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星芒娛樂的頂層會議室。
空氣比中央空調(diào)吹出的冷氣還要涼。
鄭瑜坐在長條桌的末端，手里捏著一份薄薄的幾頁紙，指尖卻感覺有千斤重。
坐在主位的，是星芒娛樂的經(jīng)紀(jì)總監(jiān)，人稱張總，一個笑起來眼角褶子能夾死蒼蠅的男人。
他的旁邊，坐著宋琳，鄭瑜交往了三年的女友，也是同公司的簽約藝人。
此刻，她正低頭專注地看著自己新做的美甲，仿佛這場會議與她毫無關(guān)系。
“鄭瑜啊，公司培養(yǎng)你也花了不少心血。”
張總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像是在念一份天氣預(yù)報。
“從《星光少年》把你簽下來，到現(xiàn)在兩年了，給你的資源也不少吧？”
鄭瑜的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所謂的資源，不過是幾個無人問津的網(wǎng)劇男三號，和一堆給當(dāng)紅藝人做陪襯的綜藝背景板。
“可是你看，你這人氣，一直上不去?！睆埧偼锵У?fù)u了搖頭，那表情假得像拙劣的模仿秀。
“公司也是要盈利的，你這樣，我們很難辦啊?！?/p>
鄭瑜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
“所以，經(jīng)過公司高層的一致決定……”
張總頓了頓，將那份宣判書推到了鄭瑜面前。
“我們決定，與你提前解約?！?/p>
解約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了鄭瑜的耳朵里。
“為什么？”
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沙啞。
“我沒有違反任何合約條款，為什么要跟我解約？”
張總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
“小鄭啊，這就是娛樂圈，沒有為什么?！?/p>
“或者說，不紅，就是最大的原罪?！?/p>
整個會議室寂靜無聲。
鄭瑜的目光轉(zhuǎn)向宋琳，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琳琳，你……”
宋琳終于抬起了頭，眼神里是鄭瑜從未見過的陌生和冰冷。
“鄭瑜，你別天真了?！?/p>
“你看看你自己，出道兩年了，微博粉絲還沒我一個零頭多?！?/p>
“每次跟你出去，我都要提心吊膽，生怕被狗仔拍到，影響我的事業(yè)?！?/p>
“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懂嗎？”
她的話，比張總的解約通知書還要鋒利，刀刀見血。
鄭瑜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都在嗡嗡作響。
他曾經(jīng)以為，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他，宋琳也絕對不會。
原來，他才是那個最可笑的傻子。
張總的聲音再次響起，像一把鐵錘，砸碎了鄭瑜最后的幻想。
“根據(jù)合約第17條第3款——”
“公司與藝人提前解約，藝人需賠償公司在其身上投入的所有資源成本，以及預(yù)期收益損失。”
“總計，1200萬元?！?/p>
一千二百萬元。
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炸雷，在鄭瑜的腦子里轟然炸開。
他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了。
對于一個家境普通，父母離異后誰也不管他的年輕人來說，1200萬元無異于一個天文數(shù)字。
“這不公平！”鄭瑜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聲。
“是公司要解約，為什么是我賠錢？”
“當(dāng)初簽合同的時候，你們根本沒說這一條！”
張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耐煩。
“白紙黑字，你自己簽的名，要不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p>
“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補(bǔ)充道。
“當(dāng)初幫你簽下這份S級合約的，還是宋琳的叔叔，也就是我們公司的副總?！?/p>
“要不是看在宋琳的面子上，你以為你一個選秀出來的新人，能拿到這么好的合同？”
鄭瑜的目光死死盯著宋琳。
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嗎？
一個用愛情和前途編織的甜蜜陷阱。
宋琳避開了他的視線，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名牌連衣裙的裙角。
“鄭瑜，別怪我?！?/p>
“要怪，就怪你自己運(yùn)氣不好?！?/p>
宋琳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
門被關(guān)上的那一刻，也帶走了鄭瑜世界里最后一點(diǎn)光。
他像一尊被抽掉靈魂的雕塑，僵硬地站在原地。
“公司已經(jīng)很仁慈了……”
張總將一支筆丟在他面前的解約協(xié)議上。
“簽了吧，對大家都好?！?/p>
“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要還想在這圈里混，就別跟公司硬剛！”
“不然，走了法律程序，對誰都不好，你的下半輩子就只能在打工還債里度過了?！?/p>
鄭瑜拿起筆，那支筆仿佛有千鈞重。
