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傾坐在床沿,身體依舊保持著被揭開蓋頭瞬間的姿勢,微微后仰,如同被那巨大的沖擊力撞懵了。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那雙幽深的鳳眸中,清晰地映出蕭灼此刻震驚、狂亂、瀕臨崩潰的臉。
聽到“林風(fēng)”二字從他口中吐出,夏傾那沉寂如死水的眼底,終于掀起了一絲劇烈的波瀾!那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被識破的驚惶,有深埋的痛苦,有刻骨的恨意,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但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就在蕭灼心神劇震、瀕臨崩潰,夏傾眼中情緒劇烈翻涌的剎那!
“將軍!別信他——!?。 ?/p>
窗外,謝凜那撕心裂肺、帶著無盡痛苦和絕望的嘶吼,如同垂死野獸最后的、泣血的咆哮,再次如同炸雷般轟然響起!比之前更加凄厲!更加瘋狂!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和所有的絕望!
那聲音穿透窗紙,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決絕,狠狠砸向屋內(nèi)的兩人:
“當(dāng)年……當(dāng)年云昭王城被屠!你蕭家滿門十七口……所中的‘碧落黃泉’之毒!??!”
“那毒引……那毒引就藏在他母親(夏傾生母)的遺物——那支‘鳳棲梧’金簪里!??!”
“我一直……一直在查啊——!??!”
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裹挾著血淋淋的真相和徹骨的恨意!狠狠扎進(jìn)這死寂的新房!狠狠扎進(jìn)蕭灼混亂不堪、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
轟——!??!
蕭灼如遭雷殛!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如紙!
云昭王城?!
蕭家滅門?!
碧落黃泉?!
毒引?!
鳳棲梧金簪?!
夏傾……的生母?!
謝凜……在說什么?!他在說什么?!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滅世的海嘯,瞬間將蕭灼徹底吞沒!林風(fēng)未死的狂喜還未升起,便被這更加殘酷、更加血腥、更加打敗的指控徹底碾碎!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情緒都被這驚天動地的指控炸得粉碎!她甚至無法思考!無法呼吸!只能憑借著本能,極度緩慢、極度僵硬地轉(zhuǎn)動脖頸,那雙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無邊驚駭和茫然的眼睛,一點點地、一點點地,移向床沿上那個剛剛被她揭開了真容的人——夏傾!
而就在謝凜吼出“鳳棲梧金簪”五個字的瞬間!
床沿上,一直如同石雕般靜坐的夏傾,身體猛地劇震!
那雙幽深沉寂、剛剛還翻涌著復(fù)雜情緒的鳳眸,在聽到“鳳棲梧金簪”的剎那,如同被投入了萬年寒冰,瞬間凍結(jié)!所有的情緒——驚惶、痛苦、悲哀——被一種更加純粹的、更加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瘋狂恨意和絕望所取代!
那恨意,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在他眼底轟然燃燒!燒盡了最后一絲屬于“林風(fēng)”的痕跡!只剩下屬于“夏傾”的、被命運徹底扭曲的瘋狂!
他的動作快如鬼魅!
在蕭灼茫然驚駭?shù)哪抗庖葡蛩?、思維還處于一片空白混沌的瞬間!
夏傾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如電,精準(zhǔn)狠辣地抓向自己鬢角發(fā)髻!
指尖在濃密的發(fā)絲間一探、一拔!
一道冰冷的、帶著一點妖異猩紅的光華,如同毒蛇出洞,驟然閃現(xiàn)!
是那支簪頭為鳳鳥尾羽、鑲嵌著米粒大小紅寶石的——鳳棲梧金簪!
金簪的尾端,被打磨得異常尖銳,閃爍著一點致命的寒芒!
在蕭灼完全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的、心神失守的剎那!
夏傾的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彈起!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瘋狂和決絕!瞬間跨越了兩人之間那短短三尺的距離!
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金簪尖端,在蕭灼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下一秒!
一股冰冷的、尖銳的刺痛,猛地從咽喉處傳來!
那點閃爍著寒芒的金簪尖端,如同毒蛇的獠牙,帶著夏傾全身的重量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地、精準(zhǔn)地抵在了蕭灼脆弱的咽喉之上!
皮膚被刺破!一點溫?zé)岬难椋查g沁出!
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蕭灼的身體徹底僵?。∵B呼吸都停滯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屬尖端刺破皮膚的冰涼觸感,和隨之而來的、細(xì)微卻致命的銳痛!
她的眼睛,難以置信地、一點點向下移動,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燃燒著瘋狂恨意和絕望的鳳眸!
