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夢檐角鐵馬在驟雨里叮當亂響，我猛地從錦被中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天光熹微，雕花窗欞上還沾著昨夜未干的雨痕。銅鏡里映出張稚氣未脫的臉，
額間一點胭脂痣，梳著雙丫髻 —— 這是我十歲的模樣。指尖撫過腕間那道淺淡的疤痕，
十年囚禁的寒意仍殘留在骨血里。顧言辭總愛用那把鎏金匕首劃開我的肌膚，
看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時，他會低笑：“阿心，這樣你才像活著。
”我曾以為那是獨屬于我們的溫存。直到彌留之際，他醉酒后趴在我床前，
溫熱的吐息噴在頸間。“那夜的藥是我換的，” 他聲音含糊，帶著殘忍的笑意，
“誰讓你是個見不得人的鄉(xiāng)野丫頭，配不上我顧家嫡子?！毙目谙袷潜簧嗳ヒ粔K，
冷風呼嘯而過。“小姐，顧府的人來了。” 侍女春桃掀簾進來，見我臉色慘白，
擔憂地伸手探我額頭，“您是魘著了？”我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喉間泛起鐵銹味。
顧府來人，定是商議明年及笄后與顧言辭完婚的事。前世便是這樁看似風光的婚約，
將我拖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取紙筆來?！?我掀開被子下床，赤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
倒讓混沌的腦子清醒幾分。春桃雖疑惑，還是很快備好了文房四寶。狼毫飽蘸濃墨，
我望著宣紙上 “退婚書” 三個字，手竟微微發(fā)顫。不是猶豫，
是十年壓抑的恨意終于找到了出口，連指尖都在雀躍?！疤菩?，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溫潤如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我筆尖一頓，墨滴在紙上暈開個丑陋的黑點。轉(zhuǎn)過身時，
顧言辭正站在門口，月白長衫被晨露打濕了邊角，墨發(fā)用玉冠束起，
眉眼間是少年人獨有的清朗。這是十五歲的顧言辭，還未染上后來的陰鷙涼薄。
他望著我的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仿佛真的不解為何他嬌俏可人的未婚妻，
會突然寫下這等驚世駭俗的東西。“顧公子，” 我刻意拉開距離，
將寫好的退婚書推到他面前，紙頁因我的用力而微微卷曲，“你我婚約，就此作罷。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直白，先是一愣，隨即失笑：“莫不是鬧脾氣？
昨日我送你的那支玉簪，不合心意？”“與玉簪無關(guān)?！?我抬眼直視他，
這雙曾讓我沉溺十年的桃花眼，此刻只覺得虛偽得令人作嘔，“是我唐心，看不上你顧言辭。
”顧言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晨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明明滅滅間，
我竟從中捕捉到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陰鷙，與十年后那個將我鎖在別院的男人重合。
2 驚變顧言辭捏著那封退婚書的手指泛白，指節(jié)因用力而凸起。他盯著我看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像前世那樣，用權(quán)勢逼迫我收回成命，他卻突然笑了?！疤菩?，
你可知這退婚書意味著什么？” 他將紙頁湊到我眼前，墨香混著他身上的冷梅香撲面而來，
“你一個鄉(xiāng)野孤女，沒了顧家這門親事，往后在京城如何立足？”“不勞顧公子費心。
” 我后退半步避開他的氣息，心口因他那句 “鄉(xiāng)野孤女” 泛起尖銳的疼。
前世他也是這樣，總愛用我的出身戳我的痛處，仿佛我天生就該低他一等。
春桃在一旁嚇得臉色發(fā)白，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三思??！”我甩開她的手，
目光依舊落在顧言辭臉上：“顧公子若沒別的事，便請回吧。這退婚書，
我會讓家父親自送往顧府?！彼蝗簧焓帜笞∥业南掳停Φ乐笞屛姨鄣悯久?。
“你以為退了婚，就能擺脫我？” 他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威脅的意味，
“唐心，你生是我顧家的人，死是我顧家的鬼?！边@熟悉的話語讓我渾身一僵，
前世他將我鎖在別院時，也曾這樣在我耳邊低語。蝕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我猛地抬手推開他，桌上的硯臺被撞翻，墨汁潑了他一身?！胺潘?！” 顧言辭厲聲喝道，
眼中已是全然的冰冷。我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顧公子請自重。如今婚約已解，
你我男女有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他死死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看穿。良久，
他拂去衣袍上的墨漬，轉(zhuǎn)身便走。走到門口時，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唐心，
你會后悔的?！遍T被 “砰” 地一聲甩上，震得窗欞都在發(fā)顫。春桃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哭道：“小姐，您這是何苦??！顧公子是多少人的如意郎君，您怎么就……”“春桃，
