聽到派出所,握著筆的手明顯頓了一下,抬起頭重新打量江河,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散了七八分,態(tài)度明顯客氣起來。
“原來是所里的同志,行,東西拿走吧。”
江河道了聲謝,把魚竿和漁具包利落地背在身上,目光又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定格在角落里幾個銹跡斑斑的鐵夾子上,那造型,應(yīng)該是捕獸夾。
“同志,這幾個夾子也賣嗎?”他心里一動,問道。
“那個不賣?!蹦腥肆ⅠR擺了擺手,解釋道:
“那是公社那邊送來修理的,早就壞透了,人家一直沒來取,我們可不敢亂動?!?/p>
江河聞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看來,想買到正經(jīng)的打獵工具,除了信托商店這條路,剩下的,就只有去黑市碰碰運氣了。
從信托商店出來,江河背著嶄新的漁具,沒有耽擱,直奔什剎海而去。
這年頭的什剎海,還沒被圈起來當(dāng)成后世那個收門票的公園。
等他到了地方,好家伙,那場面,簡直比廟會還熱鬧。
岸邊上,烏泱泱的全是人。
一個個穿著打滿補丁的破舊棉襖,縮著脖子,揣著手,手里攥著五花八門的自制魚竿——高粱桿、細(xì)竹竿,甚至還有直接用樹枝的。
他們眼巴巴地盯著水面,眼神里的渴望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實在是這年頭肉食難得,甚至有肉票都不一定能買得到,不少人家里過期的肉票能攢一大把。
不只是舍不得錢,更是副食商場正常時期都是限量供應(yīng),現(xiàn)在災(zāi)荒年副食商場已經(jīng)斷肉幾個月了,有時就算個幾斤肉。
普通人家想解饞,全指望在這河里。
結(jié)果就是,人比魚多。
江河找了個相對人少的地方,把新買的魚竿拿出來。
蜜黃色的老竹竿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跟周圍那些粗制濫造的家伙事兒一比,簡直是鶴立雞群。
他熟練地裝上線,掛上從漁具包里翻出來的、帶著倒刺的鋒利魚鉤,又從旁邊的濕泥地里挖了幾條肥碩的蚯蚓當(dāng)魚餌,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一甩桿,就把鉤遠遠地拋進了水里。
然后,他悠哉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插兜,瞇著眼睛開始閉目養(yǎng)神,仿佛不是來釣魚,而是來曬太陽的。
他這副與眾不同的悠閑姿態(tài),跟旁邊那些望眼欲穿的釣魚佬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立刻引來了議論。
“嘿,瞧那小子,新來的吧?帶的家伙還挺全乎,看著就金貴?!?/p>
旁邊一個戴著破氈帽的大爺壓低了聲音,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可不是嘛,八成是哪個干部家的少爺,閑著沒事干,跑來體驗生活了。”
同伴撇撇嘴,語氣里帶著點酸味,“咱們在這兒凍一天,連個魚毛都見不著,人家就是來玩兒的?!?/p>
江河聽得一清二楚,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
他可不是來體驗生活的,他是來演戲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圍連個魚星子都沒冒一個,不少人已經(jīng)凍得直跺腳,開始不耐煩地挪地方。
江河裝作犯困打了個哈欠,看似隨意地將手伸進旁邊的魚簍里調(diào)整位置。
他意念一動,一條活蹦亂跳的大草魚,憑空出現(xiàn)在了他的魚鉤上!
下一秒,他手里的魚竿猛地往下一沉,竿尖彎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
水面嘩啦一聲巨響,炸開一團巨大的水花!
“上魚了!”江河激動得滿臉通紅,猛地從馬扎上站起來,雙手緊握魚竿,開始收線。
空間里的時間是靜止的,所以魚在空間里都是被靜止,但卻還活著。
這一嗓子,瞬間把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我的天!這么快就上魚了?”
“快看快看!那動靜!絕對是條大家伙!”
剛才還在嘲諷江河的破氈帽大爺,此刻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江河費力地弓著腰,手臂肌肉緊繃,跟水下的大物搏斗了足足一分多鐘,才將一條足有三斤多重的大草魚給拖上了岸。
“嚯!好家伙!這條頂我半個月的油水了!這得有三四斤吧!”
“小子,行啊你!這運氣也太好了吧!”
周圍的釣魚佬們?nèi)紘诉^來,看著那條肥美的大魚,一個個眼睛都直了,喉結(jié)上下滾動,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江河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撓了撓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運氣好,純屬運氣好。”
他把魚解下來,扔進魚簍,重新掛上蚯蚓,又是一甩桿。
接下來,就是他的個人表演秀。
不到十分鐘,就在眾人以為他的好運已經(jīng)用完時,魚竿又是一個猛烈下沉!
又是一條兩斤多重的大鯉魚!
再過十分鐘,一條更大更兇猛的黑魚!
一個小時不到,江河腳邊的魚簍里,已經(jīng)裝了七八條大魚,每一條都活蹦亂跳的,把半人高的魚簍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這下,整個什剎海的釣魚佬都徹底炸鍋了!
這他娘的哪是釣魚?這分明是直接從河龍王手里搶魚?。?/p>
所有人都顧不上自己的魚竿了,把江河的釣位圍得是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小同志,你這魚餌是不是有啥獨門秘方?咋這么好使?”
