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五歲，本該是冠及笄禮的年紀，我卻已經(jīng)在京城街頭流浪了三年。“小賤人，滾出來！
”破廟外傳來張三的吼叫，我嚇得咬緊嘴唇，又往角落里縮了縮。
三天前我拒絕加入他們的偷盜團伙，現(xiàn)在他帶著人來報復(fù)了?！罢业侥懔?！
”草席突然被掀開，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獰笑著朝我抓來?！皠e過來！
”我抓起地上的碎瓦片對準他。“小野貓還想撓人？”他大笑著，油膩的頭發(fā)甩來甩去，
就在他的臟手快要碰到我時?！白∈郑 币坏狼謇涞穆曇粝裾ɡ装沩懫?。
我抬頭看見一隊錦衣侍衛(wèi)護著一頂青布轎子停在廟前，轎簾掀起，露出一張俊美如玉的臉。
那公子約莫二十出頭，一身月白色錦袍，卻掩不住通身的貴氣?！肮馓旎掌哿枞跖?，
好大的膽子?！彼曇舨淮螅瑓s嚇得張三他們臉色慘白。“見到裴瑾云裴大人還不跪拜！
”侍衛(wèi)喝道?！芭帷⑴岽笕?。”張三膝蓋一軟，撲通跪下。我握著瓦片的手不停發(fā)抖，
京城誰人不知當朝宰相的獨子裴瑾云。原來他長這個樣子。裴瑾云看向我時，
我不自覺地縮成一團，滿是補丁的衣角都被我抓皺了。他突然皺了皺眉，
從轎子里拿出一件雪白狐裘。我想躲，但那件帶著他體溫的裘衣已經(jīng)輕輕披在我肩上。
“姑娘，你還好嗎？”“沒、沒事，多謝大人?！蔽业椭^不敢看他。
他伸手想幫我擦去臉上的泥，我猛地往后一縮，那只修長的手最終只是替我攏了攏裘衣。
“你叫什么名字？”“雙兒，”我把“寧”字咽了回去，“沒有姓。
”裴瑾云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雙兒，愿意跟我回府嗎？”我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后來我才知道，那日他原本是去刑部查一樁要案，卻因為我耽擱了時辰。
2.只是那件雪白的狐裘還沒暖熱身子，我就被帶到了相府大門口，
光著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十個腳趾都凍得發(fā)紫?！氨砀纾∧銕€要飯的回來做什么？
”一個穿著杏紅錦緞的小姐突然從屏風后面沖出來，手里捧著的暖爐差點撞到我，
幸好裴瑾云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巴裼辏f！”他沉下臉，“這是雙兒姑娘，
往后就在府里當差。”王婉雨抽回手時，金鐲子叮當作響。她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身上的狐裘，最后死死盯著我臟兮兮的臉，
就像在看一只不小心誤入富貴人家的臭蟲?！凹热皇茄诀?，就得守規(guī)矩。
”她轉(zhuǎn)頭對裴瑾云說話時，聲音立刻變得嬌滴滴的，“表哥，我院子里正好缺個浣洗的丫頭。
”我心頭一緊，不自覺地捏緊了雪狐裘的毛邊。“雙兒跟著我?！迸徼茟械么罾硭?，
徑直帶著我穿過回廊進去了。3.當夜，我睡在廂房的錦被里，
隱約聽見外邊的婆子們在嚼舌根?！奥犝f少爺親自帶她進的西廂房？”“小聲點！
那白狐裘可是御賜的珍品?！薄芭?！不就是個路邊撿回來的野丫頭……”我用枕頭捂住耳朵，
迷迷糊糊間也就睡過去了。只是半夜突然疼醒，手腕火辣辣的痛。掀開被子一看，
十幾只蟑螂從被窩里爬出來，還有一只正咬在我流血的手腕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驚叫出聲，生怕又招來婆子們的冷嘲熱諷。清晨梳洗時，
盆里的冷水突然變成滾燙的熱水，我縮回通紅的手指，聽見門外傳來壓抑的嗤笑。
銅鏡中映出我凌亂的碎發(fā)，以及不知何時被剪斷的腰帶?！半p兒姑娘?！崩瞎芗以陂T外輕喚，