” 我打斷她的話，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你可知，我昨夜做了個很長的夢。
”我沒說那不是夢，是我真真切切經(jīng)歷過的十年。從及笄那年被設(shè)計 “私通”，
淪為見不得光的外室，到最后油盡燈枯死在那座華美卻冰冷的別院里，每一天都像是凌遲。
“夢到什么了？” 春桃怯生生地問。我望著銅鏡里那張尚顯稚嫩的臉，
輕聲道：“夢到我嫁給了他，卻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贝巴獾挠瓴恢螘r停了，
陽光穿透云層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知道，從寫下那封退婚書開始，我的人生，
該換條路走了。3 初遇退婚的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顧家自然是震怒，
顧老夫人親自登門拜訪，話里話外都是指責我不知好歹。父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整日唉聲嘆氣。我卻鐵了心，任憑誰來勸說都無動于衷。顧言辭又來過幾次，見我態(tài)度堅決，
也漸漸沒了耐心，最后放話出來，說我唐心不知廉恥，為攀高枝竟想悔婚另嫁。
流言蜚語像潮水般涌來，出門時總能感受到街坊鄰里異樣的目光。春桃替我委屈，
整日忿忿不平，我卻看得開。比起前世十年的磋磨，這點流言又算得了什么？
這日我去相國寺上香，剛走出寺門，就撞見個熟悉的身影。
顧言辭正與幾位世家公子站在不遠處說話，目光掃過來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我懶得與他計較，轉(zhuǎn)身想走，卻被人攔住了去路。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
往日里總愛跟在顧言辭身后打轉(zhuǎn)，此刻臉上帶著輕佻的笑：“這不是唐家小姐嗎？
聽說你把顧大公子給甩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這般福氣？”周圍響起一陣哄笑，
顧言辭站在人群中，嘴角噙著看戲般的笑意。我握緊了手中的佛珠，正想發(fā)作，
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李公子，當著佛祖的面，說這些葷話，不怕遭報應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色布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眉目清俊，氣質(zhì)溫潤，
雖衣著樸素，卻自有一股風骨。李公子顯然認識他，臉色微變：“沈先生，這不關(guān)你的事吧？
”被稱作沈先生的男子淡淡一笑：“佛曰眾生平等，唐小姐既已與顧公子解除婚約，
便是自由身，旁人無權(quán)置喙?！鳖櫻赞o上前一步，擋在那男子面前：“沈硯，這里沒你的事。
”原來他叫沈硯。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前世似乎從未聽過。沈硯沒理會顧言辭，
徑直走到我面前，拱手道：“唐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吧?！蔽毅读艘幌拢?/p>
點了點頭。跟著他穿過人群時，能感受到背后顧言辭灼熱的目光，像要把我燒穿個洞。
走出相國寺很遠，我才停下腳步，向他道謝：“多謝沈先生解圍。”“舉手之勞。
” 沈硯微微一笑，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唐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笑容很干凈，像山間的清泉，讓人莫名心安。與顧言辭那種帶著算計的笑不同，
沈硯的笑里沒有半分雜質(zhì)?！安恢蛳壬谀母呔停扛娜瘴叶ó?shù)情T道謝。
”“我只是個教書先生，” 他擺了擺手，“唐小姐若真要謝我，不如聽我一句勸。
顧言辭此人，并非良配?！蔽倚闹幸粍樱ь^看向他。他眼中沒有同情，也沒有鄙夷，
只有真誠的關(guān)切?！跋壬坪鹾芰私馑?？”沈硯嘆了口氣：“略知一二。顧公子心機深沉，
唐小姐能及時止損，是明智之舉。”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顧言辭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在我們面前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沈硯：“沈硯，
你敢挖我的墻角？”沈硯面色不變：“顧公子言重了，我與唐小姐只是偶遇?！薄芭加?？
” 顧言辭冷笑一聲，目光轉(zhuǎn)向我，帶著警告的意味，“唐心，跟我回去?！蔽液笸艘徊?，
躲到沈硯身后：“我不回去?！鳖櫻赞o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翻身下馬就要來拉我。
沈硯上前一步，擋在我面前：“顧公子，請放尊重些?！眱扇藙Π五髲?，氣氛一時僵持。
我看著顧言辭眼中翻涌的怒意，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前世他視我如敝履，如今我要離開，
他卻又這般不依不饒，到底是為了什么？4 夢魘顧言辭最終還是被沈硯勸走了，
臨走時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疤菩〗?，
顧公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沈硯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點點頭：“我知道。
