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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偏離軌道的星星 回南天啃玉米 107534 字 2025-08-12 22: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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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云都,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鐵銹混合的、帶著涼意的清新氣息,卻無法驅(qū)散高二(1)班和(7)班之間那層無形的、冰冷的隔閡。

徐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刺耳的單調(diào)噪音。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后廚洗潔精的泡沫、快遞包裹的灰塵、催債電話的鈴聲……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他牢牢困在現(xiàn)實的泥沼里。學(xué)校里的他,更像一尊移動的冰雕,沉默、疏離、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他不再走那條旋轉(zhuǎn)樓梯,寧可繞遠(yuǎn)路。左耳的骨傳導(dǎo)耳機里,德語聽力依舊在播放,卻更像一種機械的、徒勞的儀式,對抗著內(nèi)心死水般的沉寂。抽屜深處那把鎖,鎖住的不僅僅是一張通知書,更像是鎖死了他曾經(jīng)仰望星空的所有可能。

偶爾,在深夜打工疲憊到極點的間隙,在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手上血泡的時候,廢墟雨中的那一幕會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林滿臉上的死寂,那決絕轉(zhuǎn)身的背影,還有他自己吼出的那句淬毒的“憑什么有你”。每一次回憶,都像一把鈍刀在心口反復(fù)切割,帶來窒息般的悔恨和恐慌。但他什么也沒做。道歉?解釋?在沉重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只能更用力地刷碗,扛更重的包裹,用身體的疲憊來麻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而林滿,則陷入了另一種更深的靜默。他依舊按時上課,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安靜地聽課、記筆記。廣播站的工作辭掉了,王佳怡幾次欲言又止的關(guān)心,他都用平靜的微笑擋了回去。那笑容溫和依舊,卻像一層薄冰,隔絕了所有試圖靠近的暖意。他的速寫本換了新的,純白的封面,空無一物。曾經(jīng)隨身攜帶的炭筆,也被束之高閣。

他把自己封閉在一個透明的繭里。央美初審的失敗,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時刻提醒著他的“無用”。而廢墟雨中徐巖的怒吼和那個消失的背影,則徹底冰封了他心底最后一點隱秘的、關(guān)于未來的微光?!皯{什么有你?”——這句話像魔咒,日夜盤旋。他不再畫畫,仿佛觸碰畫筆,就會觸碰到那份被徹底否定的羞恥和絕望。

只有金子陽,能感受到林滿平靜表面下的死水微瀾。

“滿崽,出去打球!悶在教室里發(fā)霉啊?”金子陽訓(xùn)練完,一身臭汗地堵在七班門口,大嗓門引來不少目光。

林滿抬起頭,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平靜無波:“不了,陽哥,還有幾道數(shù)學(xué)題沒做完。”

“做個屁!走!”金子陽不由分說,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拽起來。林滿沒有掙扎,順從地跟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球場上,金子陽把球用力砸向他:“接住!給老子動起來!”

林滿下意識地接住球,動作卻顯得遲緩而笨拙。他運了兩下,毫無章法,眼神飄忽,心思顯然不在球上。

“林滿!”金子陽忍無可忍,沖到他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你他媽醒醒!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為了個徐巖,為了個破考試,你至于嗎?!”

林滿被他晃得身體輕顫,眼神終于有了一絲焦距,看向金子陽滿是擔(dān)憂和憤怒的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陽哥,我沒事。就是……有點累?!彼麙昝撻_金子陽的手,把球塞回給他,“你們玩吧,我先回去了?!?/p>

看著林滿單薄而固執(zhí)的背影,金子陽狠狠一拳砸在籃球上,氣得胸膛起伏。他知道癥結(jié)在哪里,可他媽的徐巖現(xiàn)在像個冰窟窿,比林滿還難撬開!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次偶然的“物理互助”活動。這是理科班和文科班之間長期存在的“傳統(tǒng)”,旨在幫扶文科生的理科弱項。往年徐巖從不參加,但這次,班長王佳怡拿著名單,硬著頭皮找到了正在課間爭分奪秒刷題(打工時間表)的徐巖。

“徐巖……這次物理互助,七班的林滿同學(xué)……指定想請你幫忙?!蓖跫砚穆曇艉茌p,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她看著徐巖眼下濃重的青黑和更加瘦削的側(cè)臉,心里也揪了一下。

徐巖握筆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抬起頭,眼神冰冷地看向王佳怡:“沒空?!?/p>

“他……他物理真的很弱,這次月考又……”王佳怡試圖解釋。

“我說了,沒空?!毙鞄r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他低下頭,繼續(xù)看題,但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了一個深深的墨點。林滿的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極力壓抑的波瀾。

王佳怡嘆了口氣,無奈地走了。

活動當(dāng)天下午,理科活動室坐了幾對互助的同學(xué)。徐巖果然沒來。林滿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著物理練習(xí)冊,眼神空茫地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負(fù)責(zé)組織協(xié)調(diào)的王佳怡看著林滿孤零零的身影,又看看缺席的徐巖的位置,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走到林滿身邊,小聲說:“林滿,徐巖他……臨時有事來不了。但他有幾本很重要的物理競賽筆記,說……也許對你有幫助,放在他課桌抽屜里了。鑰匙……他之前放我這里保管過?!彼贸鲆话研∏傻蔫€匙,放在林滿面前的桌上,眼神帶著鼓勵,“你去拿一下吧?就在他座位,靠窗那個?!?/p>

林滿怔住了,看著桌上那把小小的銀色鑰匙。徐巖的筆記?給他?這可能嗎?以徐巖現(xiàn)在對他的態(tài)度……但王佳怡的眼神很真誠。

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存在的期待,像風(fēng)中的殘燭,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搖曳了一下。他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拿起了鑰匙。

