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銹跡斑斑的周念楓拖著行李箱站在307宿舍門口時,鐵銹味正順著門縫往外滲。
這棟樓像塊泡在汗水里的壓縮餅干,墻皮鼓成潰爛的水泡,
用手指一戳就能掉下灰黃色的粉末,粉末里混著細碎的鐵銹渣,
蹭在褲腿上留下道褐紅色的印子。走廊燈忽明忽暗,鎮(zhèn)流器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
把他的影子在斑駁的墻壁上扯成歪歪扭扭的麻花,影子邊緣還粘著墻皮剝落的碎屑,
像掉下來的痂?!靶聛淼??”隔壁門吱呀開了條縫,露出半張被油煙熏黃的臉,
眼角堆著經(jīng)年累月的褶子,每道褶里都嵌著黑灰。那人盯著他手里磨掉漆的帆布包,
包帶處縫著塊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別碰窗臺那盆草,邪性得很。
前陣子有個愣頭青不信邪,拔了片葉子,當晚就從樓梯滾下去了?!敝苣顥鳑]應聲。
他剛從鄉(xiāng)下來,牛仔褲膝蓋處磨出的破洞還沾著泥,泥里混著幾粒草籽,
是村口老槐樹下的那種。褲腳卷著沒來得及放下,露出腳踝上被山路石子劃破的結痂,
痂片邊緣翹起,能看見底下粉紅的新肉??诖锎е膹S牌被手心汗浸濕了邊角,
照片上的寸頭還帶著鄉(xiāng)下理發(fā)店的生硬棱角,額前有縷頭發(fā)不服帖地翹著,像根倔強的鐵絲。
推開門的瞬間,霉味混著汗臭撲面而來,還夾著股機油和消毒水的怪味。
四張鐵架床像棺材似的杵在原地,床腳與地面接觸的地方結著層黑綠色的銹垢,
用指甲刮一下,能刮下卷成螺旋狀的銹屑??块T那張的床板上,
幾道深褐色的劃痕蜿蜒到墻根,邊緣翻卷著,像有人用指甲摳了十幾年,
最深的地方能塞進半截手指,里面積著灰黑色的污垢,看著像干涸的血泥?!澳顥魇前??
我老劉?!笨坷锎驳哪腥俗饋恚冻霭虢貢竦明詈诘母觳?,肘窩處有塊月牙形的疤,
疤的邊緣泛著青紫色,像是新傷疊著舊傷?!斑@鋪沒人,你住。
”他下巴朝靠門的床位揚了揚,床板上的劃痕在昏暗光線下像條盤踞的蛇,
蛇頭正對著枕頭的位置。2 血痕之謎周念楓把行李箱往床底塞,
輪子碾過地面的沙礫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床底積著層厚灰,隱約能看見幾個模糊的鞋印,
其中一個沾著暗紅色的硬塊,用手指一摳,硬塊簌簌掉渣,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印記,
像是干涸的血漬滲進了水泥縫。他猛地縮回手,指尖在粗糙的床板上劃出細痕,滲出血珠,
血珠滴在床板上,竟順著劃痕慢慢暈開,像條細小的血蛇在游走。“別在意。
”老劉叼著煙卷笑,煙絲落在滿是油漬的被單上,被單上有幾塊深色的斑塊,形狀不規(guī)則,
邊緣卻異常整齊,像是被什么東西蹭上去的?!袄宵S以前在這鋪住,去年冬天從樓梯摔下去,
血濺了半面墻?!彼鲁龅臒熑υ谌展鉄艄芟律㈤_,煙圈里能看見漂浮的灰塵,
“保潔用堿水洗了三天,那印子還跟鬼影似的。后來換了新涂料,刷完第二天就裂開了,
裂縫里滲出來的東西,跟老黃的血一個色?!敝苣顥鞯暮斫Y動了動,
從帆布包里翻出母親縫的碎花枕套。枕套邊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桃花,是母親連夜趕制的,