多謝先生再次解圍?！薄芭e手之勞?！?沈硯笑了笑，“天色不早，我送唐小姐回府吧。
”一路無話，到了唐府門口，我再次向他道謝。沈硯看著我，欲言又止，
最后只道：“唐小姐多加小心。”接下來的日子，顧言辭果然沒再糾纏，
只是京城里關(guān)于我的流言越來越難聽。父親整日唉聲嘆氣，卻也沒再逼我復婚。我知道，
他心里其實是疼我的，只是礙于顧家的權(quán)勢，不得不委曲求全。這日我正在花園里看書，
春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小姐，不好了！顧公子…… 顧公子他病了！”我手一頓，
書掉在地上。“他病了與我何干？”“不是啊小姐，” 春桃急得直跺腳，
“聽說顧公子這幾日一直做噩夢，夢見您…… 夢見您成了他的外室，被他關(guān)在別院里，
最后死得好慘……”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他也夢到了？
那些我用十年血淚換來的記憶，他也感受到了？“他還說什么了？”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還說…… 還說他對不起您，要親自來給您賠罪。”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
“小姐，您說顧公子是不是…… 是不是瘋了？”我撿起地上的書，指尖冰涼。瘋了？
或許吧。可那些夢，是如此真實，真實到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無比。
我能感受到他夢里的痛苦與悔恨，就像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那樣?！爸懒耍阆氯グ?。
” 我揮了揮手，心里亂成一團。春桃走后，我獨自坐在花園里，望著滿池殘荷發(fā)呆。
顧言辭的夢魘，是對他前世所作所為的懲罰嗎？可那又如何？十年的傷痛，
豈是幾個噩夢就能抵消的？傍晚時分，顧言辭真的來了。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往日里的意氣風發(fā)蕩然無存。見到我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有愧疚，有痛苦，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鞍⑿摹?他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疲憊。
我后退一步，拉開距離：“顧公子，請自重?！彼嘈σ宦暎骸鞍⑿?，我知道錯了。
那些夢…… 那些夢是真的，對不對？”我的心猛地一顫，抬頭看向他。
他眼中的痛苦如此真實，不似作偽。“是又如何？” 我別過臉，不敢再看他，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不是過去的事！”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我疼得蹙眉，“阿心，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你，好不好？”“彌補？
”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一聲，“顧言辭，你拿什么彌補？用你的十年囚禁？
還是用我的半條命？”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蒼白如紙?！拔摇薄澳阕甙桑?/p>
” 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彼聊嗽S久，
久到我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才聽到他低低的聲音：“阿心，我不會放棄的?！蹦_步聲漸漸遠去，
我才轉(zhuǎn)過身，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顧言辭，你可知，有些傷害，
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彌補了。5 疑云自那日后，顧言辭便像變了個人。他不再逼迫我，
只是時常出現(xiàn)在我面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有時是送來一籃我愛吃的草莓，
有時是在我去書院的路上 “偶遇”，甚至有一次，他竟在大雨中站在唐府門口，
淋得像只落湯雞，只為說一句 “路上小心”。我對他的轉(zhuǎn)變嗤之以鼻。
前世他對我百般折磨，如今做這些惺惺作態(tài)的事，難道就能抵消他的罪孽嗎？倒是沈硯，
我們時常在書院偶遇。他是那里的教書先生，學識淵博，談吐風趣。
我有不懂的問題向他請教，他總能耐心解答。與他相處，總是輕松而自在。
這日我從書院出來，沈硯送我到門口。兩人正說著話，顧言辭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后，警惕地看著沈硯：“你離她遠點！”沈硯無奈地搖搖頭：“顧公子，
我與唐小姐只是師生。”“師生？” 顧言辭冷笑一聲，“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顧言辭，你夠了！” 我推開他，氣不打一處來，“你憑什么干涉我的事？
”“我不準你跟他走得太近！” 他固執(zhí)地說，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我跟誰來往，與你無關(guān)！” 我懶得再理他，轉(zhuǎn)身對沈硯道，“沈先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