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為了不嫁城里的紈绔，跟個窮書生跑了。爹娘掏不出彩禮，看向盤子舔得锃亮的我。
「這玩意咱是真養(yǎng)不起，趁這機(jī)會，趕緊脫手吧。」新婚夜，紈绔面對一手一個大肘子的我，
氣笑了。「老子真是有錢燒的，扶貧來了?！挂荒旰?，姐姐吃夠了生活的苦，
想跟紈绔再續(xù)前緣。紈绔摸摸我的頭，笑得風(fēng)流又囂張?！笭斁酿B(yǎng)大的玫瑰，
公主來了也不換?！?姐姐大喜頭一夜，跟村里的窮書生跑了。跑就跑吧，
她還把顧家送來的聘銀卷跑了?！傅飳Σ蛔?，寧郎入京趕考缺銀子，等他來年高中，
一定雙倍奉還！」我爹不認(rèn)字，茫然地把信給我娘。我娘淡定地看完，往地上一坐，
哭天搶地?！高@該死的書生啊，他騙著珍珠把聘錢都拿走了！真是一點活路不給咱們留啊，
我沒法活了?。鑶鑶琛刮业嗟纳碜泳o跟著一晃，扶住桌子才勉強站穩(wěn)。
他站穩(wěn)的方向正沖著角落里把盤子舔得油光锃亮的我，頓時怒火沖天?！负⑺?！你快看啊，
大力又把飯都吃光了！」「就她這飯量，我特么干一百年也還不上聘禮！」
「反正那紈绔整日流連花樓，女人就是個擺設(shè)，娶誰不是娶，趕緊把大力嫁過去吧！
也不虧咱們生她一場！」2我娘覺得有道理，第二天就給我送上了花轎。
臨走之前還握著我的手掉了滴眼淚，「大力啊，人這一生啊，都是緣分，你長得丑，吃得多，
娘一直以為你會砸手里，天可憐見，竟然有這大造化……」娘一邊說，
一邊將個邦邦硬的饅頭塞我懷里。娘對我真好。我啃了口饅頭，心里酸澀。「娘，
我能不去嗎？我舍不得你跟我爹……」娘手一頓，眼淚嘩啦啦狂掉。「大力，
你是盼著爹娘死嗎？」我趕緊搖頭，著急道?！冈趺磿兀?，
我盼著咱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怎么會有這想法？」娘緊緊拉住我的手，越哭越兇。
「大力啊，那顧家是什么人啊，是黑白通吃的商人，家里打手不計其數(shù)。商人重利，
做不得吃虧的買賣，他們給了銀子，若是咱們不給人，他能放過咱們？
你以為娘是為了自己嗎？你姐姐跑了，我跟你爹就只你一個孩子了，我們死了無所謂，
你若被打死了，這不是要爹娘的命嘛……嗚嗚嗚……」我用力抹了把眼角。
我娘多要強的人啊，我長這么大，只見過她揍哭別人，從沒見過她哭。我一把握住娘的手，
「娘，你別說了，我難受……」娘擦了擦眼淚，拍拍我的肩膀，話鋒一轉(zhuǎn)?！冈捰终f回來，
大力啊，這事對你也不是沒好處。那顧家少爺人是不咋地，可他們家錢多啊。你去了，
還不想吃啥就吃啥……」一聽這話，我趕緊將簾子放下，語氣堅定?！改沁€等啥，娘，
時候不早了，別耽誤了時辰……」3我坐在轎子里，晃悠了兩個時辰才進(jìn)了顧家大門。
顧家很大，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顧家少爺娶親自然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事。
若不是顧少爺名聲實在太差，他正頭娘子的名分怎么也不會落到我們這種人家。
酒喝了一輪又一輪，天都黑透了，外邊還是沒有動靜。顧家的丫鬟不錯，怕我餓著，
悄悄送來幾盤菜，我聞到肉香味，就一把掀了蓋頭。月光輕晃，顧時安進(jìn)屋時，
我正跟兩個大肘子較勁。他也不惱，往金絲軟椅上一歪，扯了扯衣襟，露出白白的鎖骨，
沾著酒氣，笑得一臉風(fēng)流?！咐献诱媸怯绣X燒的，扶貧來了?！埂改闶丘I死鬼投胎嗎？
打算吃完這頓飽飯就回去？」我啃著肘子呆住了。一是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
二是沒聽過這么難聽的話。嘴巴一張，脫口而出，「你怎么這么好看，
姐姐明明說你有花柳病會爛臉的呀……」顧時安將衣領(lǐng)扯得更低，氣笑了，
「你不是胡家長女嗎？哪來的姐姐？」我慌得大肘子都掉了?！笡]有姐姐沒有姐姐，
我就是姐姐，我一激動說錯了……」屋里靜了一瞬，過了會顧時安突兀的笑了。
「真當(dāng)老子是傻子?！埂该饺怂蛠淼漠嬒耠m說比不上樓里的花魁，好歹也是個美人?！?/p>
「你照照鏡子，你丑得老子都他么自閉了！還敢說你是你姐姐？」…我摸摸臉，
也沒那么丑吧？都一個娘胎出來的，再差能差多少？小嘴真夠毒的……4好吧。
我照了照鏡子，確實很丑。皮膚黝黑不說，瘦得跟個竹竿似的，下巴還有一道淺淺的疤。
從小到大，只要我和姐姐走在一起，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姐姐。姐姐又白又美，還知書達(dá)理。