針腳里還纏著幾根灰白的頭發(fā)。窗臺不知何時擺了盆草,葉片是詭異的青黑色,
葉脈處泛著鐵銹般的紅,葉尖垂著的水珠在暮色里亮得刺眼,水珠里倒映著天花板的裂痕,
像張張開的嘴。夜班上到凌晨三點,車間的轟鳴聲還在耳膜里打轉(zhuǎn),
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顱腔里筑巢。周念楓拖著灌了鉛的腿往宿舍爬,
每級臺階都晃悠著發(fā)出朽木的呻吟,臺階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底下灰白的水泥,
像啃剩的骨頭。樓梯轉(zhuǎn)角的聲控燈壞了半個月,物業(yè)貼的維修單早就泛黃卷邊,
上面的字跡被雨水泡得模糊,只剩下“急修”兩個字還能辨認,筆畫扭曲得像在哭嚎。
他摸著墻往上挪,指尖突然觸到片黏膩的濕滑,像摸到塊泡發(fā)的豬肝,還帶著點溫熱。
借著手機屏微弱的光,墻面上洇開團暗紅色的污漬,邊緣呈不規(guī)則的放射狀,
分明是只被人用力按上去的血手印。指節(jié)處的紋路清晰可見,
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縫里還卡著塊墻皮,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墻里伸出來抓住他的手腕,
把他拖進那片粘稠的黑暗里。“別看了,老黃上個月在這摔的?!鄙砗髠鱽砟_步聲,
老劉的橡膠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啪嗒聲,鞋底沾著的油漬在地面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腳印。
他手里攥著個皺巴巴的煙盒,煙盒上印著的美女頭像被煙頭燙了個洞,正好在眼睛的位置。
“頭磕在臺階棱上,血淌了半層樓,順著樓梯縫往地下室鉆。后來保安去地下室找,
看見那攤血在墻角聚成了個水洼,水洼里漂著片葉子,跟你窗臺上那盆一個樣。
”3 詭異草葉周念楓猛地縮回手,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屏幕光照亮老劉的臉,
那人牙齦泛著烏青,咧開嘴笑時露出顆黑黃的蛀牙,牙縫里塞著點綠色的東西,
像是草葉碎屑?!芭铝??這樓里怪事多著呢。前幾年車間還沒裝監(jiān)控,
有個女工被機器卷了進去,找著的碎片還沒飯盒多。
但她的工裝第二天就掛在宿舍晾衣繩上了,洗得干干凈凈,就是袖口總往下滴水,
滴在地上能長出青苔。”宿舍門沒鎖,虛掩著留條縫。門縫里透出股奇怪的香味,
像是燒紙混著青草的味道。周念楓推開門的瞬間,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
像有人用指甲刮擦水泥地,聲音時快時慢,帶著種規(guī)律的節(jié)奏,像是在寫什么字。
靠窗那張空床的下鋪,有團灰黑色的影子在蠕動,長度約莫半米,
表面起伏著像是覆蓋著潮濕的毛發(fā),毛發(fā)間還沾著些白色的碎屑,像是墻皮粉末。
他按下開關,日光燈管滋啦響了兩聲,鎮(zhèn)流器爆出串火星,火星落在地上,竟沒熄滅,
反而像條小火蛇似的鉆進了床底。影子倏地鉆進床底,拖出道水痕,
在地面上彎出個詭異的弧度,仔細看像是個“死”字的輪廓?!吧稏|西?