一個大爺擠到最前面,眼巴巴地看著江河的蚯蚓罐,就差上手搶了。
江河一臉無辜地攤開手:“大爺,真沒啥秘方,就是這旁邊挖的蚯蚓啊?!?/p>
“不可能!我們用的也是蚯蚓,怎么一天到晚連個小魚苗都釣不上來?”
“就是!小同志,你別藏私啊,跟大伙兒說說唄?是不是下鉤的地方有講究?”
不少人不信邪,非要用自己的魚餌跟江河的換。
其中就包括最開始那個破氈帽大爺,他搓著手,腆著臉湊上來:
“小兄弟,你看,大爺我這蚯蚓可肥了,跟你換幾條使使?”
江河也大方,直接把自己的蚯蚓罐遞了過去:“行啊,大爺您隨便用?!?/p>
結(jié)果,那些換了江河魚餌的人,魚竿還是一動不動。
而江河這邊,換了別人的魚餌,照樣是下桿就有魚,一提一個準(zhǔn)。
這下,所有人都沒話說了。
人家這不是靠魚餌,是靠技術(shù)!
“小同志,你這魚……賣不賣?”終于,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地開口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眼睛瞬間亮得像燈泡。
江河心里一笑,等的就是你們。
他裝作很為難的樣子,連連擺手,搓著手道:
“大爺,這……這可不行啊,現(xiàn)在抓得嚴(yán),不讓搞投機倒把,被抓到可是要挨批斗,還會連累單位的?!?/p>
“哎呀,咱們這不是投機倒把,是困難群眾互相幫助!我們跟你換!我們用東西跟你換!”
“對對對!換東西!我們用票跟你換!”
江河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掙扎了半天,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勉強點了點頭:
“那……那好吧。不過我可說好了,我不要錢,錢太扎眼。
我就缺幾張票,家里弟妹還小,身上衣服都破了,天越來越冷,得趕緊扯布做兩床厚被子?!?/p>
“所以,我只要棉花票,布票,還有……要是有工業(yè)票就更好了!”
這話一出,人群里頓時安靜了不少。
這些票,可都是比錢還金貴的硬通貨,誰家都不富裕。
但看著那滿滿一簍子活蹦亂跳的大魚,不少人還是咬了咬牙。
“我這有二尺布票,能換條小的嗎?”一個婦女率先開口。
“我這有半斤棉花票!換那條鯉魚!”
“小同志,我這有張工業(yè)票,你看看能換幾條?”
一個穿著干凈干部服,但袖口也有些磨損的中年人擠了進來,手里捏著一張嶄新的工業(yè)票,神情有些急切。
江河眼睛瞬間一亮,工業(yè)票!這可是真正的稀缺貨!買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都得用它!
他立刻換上無比真誠的表情:“大爺,一看您就是個爽快人!您這張工業(yè)票,我給您換條最大的!
再給您添一條鯉魚!”
“好!換了!”中年人聞言大喜,爽快地把票遞了過來,低聲道:
“家里老人病了,正需要魚湯補身子,謝了小同志?!?/p>
有了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拿出自己的家底。
很快,江河那一簍子魚就被換了個精光。
他手里也多了一大把皺巴巴的票據(jù),心里快速盤算著:
六斤棉花票,八尺布票,三張工業(yè)票還有糧票若干。
“沒了沒了,各位大爺,今天就釣這么多了?!苯邮掌痿~竿,一臉滿足地準(zhǔn)備走人。
“哎,小同志別走?。≡籴灂簡h!”
“是啊,我們這還有票呢!”
眾人哪肯放他這個財神爺走,把他圍在中間,不讓他離開。
江河一臉苦惱:“
各位大爺,真不是我不釣,是我這胳膊都掄酸了,而且我這從早上出來到現(xiàn)在,午飯還沒吃呢,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嗨,多大點事兒!”旁邊一個大媽二話不說,立刻從自己干癟的布袋里掏出一個窩頭,
“小同志,熱乎的,不嫌棄的話,先墊吧墊吧肚子!”
“對對對,我家?guī)Я税糇用骘炞樱o你!”
先前那個用布票換了魚的婦女,也塞過來一個黑乎乎的雜面饅頭。
眾人紛紛拿出自己的干糧,硬是塞給了江河。
江河推辭不過,只好感激涕零地收下,就著自帶的水壺,當(dāng)眾解決了午飯。
吃飽喝足,他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重重地嘆了口氣:
“行吧,看大家這么熱情,那我就再釣一會兒。
不過說好了啊,下午三點我必須準(zhǔn)時走,我這魚還要給單位食堂送去呢!”
“好嘞!您就瞧好吧!”眾人大喜過望。
眾人一聽還有戲,立刻給他讓開了一塊地方,甚至還有人主動幫他挖蚯蚓、遞水。
江河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心里樂開了花。
下午三點不到,他又釣了滿滿一大筐半的魚。
賣了半筐,換了一堆票據(jù)后,他堅決收桿不干了。
“各位大爺,真不能再釣了,這一筐是給我們單位食堂的,李所長還等著我交差呢!”
眾人一聽是給派出所的,也不敢再強留,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離開,紛紛約好明天還在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