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流沖刷過身體時，秦夜仍在回想簡星絮絮叨叨的教學。
那些香脂有著豐富綿密的泡沫，帶著陌生的花果香氣，與以前慣用的皂角截然不同，潮濕的香氣慢慢安撫了秦夜不安的情緒。
等確認身上的泡沫干凈之后，秦夜關上水，在衛(wèi)生間里仔細觀察起來。
從蘇醒到現在，他受到的震撼不少，目之所及，都是他無法想象的東西。
這個空間很小，但是被照的很亮，空間內的東西，他一個也不認得，就連那個“洗發(fā)水”瓶子上的字，他都認不出幾個，看來，他要學的很多。
墻上掛的鏡子，他看到的時候還微微驚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見自己的長相，鏡中的瞳孔是灰紅色的，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閉目凝神，調動體內蠱蟲，再睜眼時，瞳孔已轉為深褐色，總算沒那么駭人了。
里衣已經被簡星收走了，但是掛了一件白色的袍子，秦夜摸了摸，綿軟厚實，他套了上去，感覺身體上的水珠立刻被吸了進去。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簡星也穿了個浴袍在床邊坐著。
見秦夜帶著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出來時，簡星把新買的衣服遞了過來，包括那條內褲。
“咳……這個……”簡星拿著那條內褲，眼神飄忽不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
“呃……這個叫內褲，貼身穿的，比你們那個時代的……嗯，褻褲，更舒服方便……”
他飛快地塞給秦夜，然后轉過身去，假裝研究吹風機。
秦夜看著手里巴掌大的布料，眉頭越皺越緊，最終像是找到了方法，勉強穿上。
“甚緊?！彼谅暤溃蛔栽诘爻读顺堆H的松緊帶。
簡星轉過身來，看見秦夜古銅色的完美身軀上僅有一條廉價的內褲，這東西確實委屈了將軍的身量，布料被撐出危險的弧度，他干咳了一聲，
“咳…先湊合穿，這個質量是不太好，回去給你買更合適的。”
當他抬起頭看向秦夜的面孔時，瞬間怔住了，
“將軍，你的眼睛......”眼前人原本灰紅的異瞳已轉為深邃的棕褐色，襯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更添幾分凌厲英氣。
“蠱蟲調的，原本的瞳色，太過駭人?！鼻匾股裆?。
“其實現在有一種叫美瞳的東西，什么顏色的都有呢。不過能調的話，就省的買了?！?/p>
他抖開衣服，比劃著幫秦夜套上，簡星看著那張神顏穿上現代的服裝，內心有一個小人在瘋狂尖叫，這簡直就是他最喜歡的動漫人物王麻子本尊！這眉骨！這鼻梁！這下頜線??！這建模臉?。?！
“來來來，你先坐這。”
他拉著還有些懵的秦夜在鏡子前坐下，插上吹風機，啟動之前，給秦夜解釋。
“這個叫吹風機，吹干頭發(fā)用的，會有點吵，不用緊張?！?/p>
他調到溫和的風力，手指小心翼翼地穿過秦夜那頭冰涼順滑、如同上好綢緞般的灰白長發(fā)。
在福利院照顧妹妹們練就的熟練手法此刻派上了用場，他動作輕柔而麻利，一邊吹干，一邊贊嘆：
“將軍這發(fā)質也太好了吧！又滑又涼，跟摸冰絲似的……”古人保養(yǎng)得這么好嗎？
秦夜閉著眼，任由他擺弄，只淡淡“嗯”了一聲。
吹到七八分干，簡星望向鏡子，開口問道：
“將軍平時怎么打理？“
“束發(fā)戴冠?！鼻匾沟哪抗饴湓诤喰敲兹椎亩贪l(fā)上，“現世男子，皆是短發(fā)？”
“大多數吧，方便?！焙喰沁肿煲恍?，露出兩顆小虎牙，“將軍這個長度……。”
簡星想了想，從自己背包里翻出一根橡皮筋，“我給你編個現代改良版。“
靈巧的手指在秦夜腦后翻飛，秦夜微微蹙眉，但并未阻止。
很快，一條利落又不失古典韻味的側編發(fā)辮，完美地收攏了那頭漂亮的長發(fā)，只留下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更添幾分冷峻神秘。