“少爺讓你去書房伺候筆墨?！蔽蚁抵R時找來的布條踏進書房時，裴瑾云正在批閱公文。
他頭也不抬地推來一個琺瑯盒：“蘇州進貢的凍瘡膏?！蔽叶⒅猩w上精美的花紋，
下意識將凍傷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芭静焕??！蔽倚÷曂妻o。他停下筆緩緩抬頭，
這才看清了我的狼狽模樣：被蟑螂咬傷的手腕上還帶著血痕，
腰間胡亂系著的布條與嶄新的侍女服格格不入?！斑青?！”手中的毛筆被他直接折斷。
他起身抬起我的下巴，聲音冷得嚇人：“誰干的？”我搖了搖頭?！皝砣恕！彼穆曇舨淮螅?/p>
卻讓門外候著的管家立刻躬身進來，“把西廂房的所有下人都叫到中庭。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大人，不用。”“你以為我在為你出頭？”他忽然俯身，
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相府的規(guī)矩，還輪不到他們張狂。
”4.中庭的青石板上跪著十幾個瑟瑟發(fā)抖的仆婦。裴瑾云坐在太師椅上，
慢條斯理地轉(zhuǎn)著白玉扳指?！白蛞拐l往西廂房送的被褥？”三個婆子哆哆嗦嗦站出來。
裴瑾云輕笑一聲，揮手就讓侍衛(wèi)抬來三個扎緊的麻袋，里面?zhèn)鞒隽钊嗣倾と坏母O窣聲。
“既然諸位這般喜歡養(yǎng)蟲，”他抬手示意，“不如就與它們同吃同住。”麻袋一打開，
有個婆子當場就暈厥過去，另外兩個剛跑兩步就被侍衛(wèi)抓住，硬塞進麻袋里面。繩子綁緊時，
還能聽見她們撕心裂肺的哭嚎?！爸劣谘鼛??！迸徼坪鋈怀槌鍪绦l(wèi)佩刀，銀光一閃，
王婉雨貼身丫鬟的滿頭青絲連同珠花發(fā)簪全被削了下來?！斑@次只是斷發(fā)。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將刀刃在那丫鬟肩頭擦了擦，“下次可就沒這么輕巧了。
”那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被蟑螂糟蹋的錦被已被人換成嶄新的軟煙羅緞，
還細心地掖好了被角，底下還壓著個暖烘烘的小手爐。我抱著手爐縮到床角，明明炭火不燙，
卻覺得耳朵發(fā)熱，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5.自從那日裴瑾云中庭立威后，
府里的仆人們見到我都躲著走。連平日里最愛克扣飯菜的廚房嬤嬤，
如今給我的食盒里都會多放一片蜜漬藕片，不過那藕心偶爾會透出可疑的褐色，
我就都悄悄拿去喂了院里的鳥兒。而王婉雨再不敢明目張膽地使喚人，
卻開始親自“偶遇”我。有時是在回廊轉(zhuǎn)角突然伸出繡鞋絆我，
有時是“不小心”打翻我捧著的茶盞。今日更過分，
她竟然提著那桶我剛浣洗好的衣裳走來：“土包子，
表哥這身云紋絲錦要用雪水泡足十二個時辰，再用柳木棒輕輕捶打三百下。
”井臺結(jié)著厚厚的冰，就在我蹲在一旁捶打衣物時，一桶混著冰碴的井水突然當頭澆下，
我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抬頭卻看見王婉雨的聲音帶著笑意?！鞍パ?，手滑了。
”我撐著井臺剛要站起來，她卻用力按下我：“怎么？一個下賤丫頭還想頂撞主子？
”她湊近我濕漉漉的頭發(fā)，刺鼻的脂粉味熏得我鼻子發(fā)酸：“那些下人怕你，我可不怕。
”“表妹真是好雅興。”一道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王婉雨掐著我肩膀的手猛地僵住。
不遠處，裴瑾云懶洋洋地靠在門邊，肩膀上還沾著雪花，白玉扳指在手指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看樣子已經(jīng)站那兒看了好一會兒。“表、表哥，”她慌忙松開手，