高二(1)班的教室空無一人。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徐巖靠窗的座位上投下斜斜的光影??諝庵酗h浮著細(xì)微的塵埃。

林滿走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座位旁。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帶著一種近乎偷竊的緊張感。他深吸一口氣,彎下腰,用那把小小的鑰匙,插進了課桌抽屜的鎖孔。

“咔噠?!?/p>

鎖開了。

抽屜里很整潔,不像想象中理科男生的雜亂。幾本厚重的競賽習(xí)題集,幾疊演算紙,還有……一個深藍(lán)色的硬殼文件夾。王佳怡說的“筆記”,應(yīng)該就在里面。

林滿小心翼翼地拿出文件夾,手指有些顫抖。他翻開封面。

里面并不是物理筆記。

最上面,是一份打印的文件。醒目的德文標(biāo)題和?;眨譂M不認(rèn)識德文,但那嚴(yán)謹(jǐn)?shù)呐虐婧蛯W(xué)術(shù)氣息撲面而來)。文件下方,是幾行清晰的英文和中文對照的關(guān)鍵信息:

【“錄取通知書”

“德國海德堡大學(xué)少年物理學(xué)者暑期研究獎學(xué)金”

“全額資助”

“項目期限:2020年7月15日- 8月25日”

“報到截止日期:2020年6月1日”】

日期欄上,鮮紅的“2020年4月15日”清晰可見——正是泄題風(fēng)波最烈、徐巖被停訓(xùn)后不久!

林滿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他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僵立在原地,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錄取通知書?德國?全額獎學(xué)金?報到截止日期……6月1日?

現(xiàn)在是四月底!

也就是說……這張承載著徐巖所有夢想和天賦的通行證,這張足以讓他脫離眼前泥沼、飛向更廣闊星空的船票……還有一個月,就要過期作廢了!

而他……被鎖在抽屜里!

像被丟棄的廢紙!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林滿所有的思維!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張紙,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幾乎要將文件夾捏皺!

為什么?!

為什么退賽?為什么鎖起來?為什么不去?!

醫(yī)院?債務(wù)?打工?

所有零碎的片段在這一刻被這張通知書串聯(lián)起來,組成了一幅無比清晰又無比殘酷的圖景!徐巖吼出的那句“我抽屜里鎖著那張該死的、讓我像個笑話的錄取通知書!”在耳邊轟然炸響!那不是氣話,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

他為了母親,為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家,親手折斷了自己的翅膀,把自己釘死在了這片泥濘里!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星空,選擇了便利店的白熾燈和深夜的體力勞動!

而自己……自己當(dāng)時在做什么?

沉浸在初審失敗的痛苦里,自怨自艾,撕毀心血,像個懦夫一樣崩潰……

甚至……還因為徐巖那句絕望中的口不擇言而怨恨他,封閉自己……

巨大的愧疚和一種尖銳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的疼痛,瞬間攫住了林滿的心臟!比初審失敗更甚,比徐巖的冷言更痛!他以為自己是受害者,卻原來,他才是那個在徐巖墜入深淵時,不僅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因為自己的脆弱而在他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的人!

“憑什么有你?”——徐巖當(dāng)時吼出這句話時,內(nèi)心該是何等的絕望和自厭?他放棄了自己的未來,又怎敢奢望將別人拖入這無望的深淵?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中的通知書上,暈開了墨跡。林滿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掃過抽屜深處,通知書的下方。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支筆。

不是鋼筆,不是圓珠筆。

是一支用了一半的、沾著些微墻灰和黑色污漬的……丙烯馬克筆。

廢墟雨夜,斷墻之前,那個瘋狂涂鴉的背影,那粗糲有力的線條,那句石破天驚的“畫有你的未來”……以及那兩個被雨水沖刷得模糊卻刻骨銘心的字母——“LM→ XY”……

所有的畫面,伴隨著這支作為“兇器”的筆的出現(xiàn),再次清晰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撞入林滿的腦海!

徐巖畫了。

畫了那個在廢墟中伸手向光的身影。

畫了“有他的未來”。

而他林滿,卻因為一句絕望中的氣話,因為自己的怯懦和受傷的自尊,徹底關(guān)上了心門,甚至收起了畫筆,否定了自己,也……放棄了他。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住林滿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幾乎窒息。他猛地合上文件夾,像被燙到一樣,將它連同那支沾著污漬的丙烯筆,小心翼翼地、原封不動地放回抽屜深處。

他顫抖著手,重新鎖上抽屜。那把小小的銀鑰匙,此刻握在手心,卻重逾千斤。

他靠在冰冷的課桌旁,緩緩滑坐在地。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腳邊投下明亮的光斑,卻照不進他此刻被愧疚和悔恨淹沒的心。他蜷縮在徐巖座位旁的陰影里,像個迷路的孩子,無聲地、劇烈地哭泣著,肩膀聳動,淚水浸濕了校服的衣襟。

許久,許久。

哭聲漸漸止息。林滿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睛紅腫,但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絕望和死寂被一種更沉重的、卻也更堅定的東西取代——那是沉甸甸的責(zé)任感,是破釜沉舟的決心,是遲來的、想要彌補的強烈渴望。

他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腿有些麻,但背脊卻挺直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個鎖住的抽屜,眼神復(fù)雜而堅定。

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了高二(1)班的教室。腳步不再踉蹌,不再迷茫。他徑直走向物理教研組的方向。他需要一份名單,一份能聯(lián)系到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人的名單——溫鑫、王佳怡,甚至……金子陽。

徐巖鎖住了他的星光。

那么,就由他來,把這星光重新撬出來!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更新時間:2025-08-12 22:5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