“搞定！”簡星退后一步，欣賞著自己的“杰作”——換上現代服飾、編起長發(fā)、洗去塵埃的秦夜，雖然依舊氣場清冷、眼神疏離，但那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大大降低了。此刻的他，更像一個氣質獨特、帥得很有個性的現代酷蓋。
簡星嘴角帶笑，滿意地點點頭，內心的小人已經開心地轉起了圈圈：
完美！這顏值，這氣質！帶出去倍兒有面子！什么明星愛豆，在將軍面前都是弟弟！
“你的手倒是靈巧?！鼻匾固置嗣l(fā)辮。
“福利院練出來的，”簡星得意地挑眉，“妹妹們的頭發(fā)都是我梳的。”
“福利院？”
“以后細說，”簡星抓起換洗衣物往浴室走，“我也去沖個澡?！?/p>
秦夜點了點頭，起身在屋內觀察起來，以一個武將的直覺，他知道此處非常安全，但是那陌生感和未知性，仍然不能讓他放松警惕。
浴室水聲漸歇，簡星胡亂的擦著頭發(fā)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正看見秦夜站在窗邊，掀著窗簾的一角，透過玻璃窗看外面的人來人往。
“將軍，我出去問點事兒?！焙喰菦_秦夜說了一句，見他點頭，抓了一張現金出門去了。
他徑直走向前臺，小姐姐正埋頭刷著短視頻，手機屏幕上一個帥哥正在跳加絨搖，
“姐姐，忙嗎？”簡星從小和各種人打交道，非常擅長與人交流，加上他現在洗的干干凈凈，清爽帥氣的長相很容易獲得好感。
前臺小姐姐聞聲抬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手指一劃關掉了視頻——屏幕里的哪有眼前這個活生生的養(yǎng)眼？
“什么事兒呀帥哥？”
“你能幫我查查，石林寨到云川，有沒有長途汽車嗎？”
剛才在洗澡的時候簡星就一直在思考，雖然有了身份證，但高鐵進站是要刷臉的，而且將軍那套鎧甲，帶著過安檢風險太大，大巴車可能相對更合適些。
小姐姐低頭搜索了一陣，“有呢，早上八點半發(fā)車，五六個小時就到了?！?/p>
簡星心中一喜，追問道：“票價呢？？”
“票價185?！?/p>
簡星迅速心算了一下現金的余糧，松了口氣，夠用。
他又笑著跟小姐姐聊了兩句，順便買了兩桶泡面和兩根火腿腸。小姐姐心情頗好，還額外塞給他兩個小面包。簡星笑容燦爛地道了謝，抱著“戰(zhàn)利品”轉身回房。
回到房間時，秦夜正站在墻邊，研究著墻上的開關，修長的手指頂在開關處，一下上，一下下，反復按著，他微微抬頭，眼皮向上撩著，看著頂燈一明一滅，似乎在享受眼前由黑暗變得光明這一瞬間。
“將軍，玩上癮了？”簡星忍不住笑，把泡面往桌上一放，“這個叫電燈?！?/p>
秦夜收回手，神色淡淡：“此物比燭火便利。”
“那當然，現代科技嘛?！焙喰撬洪_泡面包裝，“餓不餓？要不要嘗嘗這個？”
“吾無需進食?！鼻匾乖谧肋呑拢粗膿v，那些奇怪的東西都散發(fā)著從來沒聞到過的味道。
“唔，那你可虧大了。”簡星將調料包擠了進去，將礦泉水倒入水壺加熱，“享受美食可是人生一大樂事?！?/p>
他走到秦夜身邊坐下，收斂了笑意：
“將軍，方便告訴我，你生前的年號是什么？當時是哪位皇帝在位嗎？”
“延熹三年?，孝煬帝在位?！?/p>
“孝煬帝？蕭志？”簡星是學古文字學的，華夏古代史是他的必修課，對各個時期的歷史十分熟悉。
“那就是后煌啊，孝煬帝時期，延熹…應該是公元一六0年左右，嘶——”簡星轉過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秦夜，“你在地底下睡了一千八百多年啊……”
秦夜下頜繃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知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但當他清楚的知道了這個數字之后，還是感覺有一種空茫感，將他狠狠碾過。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秦夜喉結微動，艱難開口：“煬帝……后來如何？”
