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紐扣危機初二那年的春天,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躁動的甜腥氣,
像某種熟透后即將潰爛的果子。我的身體,就在這股氣息里,失控般地瘋長。仿佛一夜之間,
原本寬松的校服襯衫驟然變得緊繃繃的,布料緊緊勒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和一道無形的繩索搏斗。第三顆紐扣,那個小小的、透明的塑料扣子,
承受著最大的張力,繃得死緊,像一個被拉到了極限的弓弦,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它微微顫抖。
我不得不時刻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路、坐下,
生怕某個不經意的動作就會讓它徹底崩飛。教室的空氣渾濁而滯重,
混雜著粉筆灰、少年人旺盛的汗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黏膩感。男生們的目光,
不再是以前那種懵懂的好奇或者沒心沒肺的追逐打鬧,它們變了。
變得像夏天午后暴曬過的柏油路,滾燙、粘稠,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
精準地、一次又一次地釘在我的胸前。那些目光,不是迎面撞上,
而是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滑過來,粘膩地貼上皮膚,又迅速彈開,留下冰涼濕滑的觸感,
讓人渾身起栗?!皣K,林小雨,最近伙食不錯???”課間休息,
王威那粗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一種黏糊糊的笑意。
他身邊的幾個男生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像一群聞到腥味的鬣狗。
那笑聲尖銳地刮擦著我的耳膜。我的脊背瞬間僵直,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涌上臉頰,
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蒼白。手指死死摳住桌沿,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我不敢回頭,
不敢去看那些扭曲的臉孔和充滿戲謔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攤開的英語課本,
字母在眼前模糊、晃動,像一群跳舞的黑色螞蟻。那些細碎的、惡毒的議論,
卻像最頑固的藤蔓,
纏繞著鉆進耳朵:“真他媽大……”“跑操的時候……嘿嘿……”“穿那么緊,故意的吧?
”2 隱秘窺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皮膚,帶來一種尖銳又綿長的刺痛。
巨大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窒息感扼住喉嚨。我猛地站起來,動作太急,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教室里瞬間安靜了一下,
那些黏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過來。我低著頭,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球鞋鞋尖,
像逃離瘟疫現場一樣沖出教室,直奔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冰冷的水流嘩嘩地沖擊著不銹鋼水槽,濺起細碎的水花。我捧起冷水,
一遍又一遍地潑在滾燙的臉上,試圖澆滅那幾乎要將我焚毀的羞恥和憤怒。鏡子里的女孩,
眼神驚惶,臉色慘白,嘴唇微微發(fā)抖,寬大的校服袖子濕了一大片,緊緊貼在皮膚上,
透出底下內衣肩帶的輪廓。狼狽不堪。我用力抹了一把臉,水珠順著臉頰滑進衣領,
帶來一陣寒意。不行,不能一直躲在這里。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咽,
轉身推開隔間的門,打算回教室。就在推開隔間門的一剎那,
外面洗手池邊兩個模糊的身影和壓低的聲音讓我釘在了原地?!啊娴募俚模筷惡??
”一個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千真萬確!就上周五放學后,我在他書包側兜里看到的!
粉色的,蕾絲邊……媽的,藏得還挺深!”另一個聲音更低沉,帶著猥瑣的笑意,“嘖嘖,
真看不出來啊,咱們的學霸班長,好這口?你說他偷誰的?”“還能是誰?林小雨唄!
就她……嘿嘿……”第一個聲音笑得更加曖昧。“噓!小聲點!
……”后面的話被一陣壓抑的、心照不宣的笑聲淹沒了。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又被一種更猛烈的寒流沖散,四肢瞬間冰冷僵硬。耳朵里嗡嗡作響,像塞進了一萬只蜜蜂。
陳浩?那個永遠溫和有禮、成績穩(wěn)居年級第一、老師眼中無可挑剔的優(yōu)等生?粉色蕾絲邊?