”周念楓抄起門后的拖把,木柄上還沾著干涸的泥漿,泥漿里裹著幾根紅褐色的線,
像是拆下來的電線?!袄鲜蟀?。”老劉往床上一躺,皮鞋直接蹬在白墻上,蹭出兩道黑印,
黑印邊緣慢慢暈開,變成深褐色。“以前張哥在的時候,床底總堆著吃的,招了不少耗子。
有回他半夜起來打老鼠,結果把自己腳趾頭砸了,血把床板都浸透了。那血滲得奇怪,
順著床板的紋路流,最后在墻角聚成個小水洼,水洼里漂著的,就是你現(xiàn)在枕著的這只枕頭。
”周念楓沒敢再問。他蹲在地上往床底瞅,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團纏成疙瘩的舊電線,
絕緣皮裂開處露出銅芯,上面掛著幾縷灰黑色的纖維,纖維上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粉末,
和床板上的劃痕顏色如出一轍。角落里還有只掉了底的解放鞋,鞋幫上沾著塊暗紅色的硬塊,
用手指一捻,硬塊碎成粉末,散發(fā)出股淡淡的杏仁味,像是某種農(nóng)藥的味道。
4 午夜驚魂窗臺那盆草在月光下泛著青黑,葉片上的鋸齒在光線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像排倒生的牙齒。葉尖的水珠始終沒掉下來,在風里微微晃動著,看著像凝固的血珠。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草的根部露出點白色的東西,像是骨頭的碎片,碎片上還纏著幾縷紅褐色的線,
和拖把柄上的線一模一樣。后半夜他被凍醒了。不是春末的微涼,是種滲進骨頭縫的寒意,
像是有人把冰袋塞進了他的后頸,冰袋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毛發(fā)。周念楓猛地睜開眼,
黑暗里有雙眼睛正盯著他,瞳孔在微光中泛著瓷白的光澤,距離他的臉不過半尺。
那雙眼的睫毛上沾著水珠,水珠滴在他的臉頰上,冰涼刺骨,帶著股鐵銹味。
那東西吊在天花板上,頭發(fā)垂到他臉上,發(fā)絲油膩膩的,纏著些白色的碎屑,像是墻皮粉末。
頭發(fā)間露出半張臉,皮膚是青灰色的,嘴唇干裂得像塊老樹皮,嘴角處沾著點黑褐色的東西,
像是干涸的血痂。它帶著股消毒水混著腐殖土的味道,呼吸時氣流吹動他的耳廓,
激起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那氣流里還夾雜著細碎的草籽,落在他的脖子上,
癢癢的像蟲子在爬。他想喊,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眼睜睜看著那團黑影慢慢滲進墻里,接觸處的墻皮簌簌往下掉灰,露出底下暗紅色的磚塊,
磚塊上刻著些模糊的字跡,像是“1998.7.13”。最后只留下道蜿蜒的水痕,
在月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水痕里還漂著片細小的草葉,和窗臺那盆草一模一樣。
第二天他跟老劉說這事,對方正用砂紙磨著生銹的鐵門,鐵銹粉簌簌落在他黢黑的手背上,
嵌進指甲縫里,變成道暗紅色的線。“你是累著了。”老劉頭也不抬,
砂紙摩擦鐵皮的聲音讓人牙酸,“前幾年有個女工從樓頂跳下來,頭磕在咱們窗臺,
血把那盆草都澆透了。自那以后,總有人說半夜看見個穿藍布工裝的影子在走廊飄。
那工裝的左胸處別著個廠牌,照片上的人,跟你有點像?!敝苣顥鞫⒅桥璨荩?/p>
葉片上的鋸齒突然看著像排細牙。他抓起墻角的殺蟲劑噴過去,綠色的藥水落在葉片上,
竟滋滋冒起白煙,散發(fā)出股類似燒塑料的臭味。葉片震顫著,像是在發(fā)出無聲的尖叫,
葉尖的水珠突然墜落在窗臺上,砸出個深色的小坑,坑里慢慢滲出些暗紅色的液體,
順著窗臺的裂縫往下流,在地面上匯成個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人影,
脖頸處有圈青紫色的勒痕。5 鏡中鬼影夜班的鈴聲像喪鐘似的敲起來,
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玻璃上的裂痕在震動中慢慢變長,像條正在游走的蛇。
周念楓路過車間廁所時,聽見隔間里傳來哭聲,是那種壓抑的嗚咽,
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漏風的風箱,哭聲里還夾雜著指甲刮擦瓷磚的聲音,刺耳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他猶豫了一下,推開門——插銷早就銹死了,門板晃悠著露出道縫,
縫里透出股濃烈的血腥味。里面空無一人,只有水管滴答作響,水滴落在地面的水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