專業(yè)素養(yǎng)讓簡星立刻回答道，“嗯，應該是你……之后的六七年，他沉迷丹道，服丹過量，就駕崩了。之后又傳了六代皇帝，但……”
他頓了頓，看著秦夜緊抿的薄唇，意識到自己正在陳述的，是他效忠的王朝的終結。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的輕軟：“……但那時煌朝已是積重難返，大廈將傾了?！?/p>
秦夜眉眼低垂，聲音沉重，“所以最終……西南……還是未能平定？蕭室……終究是敗了么？”
“不是將軍的錯?！焙喰桥牧伺乃氖直?，“那時候九千歲集團當道，腐敗橫行，就算沒有西南叛亂，后煌也不長久了。”
秦夜低著頭，過了許久，極輕的笑了一聲，笑聲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滄桑。
“千年光陰，滄海桑田。倒是你……”秦夜轉頭看向他，目光中似乎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贊賞？
“懂得不少。”
簡星面上一紅，有一絲不好意思。
他抓起叉子戳了戳面餅，扯開了話題：“這算什么，等回學校，我?guī)闳D書館——那里有整層樓的史書，隨便看！”
秦夜望著他強撐的笑臉，說：“好?！?/p>
燒水壺里的水沸騰了起來，咕嚕咕嚕冒著白煙，“咔嗒“一聲自動跳閘，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氣氛。
“沒有火，這水是怎么燒開的？”秦夜按耐不住好奇，伸手想碰壺身，又在半空停住，轉頭看向簡星。
“這是一種新的能源，叫電?！焙喰且贿厡㈤_水倒進泡面桶，一邊解釋，“和天上的閃電是一種東西，不過能夠控制了。唔，看來簡單的物理也得學科普一下……”
“這個時代，總叫吾驚奇……”秦夜感慨道。
泡面的香氣很快彌漫開來。簡星瞥見桌上的小面包，眼睛一亮：“將軍要不要嘗嘗這個？”
不等秦夜回答，他就撕開包裝，掰下一塊遞了過去，“雖然不用吃飯，嘗嘗味道總可以吧。”
秦夜盯著那塊蓬松的白色面團，面無表情，但在簡星期待的目光下，他還是接過，咬了一小口。
“......很甜?！彼裘荚u價，喉結卻動了動。
“是吧？現代人可愛吃甜食了。”簡星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趁機把剩下的面包塞進他手里，“多吃點，吃甜的心情好?！?/p>
秦夜看著手心的小面包，感覺體內躁動的蠱蟲似乎真的被這種甜膩的味道安撫了。
簡星一邊挑著面條，一邊問道：“對了將軍，你當年是怎么被埋在地下的？”
秦夜神色一凜，指節(jié)無意識地收緊，面包在他掌心變形，
半晌，他才開口：“吾乃圣上親封度遼將軍，當年奉旨到武陵平定蠻夷之亂，九千歲集團宦官向吾索賄三成軍餉，吾不應，便被其勾結南疆蠱宗陷害......將吾煉成了活死人。”
簡星攪動泡面的手頓住了，熱氣模糊了視線。
秦夜的語調十分平靜，仿佛說出來的是別人的事情，可熟知歷史的簡星知道，這其中是怎么樣的兇險，他忽然不忍心再問下去…可還是忍不住開口…
“所以這一千八百年......”簡星嗓子發(fā)緊，“你有意識嗎？”
“時醒時睡?！扒匾固а郏抗獯┩笩釟?，“能聽見山風，能感知雨水，只是......動不了?！?/p>
簡星呼吸一滯。
一千八百年。
眼前一片黑暗…清醒著卻連手指都無法蜷縮，他想想都覺得要瘋，秦夜現在竟然還能和普通人一樣，和他說話。
簡星心里突然涌上一陣心疼的感覺，想伸手去抓秦夜的手，可不小心碰到面碗，湯汁灑了出來。
“?。∫酪?！”簡星手忙腳亂地去拿紙巾，卻又差點踢翻了垃圾桶。
秦夜看著這個年輕人把災難現場越搞越大，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
“先吃東西吧?！彼醋『喰莵y晃的手腕，“你問的......以后再詳說?！?/p>
簡星愣了下，突然咧嘴笑了，用叉子卷起一坨泡面遞到秦夜嘴邊：“那將軍再嘗口泡面？保證比面包好吃！”
“......不必。”
“就一口嘛！”
“聒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