腰間的玉佩掛墜纏上了我濕漉漉的衣帶，“我、我只是在教她規(guī)矩?！迸徼茮]說話，
直接解下自己的披風裹住瑟瑟發(fā)抖的我，又把暖手爐塞給我：“去換身衣裳?！鞭D(zhuǎn)身時，
他突然冷笑：“表妹既如此精通浣衣之道，不如親自示范一下。
”說完就抓著王婉雨白嫩的手腕，一把按進冰水里?！鞍。。。?/p>
”她的慘叫聲嚇得樹上的烏鴉轟然飛走?！暗人貋?，”裴瑾云慢條斯理地擦著手，
“我要看到你捶滿三百下?！蔽夜室庠谂偷姆块g里磨蹭了很久。再回來時，
看見王婉雨跪在井邊機械地捶著衣裳，十根手指都凍得發(fā)紫了。而裴瑾云則靠在梅樹旁，
把她最寶貝的金簪拿在手里把玩，簪子上的珍珠在雪地里晃得人眼花。6.三日后，
裴相和夫人從皇寺歸來。正堂內(nèi)檀香繚繞，王婉雨歪斜的金簪下露出滿是凍瘡的雙手，
正趴在裴夫人膝頭抽泣：“姑母！那賤婢害我至此，您定要為雨兒做主??！
”“去把那丫頭帶上來?！迸岱蛉说聂浯滂C子重重磕在桌上，茶水都濺了出來。
我跪在地上時，裴相正在解他的狐毛披風，只是那披風邊掃過我時，他突然愣住了。“大膽！
你這丫頭是要造反嗎？”裴夫人拍桌而起。裴相卻抬手制止：“既然云兒留她在身邊，
肯定有特別之處?！钡次业难凵瘢瑓s像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跋酄斀袢盏故切拇?。
”裴夫人瞇著眼睛看我，“雨兒這滿手的傷，就這么算了？”“母親。
”裴瑾云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走廊傳來。他神色匆匆，衣服上還沾著幾片未化的雪花，
徑直擋在了我的面前?！氨砻萌粲性箽猓瑳_我來便是?！迸徼谱旖菐?，眼神卻冷得像冰，
“今早上朝時，姨父已與兒子提過，表妹在府里住得夠久了，明日也該回了。
”裴夫人手里的茶盞猛地一頓：“你這是要趕你表妹走？”“兒子不敢。
”裴瑾云恭敬地回答，“只是聽聞姨父已為表妹相看了幾戶好人家，
總不能耽誤了表妹的終身大事?！贝巴夂鋈灰魂嚭L吹過檐下銅鈴，清脆的聲響中，
王婉雨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裴相輕咳一聲：“來人，先送表小姐回房歇息。
”等王婉雨那抹杏紅身影消失，裴瑾云突然跪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
連燭火都跟著晃了晃?！皟鹤右㈦p兒?！彼曇舨淮?，但每個字都斬釘截鐵?！芭荆?/p>
”裴夫人手中的茶盞應(yīng)聲墜地，碎瓷四濺?！昂[！”她猛地拍桌而起，“我絕不準許！
”裴瑾云卻眼神堅定：“兒子這輩子非她不娶?！薄霸苾哼@是要為個丫鬟忤逆父母？
”裴夫人冷笑，鳳眸中寒光凜冽。裴相輕撫胡須，打著圓場：“既然孩子喜歡，
就收作妾室吧?！薄袄蠣?！”裴夫人指著我鼻子罵，“這種來路不明的野丫頭，
連做妾都不配！”屋里頓時安靜得可怕，只聽見檐外風雪拍打窗戶的聲音。裴瑾云挺直脊背，
目光堅定如初，絲毫不肯退讓。僵持許久，裴夫人終于冷哼：“罷了，當個暖床丫鬟還湊合。
”她斜眼瞪向我，“好生學(xué)學(xué)規(guī)矩，莫要失了體統(tǒng)。”裴瑾云聞言，
袖子中的雙手驟然緊握成拳。等冷靜些，他才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絹帛，
恭敬地舉過頭頂：“請父親過目?！迸嵯啻蜷_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那是三年前圣上親賜的姻緣特旨，朱砂御印鮮艷如血。“簡直荒唐！”裴夫人一把奪過圣旨，
翡翠鐲子卻重重磕在桌角，“咔嚓”一聲裂成兩半。她踉蹌后退時撞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