夏傾的臉,在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冰冷瘋狂得如同地獄爬出的修羅。他死死盯著蕭灼那雙被驚駭和茫然占據(jù)的眼睛,蒼白的唇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妖異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和絕望的快意。
他微微側(cè)頭,冰涼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拂過蕭灼僵硬的耳廓。聲音輕得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如同冰錐,狠狠扎進(jìn)蕭灼的耳膜,也扎進(jìn)窗外那個目眥欲裂的身影:
“姐姐……”
“現(xiàn)在……你猜猜看?”
“我們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
“她知不知道……”
“此刻……你懷里抱著的……”
“是她恨之入骨……卻又血脈相連的……”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冰冷的視線掃過窗外那個劇烈晃動的身影,唇角的笑意越發(fā)妖異瘋狂,一字一頓,如同宣告著最終的審判:
“親、弟、弟?”
“親、弟、弟?”
那三個字,裹挾著冰渣般的嘲弄和絕望的瘋狂,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釘入蕭灼的耳膜!也狠狠釘在窗外謝凜那顆瀕臨爆裂的心臟上!
喉嚨處傳來的冰冷刺痛和皮膚被刺破的細(xì)微銳感,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壓下了蕭灼腦中翻騰的、關(guān)于“林風(fēng)未死”的驚濤駭浪,只剩下最本能的、對致命威脅的警醒!
她的身體在死亡的寒意下驟然繃緊如鐵!每一塊肌肉都在發(fā)出無聲的咆哮!那只垂在身側(cè)、剛剛撕掉蓋頭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在烏金護(hù)腕下猛地爆出“咔”的一聲脆響!袖中的烏金短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沸騰的殺意,冰冷的刃鋒在黑暗中無聲地滑出寸許!
反擊!撕碎這個瘋子!
這是刻在骨子里的戰(zhàn)場本能!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反擊邊緣——
夏傾抵在她咽喉上的簪尖,力道驟然加重了一分!那點刺破皮膚的銳痛瞬間變得清晰、深刻!溫?zé)岬难檠刂涞慕饘亵⑸恚暄鸦?,帶來一種粘膩而致命的觸感!
“別動?!?夏傾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剛才那輕佻妖異的呢喃,而是變成了一種冰冷、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低語,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我的好將軍……你猜,是我的簪子快……還是你的刀快?”
他說話時,冰涼的、帶著淡淡血腥味的呼吸拂過蕭灼的耳廓和脖頸。距離太近了!近到蕭灼甚至能看清他微微翕動的鼻翼,看清他蒼白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紋路,看清他眼中那片瘋狂燃燒、卻又深不見底的絕望之海!
也正是這近在咫尺的距離,讓蕭灼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聚焦在他因說話而微微起伏的脖頸上!
燭光跳躍,清晰地勾勒出那脖頸的線條。
修長,優(yōu)美,皮膚蒼白細(xì)膩得如同上好的瓷器。
但!
沒有喉結(jié)!
那本該屬于成年男性、象征著陽剛的、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位置,此刻平滑一片!只有因緊張和用力而微微繃緊的、屬于女性特有的纖細(xì)肌理!
嗡——!
蕭灼的腦子里像是又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中!剛剛因死亡威脅而強(qiáng)行凝聚的殺意和理智,再次被這打敗性的發(fā)現(xiàn)沖擊得七零八落!
林風(fēng)……夏傾……沒有喉結(jié)?!
怎么可能?!
風(fēng)沙堡外那個與她并肩作戰(zhàn)、爽朗大笑、被鮮血和塵土模糊了面容卻依舊難掩英氣的少年將軍……怎么會……沒有喉結(jié)?!
一個荒謬絕倫、卻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全部心神!白日里流觴水榭中那笨拙的偽裝……那畏縮的姿態(tài)……那蠟黃的臉……還有此刻,這張驚心動魄、雌雄莫辨的臉……以及這……沒有喉結(jié)的脖頸?!
難道……?!
巨大的荒謬感和強(qiáng)烈的沖擊再次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蕭灼感覺自己的呼吸徹底停滯!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幾乎要跳出胸腔!
“你……” 極度震驚之下,她的聲音完全變了調(diào),干澀、嘶啞,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和不敢置信的驚駭,“你……是女子?!”
那雙死死盯著夏傾脖頸的眼睛,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放大到了極限!里面翻涌著比剛才認(rèn)出“林風(fēng)”時更加混亂、更加打敗、更加茫然無措的驚濤駭浪!
林風(fēng)未死帶來的狂喜幻象,被謝凜血仇指控撕開的黑暗深淵,此刻又被這赤裸裸的性別真相狠狠碾碎!她的世界,在短短幾個呼吸間,被徹底打敗、撕碎、重組!如同一場荒誕恐怖的噩夢!