我的?一股巨大的惡心感從胃里翻涌上來,喉嚨發(fā)緊,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偷內衣?他?那個總是掛著得體微笑的陳浩?這念頭荒謬得如同一個最惡劣的噩夢,
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我不敢再聽下去,身體僵硬地挪動,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退回了隔間,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隔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幾乎要撞碎肋骨。外面那兩個男生似乎沒發(fā)現我,說笑著離開了。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水流單調的嘩嘩聲和我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謶窒癖涞奶俾?/p>
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緊。原來那些黏膩的目光背后,還藏著如此骯臟的窺伺。
陳浩那張溫和無害的臉,此刻在我混亂的腦海中扭曲變形,像一個精心偽裝的惡魔面具。
3 暗流涌動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
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
我強迫自己盯著眼前的物理練習冊,可那些復雜的電路圖在我眼前扭曲變形,
怎么也進不去腦子。剛才在洗手間聽到的對話,像循環(huán)播放的恐怖錄音,一遍遍在耳邊回響。
陳浩的位置就在我斜前方,隔著兩排桌子。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干凈利落的短發(fā),
一絲不茍的坐姿。他正專注地寫著什么,側臉線條溫和,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
一個紙團突然越過他的肩膀,精準地落在我攤開的練習冊上。我的指尖猛地一顫,
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心臟驟然縮緊。我遲疑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打開那團被揉皺的紙。
“小雨,放學后能留一下嗎?物理最后那道大題,我知道你不太明白,我?guī)湍阒v講?
就在教室。別擔心,很快就好?!弊舟E工整清晰,是陳浩一貫的風格。
落款處甚至畫了一個小小的、看似無害的笑臉??蛇@工整的字跡,此刻卻像一條冰冷的毒蛇,
纏繞上我的手腕。我猛地抬頭,恰好撞上陳浩轉過來的目光。他對我微微笑了笑,
眼神在鏡片后顯得很溫和,甚至還帶著點鼓勵。那笑容,曾經讓我感到安心,
此刻卻只讓我渾身發(fā)冷,胃里一陣翻攪。洗手間里那兩個男生猥瑣的議論聲,如同魔音灌耳,
瞬間蓋過了教室里所有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幾乎是驚恐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
但足夠表達拒絕。然而,陳浩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他看著我,
鏡片后的目光似乎更深沉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又朝我輕輕點了點頭,
無聲地重復著那個邀請,然后才轉回身去。4 絕望邊緣放學鈴聲像一把鈍刀子,
終于割破了教室里凝固的空氣。同學們紛紛收拾書包,嬉笑著涌向門口,
嘈雜的人聲和桌椅碰撞聲暫時驅散了我心頭的陰霾,帶來一種虛假的安全感。我故意磨蹭著,
把書本一本本塞進書包,動作慢得像蝸牛,眼睛卻緊張地瞟著門口。人潮漸漸散去,
喧鬧聲也像退潮一樣遠去。終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陳浩兩個人。光線一點點暗下來,
窗外的夕陽給教室染上一層曖昧不明的橘紅色。寂靜像沉重的幕布,緩緩落下,
壓得人喘不過氣。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教室里顯得格外響亮。
陳浩站起身,走到教室門口,背對著我。我?guī)缀跏瞧磷×撕粑?,看著他伸出手,輕輕一推,
“咔噠”一聲輕響,門被反鎖了。那清脆的落鎖聲,像一顆子彈,
瞬間擊穿了我最后一絲僥幸。身體里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凝固,手腳冰涼。
我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書包“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澳恪沔i門干什么?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銳。陳浩轉過身。
夕陽的光線從他背后的窗戶照進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模糊的金邊,
卻讓他的臉完全陷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他一步步朝我走來,腳步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繃緊的神經上。那副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最后一點殘光,冰冷而詭異。
“別怕,小雨,”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點安撫的意味,卻像冰水一樣灌進我的耳朵,
“我只是想……好好幫幫你。那道題,很難,不是嗎?”他越走越近,
那股干凈的洗衣粉味道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少年氣息,此刻卻讓我感到窒息般的恐懼。
“我不需要!你放我走!”我?guī)缀跏羌饨兄俺鰜?,身體下意識地往后退,
脊背猛地撞在冰冷的黑板槽上,退無可退。陳浩在我面前站定,
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臉上細微的絨毛。陰影中,他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
不再是那種溫和的弧度,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掌控欲的笑意。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