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燈光流淌在小小的餐廳里,空氣里彌漫著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氣。
清蒸鱸魚雪白細嫩的魚肉上點綴著翠綠的蔥絲,油亮的糖醋排骨堆成一座誘人的小山,碧綠的蠔油生菜泛著水潤的光澤,還有一大碗飄著清甜香氣的冰糖雪梨湯。
這是姜佑宜重生歸來,真正意義上與所有至親圍坐在一起的第一頓團圓飯。
她坐在外公姜唯先和外婆蔣序中間,左邊是媽媽姜嫻,右邊是爸爸葉思程。
眼前是前世夢里都不敢奢望的圓滿場景,每一個鮮活溫熱的笑容都讓她鼻尖發(fā)酸,胸腔里那顆重新年輕、健康跳動的心臟,一下下撞得又重又急,帶著失而復得的滾燙酸楚。
“我們佑佑今天胃口大開???”
外婆蔣序夾了一大塊魚腹肉,仔細挑去細刺,穩(wěn)穩(wěn)放進姜佑宜碗里,醫(yī)生特有的利落動作里包裹著化不開的慈愛,“中考完了,是該好好犒勞犒勞我們的大功臣?!?/p>
外婆退休后依舊保持著那份職業(yè)賦予的敏銳和利落,眼神清亮,話語干脆。
姜佑宜趕緊埋下頭,用筷子撥弄著碗里那塊軟嫩的魚肉,生怕一抬眼,那洶涌的淚意就會被燈光照得無所遁形。
她用力眨眨眼,把水汽逼回去,聲音努力維持著輕快:“外婆做的魚最好吃了!外公,您也快吃!”
她說著,也夾起一大塊最好的魚肉,小心地放進外公姜唯先的碗里。
前世,外公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后期連吞咽都困難,更別提嘗一口他喜愛的清蒸鱸魚了。
外公姜唯先樂呵呵地應(yīng)著,稀疏的白發(fā)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軟。
他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說什么,眉頭卻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習慣性地伸手探進外衣口袋摸索著什么。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姜佑宜努力維持的平靜假象。
她的呼吸一窒,目光死死黏在外公那只摸索的手上。
一個深棕色的小玻璃瓶被外公掏了出來,瓶身被磨得有些模糊。就在他準備擰開瓶蓋的剎那——
“老姜!”
外婆蔣序的聲音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而突然地切開了飯桌上溫馨的絮語。
她的視線銳利地釘在那個小瓶子上,眉頭緊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你又咳了?甘草片都隨身帶著了?”
那語氣里,除了關(guān)切,更有一種醫(yī)生對病患“知情不報”的嚴厲。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姜唯先的動作頓住了,臉上掠過一絲被當場抓包的尷尬,隨即化為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帶著點固執(zhí)的若無其事:“哎呀,老毛病了嘛,入秋嗓子有點干,含一片潤潤喉。大驚小怪什么,我們搞音樂的,靠的不就是這口氣?肺活量好著呢!”
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帶過,還刻意挺了挺那已有些佝僂的胸膛,仿佛要證明自己依舊中氣十足。
然而,話音未落,一陣壓抑不住的、沉悶的嗆咳便猛地從他喉嚨深處竄了上來。
他立刻扭過頭,用手背死死抵住嘴,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那咳嗽聲像是被強行摁在胸腔里的悶雷,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撕扯感。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重錘砸在姜佑宜心上。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老毛病”,像潛伏的毒藤,最終瘋狂滋長,無情地吞噬了眼前這個慈祥的老人!
前世醫(yī)院里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外公被病痛折磨得脫形的臉龐、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那些被刻意塵封的慘烈記憶碎片,此刻裹挾著冰冷的絕望感,呼嘯著沖破閘門,瞬間將她淹沒。
巨大的恐懼和悲傷排山倒海般襲來,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面前的米飯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佑佑?”媽媽姜嫻最先發(fā)現(xiàn)女兒的異常,嚇了一跳,立刻放下筷子,隔著桌子探過身來,溫暖的手掌覆上姜佑宜冰涼的手背,“怎么了寶貝?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程序員的思維習慣讓她下意識地開始排查“故障”原因,語氣是強自鎮(zhèn)定的關(guān)切。
葉思程也放下湯碗,溫潤平和的臉上寫滿擔憂,聲音放得極輕:“佑佑,跟爸爸說,怎么了?是不是考試壓力還沒緩過來?”
連正強忍著咳嗽的姜唯先也立刻轉(zhuǎn)回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焦急和心疼,顧不上自己的難受,聲音還帶著咳后的嘶?。骸肮脏镟?,不哭不哭,外公沒事,真沒事!你看,外公好著呢!”
他努力地想擠出笑容,卻因為氣息不穩(wěn)而顯得有些吃力。
外婆蔣序沒說話,只是目光在情緒崩潰的外孫女和強撐著的姜唯先之間飛快地來回掃視,醫(yī)生的直覺讓她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眉頭鎖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