身份!性別!血仇!欺騙!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而粘稠的網(wǎng),將她死死纏住,拖向無底的深淵!
夏傾清晰地看到了蕭灼眼中那瞬間爆發(fā)的、足以淹沒一切的驚駭和茫然。那眼神,像是最鋒利的刀子,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所有精心構(gòu)筑的偽裝,將他最不堪、最隱秘的真相徹底暴露在這令人窒息的燭光之下!
一股混雜著被徹底撕開的羞恥、無處遁形的絕望和被命運嘲弄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熔巖般在他胸中轟然爆發(fā)!燒盡了他最后一絲屬于“林風(fēng)”的殘影,也燒斷了他強(qiáng)行維持的最后一絲冷靜!
“呵……” 一聲短促、冰冷、帶著無盡嘲弄和瘋狂的笑聲,從夏傾蒼白的唇間溢出。那笑聲不大,卻如同夜梟的悲鳴,在死寂的新房里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抵在蕭灼咽喉上的簪尖,因為主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顫抖著,帶來一陣更清晰的刺痛。
夏傾猛地抬起頭!
動作之大,帶動了鬢角本就因方才撕扯而松垮的發(fā)髻!
“啪嗒!”
一根束發(fā)的普通玉簪被這劇烈的動作甩脫,掉落在地毯上,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瞬間!
如同被解開了最后的束縛!
濃密如瀑的青絲失去了簪子的固定,如同黑色的瀑布般傾瀉而下!帶著絲綢般的光澤,瞬間披散開來,滑過夏傾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滑過他那線條優(yōu)美的肩頸,垂落在同樣刺目的大紅喜服之上!
燭光跳躍,在那如墨的青絲上流淌,映出柔順的光暈。幾縷發(fā)絲粘在他因激動而滲出細(xì)密汗珠的額角,更添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妖異的美!
褪去了所有偽裝,洗盡了刻意涂抹的蠟黃,散開了束縛的青絲……
眼前之人,哪里還有半分“皇子”的痕跡?!
眉目如畫,肌膚勝雪,青絲如瀑,身姿纖細(xì)!那驚心動魄的容顏在燭光和散亂黑發(fā)的映襯下,美得雌雄莫辨,卻又帶著一種被命運徹底扭曲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尤其是那雙鳳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瘋狂火焰,死死地盯著蕭灼!
“將軍……現(xiàn)在才知道?” 夏傾的聲音恢復(fù)了清冷,不再是偽裝男子的低沉沙啞,而是屬于女子特有的、帶著一絲冰冷質(zhì)感的清越。只是那清越之中,浸滿了刻骨的恨意和無盡的嘲弄,“看來……女帝陛下替您選的這位‘良配’,驚喜……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呢!”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蕭灼混亂不堪的意識上!
女子!
夏傾是女子!
女扮男裝的“寧王”!
她蕭灼明媒正娶的“新娘”,竟然是個女人?!
這荒謬絕倫的事實,如同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蕭灼的太陽穴上!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鳴不止!所有的認(rèn)知、所有的邏輯,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被簪尖抵著,那冰冷的刺痛感如此真實,提醒著她這不是噩夢。她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美得驚心動魄卻又瘋狂扭曲的臉,看著那披散如瀑的青絲……大腦徹底宕機(jī),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驚駭和茫然!
林風(fēng)?夏傾?男人?女人?白月光?仇人之子(女)?棋子?新娘?……
無數(shù)的身份標(biāo)簽在她腦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碎裂!最終攪成一團(tuán)混沌的、令人作嘔的漿糊!
而就在蕭灼心神徹底失守、被這接二連三的驚天真相沖擊得搖搖欲墜的瞬間!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從新房的雕花木窗方向炸開!
木屑紛飛!窗欞碎裂!
一道如同瘋虎般的身影,帶著不顧一切的狂怒和絕望,硬生生撞破了堅固的窗欞,裹挾著冰冷的夜風(fēng)和飛濺的木屑,如同炮彈般沖了進(jìn)來!
是謝凜!
他雙眼赤紅如血,目眥欲裂!英俊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身上沾染著木屑和塵土,額角甚至被飛濺的木片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順著鬢角流淌下來,更添幾分猙獰!
“放開她——!??!”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泣血的咆哮,撕裂了新房內(nèi)短暫的死寂!謝凜手中的長刀早已出鞘,雪亮的刀鋒在燭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殺意,直指床前那個用金簪抵住蕭灼咽喉的身影——夏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