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鄭瑜毫無意外地發(fā)燒了。
在瓢潑大雨里站了幾個小時,又吹了半天的冷風,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這樣的折騰。
他躺在床上,渾身滾燙得像一塊烙鐵,頭痛欲裂,骨頭縫里都透著酸痛。
他想喝水,卻連從床上爬起來去倒水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自己在黑暗和燥熱中沉浮。
出租屋里沒有常備藥,對他來說,那是一種奢侈品。
他唯一的“藥箱”,是床頭柜上一個生了銹的餅干盒,里面裝著幾板鄰居王阿姨送的、已經過了期的感冒藥。
王阿姨說,這藥雖然過期了,但治個頭疼腦熱還是管用的,扔了可惜。
鄭瑜掙扎著坐起身,摸索著從盒子里摳出兩片,就著床邊那半杯冷掉的白開水,囫圇吞了下去。
藥片劃過干澀的喉嚨,帶著一股苦澀的味道。
他重新躺下,用那床洗得發(fā)白的薄被子將自己裹得更緊,試圖用發(fā)汗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來對抗身體里肆虐的病毒。
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又一次墜入了那個熟悉的、光怪陸離的夢境。
這一次,夢里的場景,是在一個裝修得很有格調的高檔西餐廳里。
柔和的燈光,悠揚的鋼琴曲,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紅酒的醇香。
“吳所畏”穿著一身明顯不太合身的西裝,坐在靠窗的位置,顯得局促不安,像一只誤入天鵝湖的丑小鴨。
對面,坐著他的“軍師”——那個長相帥氣又有些毒舌的診所醫(yī)生,姜小帥。
“你確定要這么做?”姜小帥晃著手里的紅酒杯,眼神里,帶著一絲看好戲的玩味。
“我確定。”吳所畏的眼神,異常堅定,里面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鄭瑜作為這場夢境的唯一觀眾,能清晰地感受到,吳所畏身上那股,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強烈恨意。
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能讓這個一向老實巴交、甚至有些窩囊的男人,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決絕又瘋狂的模樣。
夢境的畫面,像是被按下了快退鍵,飛速地閃回。
鄭瑜看到了。
他看到吳所畏開著一輛破舊不堪的送貨三輪車,在路口,因為色盲分不清紅綠燈,被一個開著拉風跑車的交警攔下。
那個交警,正是池騁。
池騁用一種極具羞辱性的方式,讓吳所畏戴著滑稽的紅綠面具在路口指揮交通,引來無數路人圍觀和嘲笑。
這還不算完。
傍晚,當吳所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準備回家時,他親眼看到,他那個嫌貧愛富、把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前女友岳悅,巧笑嫣然地坐上了池騁的副駕駛,兩人舉止親密地驅車離開。
那一刻,吳所畏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所有的不甘、屈辱、憤怒和心碎,都在這一刻,匯集成了強大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復仇動力。
他要報復。
他要報復那個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他尊嚴的池騁,也要報復那個虛榮刻薄、給了他致命一擊的岳悅。
“我要讓他愛上我,死心塌地地愛上我?!?/p>
餐廳里,吳所畏的聲音,冷得像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然后,再狠狠地,把他甩了。”
“讓他也嘗嘗,被人玩弄,被人拋棄,被人當成笑話的滋味?!?/p>
姜小帥聽完他這個堪稱異想天開的計劃,吹了聲口哨,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
“有難度,但……很刺激。”
“不過——”
姜小帥話鋒一轉,用手術刀般精準的眼神看著他。
“池騁那種人,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確定,你能玩得過他?”
“玩不過,也要玩?!眳撬返难壑校W過一絲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
“大不了,同歸于盡。”
鄭瑜在夢里,看著這樣的吳所畏,心里,涌上一股強烈的不安和抗拒。
他知道,吳所畏的這個計劃,是在玩火,是在拿自己當賭注。
而池騁,就是那團,能將他燒得尸骨無存的熊熊烈火。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池騁產生了一絲……強烈的愧疚。
雖然,這只是一個夢。
雖然,夢里的吳所畏,不是他。
可他就是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很對不起池騁的事,像一個卑劣的騙子。
這種沒來由的愧疚感,像一根無形的藤蔓,緊緊地纏繞著他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甚至比發(fā)燒帶來的身體不適更讓他難受。
夢醒了。
鄭瑜猛地睜開眼,窗外,天已經大亮。
燒,似乎退了一些,但身體依舊酸軟無力。
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感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他拿起手機,看到了一條來自王富貴的未讀信息,是凌晨三點發(fā)來的。
【瑜??!天大的好消息!《星光再起》的總導演李建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指名要見你!讓你今天下午,直接去他辦公室!機會來了!】
鄭瑜看著這條信息,愣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戲劇性的轉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知道,他必須,拼盡全力,抓住這個從天而降的機會。
他強撐著身體,給自己煮了一碗白粥,就著咸菜,慢慢地喝了下去。
胃里有了東西,身體似乎也恢復了一些力氣。
他看著手機上那條信息,心里百感交集,那份喜悅被夢境帶來的愧疚沖淡,變得復雜而沉重。
他想找個人說說話,卻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除了王哥,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傾訴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了直播軟件。
已經是深夜,他以為不會有什么人。
可當他點下開播鍵的一瞬間,直播間里,還是陸陸續(xù)續(xù)地涌進了一些夜貓子粉絲。
“瑜寶!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是想我們了嗎?我們也在想你呀!”
鄭瑜看著這些溫暖的彈幕,心里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地觸動了。
他沒有開攝像頭,只是用著黑屏,聲音因為發(fā)燒還帶著一絲沙啞的鼻音。
“睡不著,就想上來和你們聊聊天?!?/p>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和老朋友分享心事。
“今天……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幸運?!?/p>
“就好像,你在一條很黑很黑的路上走了很久,久到你都快忘了光是什么樣子了,然后,突然有人,在你前面,為你點了一盞小小的燈?!?/p>
“雖然那光很微弱,但足夠讓你看清腳下的路了?!?/p>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感激。
“瑜寶,你值得所有的幸運!”
“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都會陪著你走下去!”
彈幕里,粉絲們用最質樸的語言,給予他最真誠的鼓勵。
鄭瑜笑了,眼眶有些發(fā)熱。
他拿起吉他,輕輕地唱了一首很溫暖的歌,叫《螢火》。
唱完歌,他看著屏幕上飄過的零星小禮物,認真地說道。
“謝謝大家,但是真的不要給我刷禮物了,你們的陪伴,就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p>
“我很好,你們也要好好的,早點睡吧,晚安。”
他關掉直播,感覺心里那份沉重的愧疚,似乎被這些溫暖的善意,沖淡了一些。
他想,無論如何,他都要抓住這次機會。
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些,一直相信著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