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干冷而凜冽，風像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央美的校園被一層薄雪覆蓋，灰磚紅墻的建筑在素白中顯得格外肅穆而富有藝術氣息。林滿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他剛從雕塑工坊出來，手上還沾著未干的陶泥，指關節(jié)凍得有些發(fā)紅。
適應央美的生活比他想象中更具挑戰(zhàn)。這里匯聚了全國最頂尖的藝術苗子，每個人的才華都像一把鋒利的刻刀，既讓人興奮，也帶來無形的壓力。他的“聲波可視化”作品在新生展上引起了一些關注，但也招致了“過于依賴技術”、“缺乏純粹藝術表達”的質疑。教授們欣賞他的創(chuàng)新，卻也要求他夯實更傳統(tǒng)的造型基礎。于是，畫室里沒完沒了的人體素描、石膏寫生，成了他冬日的主旋律。
右耳上的銀色耳機成了他抵御嚴寒和孤獨的堡壘。里面循環(huán)播放的，有時是徐巖發(fā)來的、夾雜著德語和物理術語的片段錄音（他稱之為“徐氏白噪音”），有時是他自己錄制的、北京胡同里的市井聲音素材，還有時……是寂靜。純粹的寂靜，卻能讓他清晰地“聽”到云都旋轉樓梯的風聲，便利店關東煮的咕嘟聲，還有某人沉穩(wěn)的呼吸。
手機震動。是徐巖的消息，時間顯示德國是下午。
＞XY：模型最終測試通過。教授評價：Prazise und elegant.（精確而優(yōu)雅。）你的“星空”功勞占30%。
＞XY：[圖片：電腦屏幕上復雜的3D聲波模型渲染圖，旁邊放著一罐云都牌子的可樂]
林滿看著圖片，凍僵的手指仿佛注入了一絲暖流。他都能想象出徐巖在實驗室里，對著屏幕露出那副“理所當然”的淡定表情。他搓了搓手，飛快打字回復：
＞LM：恭喜徐神！30%？太謙虛了！明明是我的聲波畫得好！（附帶一個得意的小狗表情）
＞LM：可樂哪來的？德國也有賣？
＞XY：溫鑫寄的“戰(zhàn)略物資”。喝一口，像喝了口云都的風。冷。
＞LM：噗……物理學家也開始矯情了？我這更冷！畫了一天石膏像，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圖片：一只沾滿陶泥和炭筆灰、凍得通紅的手]
片刻后，徐巖的回復來了：
＞XY：手套。
＞LM：？？？
＞XY：快遞單號：XXXXXXXXXX。明天到。加絨，觸屏。
＞LM：……
＞LM：徐巖！你又亂花錢?。ㄗ旖菂s不受控制地上揚）
＞XY：投資。凍壞了影響畫心跳的形狀。值。
一股暖意從心底蔓延開來，驅散了指尖的寒意和畫室的疲憊。林滿把凍紅的手揣進羽絨服口袋，隔著布料，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即將到來的溫暖。他抬頭看向窗外，細小的雪花又開始紛紛揚揚地落下。央美的初雪，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德國的冬夜，寂靜而漫長。徐巖合上筆記本電腦，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線上項目的最終報告提交了，等待評估結果的日子反而有種緊繃的空虛感。海德堡的夜色透過窗戶，是深邃的藍。他走到窗邊，看著異國陌生的星空，思緒卻飄回了大洋彼岸。
他點開手機，翻到林滿的朋友圈。最新一張是央美雪景，配文：“初雪。凍手。想喝關東煮?！毕旅嬉欢淹瑢W點贊評論，有說“同想”的，有安利學校食堂熱飲的。
徐巖的目光停留在“想喝關東煮”那幾個字上。他沉默了幾秒，轉身走到書桌前。沒有開大燈，只點亮了一盞臺燈?；椟S的光線下，他鋪開一張質地優(yōu)良的素描紙——這是林滿之前寄給他的，說是央美特供，讓他“別總寫公式，偶爾也污染一下”。
他拿起一支2B鉛筆。筆尖懸在紙上，猶豫了片刻。畫什么呢？星空？模型？還是……便利店的關東煮？
腦海中浮現出林滿捧著關東煮紙杯、被熱氣熏得眉眼彎彎的樣子。還有他抱怨凍手時，發(fā)來的那張通紅手指的照片。
筆尖落下。沒有復雜的構圖，沒有光影的刻意營造。他畫得異常專注而緩慢，仿佛在解一道極其精密的物理題，只是工具換成了鉛筆。線條干凈利落，精準地勾勒出一只手的輪廓——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紙杯。杯口氤氳的熱氣被幾筆虛化的線條表現得恰到好處。重點在手指的細節(jié)：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微微泛白，指尖被凍得有些發(fā)紅，甚至能“看”到一絲涼意，但捧著杯子的姿態(tài)，卻透著一種全然的珍視和溫暖。
徐巖畫得極其認真，連紙杯上便利店模糊的logo都仔細描摹出來。畫完，他在右下角簽下名字縮寫：XY。然后，他拿出手機，對著畫作拍了張照片。沒有濾鏡，沒有修飾。
點開置頂聊天框，發(fā)送圖片。
＞XY：[圖片]
＞XY：暖的。趁熱。
發(fā)送后，徐巖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畫的那只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畫這種東西。這不像物理模型，沒有絕對的公式和答案。但他畫的時候，心里異常平靜，甚至……有種奇異的滿足感。仿佛通過這支筆，他觸碰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份思念和寒意，并用自己的方式，傳遞過去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幾分鐘后，手機震動。林滿的回復來了。
＞LM：……
＞LM：徐巖！??！
＞LM：你畫的？??！
＞LM：這手……是我的手？?。ǜ綆б粋€震驚到裂開的表情）
＞LM：你怎么畫得這么像？！連凍紅的地方都……不對！重點是！你居然會畫畫了？！還畫得這么好？！物理之神下凡搞副業(yè)了？！
＞XY：觀察。建模。數據化表達。
＞LM：……（發(fā)來一串省略號，然后是一個捂臉笑哭的表情）
＞LM：好吧，徐神不愧是徐神！連畫畫都搞出方法論了！
＞LM：不過……畫得真好。真的。感覺手都暖和了。謝謝。（附帶一個害羞的小熊表情）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文字和表情，徐巖的嘴角無聲地彎起。窗外的異國星空依舊陌生，但心底那片名為“林滿”的星域，卻清晰而溫暖地亮著。
冬日的思念，在跨越大陸的筆觸和聲波中，找到了溫暖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