他看著協(xié)議書上自己的名字，看著那刺眼的1200萬元。
他笑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嘴角咧開一個凄涼的弧度。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很輕，卻又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
然后，他拿起那份協(xié)議書，一下，又一下，撕得粉碎。
既然你不仁不義，那咱們法院見。
……
鄭瑜和星芒娛樂開始了長達(dá)三個月的官司。
最終，在公司強(qiáng)大的法務(wù)團(tuán)隊面前，他敗訴了。
法院判決，鄭瑜需支付星芒娛樂六百萬元違約金。
從此，星光隕落，前路茫茫。
…………
走出法院大門的時候，夕陽正濃。
金色的光灑在身上，鄭瑜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他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野鬼。
不知不覺，他走進(jìn)了一棟寫字樓，乘著電梯，一直上到了頂樓。
天臺的門沒有鎖。
他推開門，傍晚的風(fēng)呼嘯著灌了進(jìn)來，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站在三十層高的樓頂，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萬家燈火，璀璨如星河，卻沒有一盞是為他而亮。
鄭瑜走到天臺邊緣，向下望去。
地面上的車流像一條條發(fā)光的溪流，渺小而不真實(shí)。
他想起兩年前，自己站在《星光少年》總決賽的舞臺上。
聚光燈打在他身上，臺下是粉絲們瘋狂的尖叫和揮舞的燈牌。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抓住了整個世界。
他以為自己的未來會像這城市夜景一樣，一片光明。
他想給離異后各自組建家庭的父母證明，沒有他們，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他想站在最大的舞臺上，唱自己寫的歌，給所有喜歡他的人聽。
可現(xiàn)在，一切都成了笑話。
夢想碎了。
愛情沒了。
還背上了六百萬的巨額債務(wù)。
他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他臉頰生疼。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
或許，從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脫了。
再也不用面對冷眼和嘲笑。
再也不用為了那遙不可及的夢想而苦苦掙扎。
再也不用背負(fù)那沉重得喘不過氣的債務(wù)。
他的腳，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jī)突然震動了起來。
是幾條粉絲的私信。
“瑜寶，最近還好嗎？好久沒看到你的消息了。”
“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都會一直陪著你。”
“你的笑容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小太陽，所以一定不要放棄微笑??！”
“我們等你回來，等你站上更大的舞臺，唱你寫的歌給我們聽。”
“鄭瑜，你轉(zhuǎn)身，我們永遠(yuǎn)在；你前行，我們永遠(yuǎn)追?！?/p>
……
鄭瑜看著那幾行字，眼眶瞬間就紅了。
“我一個爛人，怎么配你們這么純粹的喜歡。”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全世界拋棄，卻忘了，還有那么一群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笨拙而真誠地愛著他。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粉絲們說過的話。
“只要還有一個人愿意聽我唱歌，我就永遠(yuǎn)不會放棄。”
他盯著屏幕上粉絲的留言，喉嚨發(fā)緊。
那些字句像刀子，又像救贖。
還有人在等他，可他早就不是粉絲幻想中那個完美偶像了。
「沒有豆德」，公司罵得對，粉絲罵得更對。
出道前承諾過要專注事業(yè)，可當(dāng)初戀女友宋琳紅著眼問他“是不是要裝不認(rèn)識我了”的時候，他連一句“分手吧”都說不出口。
他干不來火了就分手這事。
卻沒想到世事難料，現(xiàn)在被分手的卻是他。
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滾燙的液體劃過冰冷的臉頰。
他不是一無所有。
他還欠著粉絲們一個承諾。
他還欠著自己一個不甘心的未來。
六百萬又怎么樣？
被雪藏又怎么樣？
只要還活著，就還有翻盤的機(jī)會。
他鄭瑜，就是打不倒的小強(qiáng)。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遠(yuǎn)離了那危險的邊緣。
他拿出手機(jī)，手指顫抖著，回復(fù)了那條私信。
“我很好，等我回來?！?/p>
五個字，是他對自己，也是對所有關(guān)心他的人的承諾。
天臺的風(fēng)，依舊很冷。
但鄭瑜的心，卻重新燃起了一團(tuán)火。
他要活下去。
像一株向日葵，永遠(yuǎn)朝著有光的地方，野蠻生長。
他要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他鄭瑜，總有一天，會重新站上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