而我，又黑又丑，粗鄙不堪。我爹是個村匪，靠劫道過活。他不信外人，只能培養(yǎng)自家人。
姐姐出生后，算命的說她是千金小姐的命。我爹看著又白又嫩的女娃娃，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說拼了他這條老命也要讓他閨女做上真正的千金小姐。所以，姐姐三歲那年，
爹用攢了幾年的銀子把姐姐送去鎮(zhèn)上的私塾。也因為這，
跟著爹劫道過生活的重?fù)?dān)就落在了我身上。姐姐三歲開蒙讀書，
我三歲抄著棍子哆哆嗦嗦堵在進(jìn)城的路上。姐姐六歲在學(xué)堂背詩，
我六歲躲在暗處偷襲路人搶走他們的銀子?！野褤寔淼你y子都給了姐姐。
給她買漂亮的衣裳，給她買姑娘們愛的花簪，給她金貴的紙，
給她搶難得的書卷……姐姐命格金貴，得干干凈凈。既然必須有一個人過見不得光的日子，
那我力氣大，就我來。因為讀書的緣故，姐姐一直看不上我們劫道賺錢。
她總是一臉憧憬地告訴我。「大力，我長大了一定要嫁讀書人。這世道，
只有讀書人才能往上爬，做人上人，受人尊敬，賺干干凈凈的銀子?！刮也欢@些，
不管干不干凈，那銀子都能給姐姐買漂亮的衣裳。但我喜歡姐姐，
所以啃著饅頭天真地問姐姐，「那我呢？」姐姐摸摸我的頭，笑得慈愛。「傻大力，
你得繼續(xù)跟著爹劫道，他年紀(jì)大了，干不動了，這衣缽早晚要傳給你，不然他們老了怎么辦？
」我乖巧地點頭，挺直腰板，「那是自然的，我一定會成為十里八鄉(xiāng)最大的惡霸，
這樣姐姐日后嫁人，也沒人敢看輕你。」姐姐笑得花枝亂顫，將吃不了的飯菜推給我。
再后來，姐姐就不大愛笑了。她有心事了，她愛上了村東頭的窮書生。那書生我見過，
有一次他去鎮(zhèn)上買書，我跟爹坐在路中央。他怕挨揍，
抱著頭蹲在地上把身上的銅板全掏給爹。所以姐姐說愛上他時，我很不理解?！改莻€慫貨，
你看上他啥？」姐姐生氣地打了我一下，「胡說什么，那怎么叫慫？那叫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誰看到土匪不害怕，君子不與寇斗，你懂不懂。跟你似的，腦子一根筋，一點不懂變通?！?/p>
我確實一根筋。只要我去劫道，劫不到銀子，蹲一宿我也不回家。「寧郎如今已是童生，
明年就能參加秋闈。寧郎說了，只要他高中，我就是官夫人，他會帶我去京城安家，
我們?nèi)プ〈笳?，過真正千金小姐的日子，再不回這破地?！刮乙詾榻憬阒皇钦f說。
畢竟我們一家人都在這，她怎么舍得離開我們呢。再說了，秋闈也沒那么好中。
我瞧那書生尖嘴猴腮，也不像個可靠的人。但我沒說，因為我沒讀過書，姐姐不會聽我的。
今年入夏的時候，爹突然給姐姐安排了親事。這親事是爹花了小半輩子攢的銀子求來的。
城中顧家少爺年過二十五，卻一直沒娶親。他家中祖母急著抱孫子，
便高價在鎮(zhèn)上求娶美貌女子。來選人的是顧家管家，
我爹托了關(guān)系送了十幾兩銀子才見到管家，為姐姐攬下這親事。可姐姐大哭大鬧，
說爹把她往火坑里推。「那顧家紈绔什么名聲？溜雞斗狗，嗜賭愛嫖！
哪個好人家愿意把閨女嫁給這種爛人！你們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這是想逼我去死！」
我爹最疼愛姐姐，安慰她，「珍珠，別聽外邊人胡說，顧家是大戶人家，
再不濟(jì)也不至于把子孫教導(dǎo)至此，都是以訛傳訛罷了！」姐姐紅著眼瞪爹，「可若是真的呢？
」爹無奈道，「就算是真的，他家纏萬貫，你跟著他，后半輩子也是榮華富貴！
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攀上這樣的親，已是幾輩子的福氣！」「胡說！什么福氣，
我要嫁給寧郎，我要跟寧郎去做官夫人！爹，你目光短淺，
所以才會一輩子在窮山僻壤做土匪！我讀過書，我懂道理，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我絕不聽你的！」我爹氣得渾身哆嗦，可眼淚落下來也沒舍得打姐姐。只是把她關(guān)了起來，
讓她好好反省。入了夜，我怕姐姐餓，偷偷去給她送饅頭。可姐姐不要饅頭，
隔著窗子哀求我?！复罅?，幫幫我，你去把寧郎叫來！我有話跟他說?！刮易匀徊桓摇?/p>
爹舍不得打姐姐，打我卻不手軟。姐姐看出我為難，善解人意道，「寧郎最怕爹，
他不敢怎樣的，我只是心里難過，想跟他說說話。大力，你是要逼姐姐跪下求你嗎……」
我當(dāng)然不敢逼姐姐跪下，她那么美好，我怎么舍得。我去找了那書生，
還蹲在院子里替他們把風(fēng)。姐姐沒騙我，跟書生哭了半宿后就認(rèn)了命。她告訴爹她錯了，
她不該跟爹犟嘴，會安心待嫁。爹哭了，抱著姐姐哭了一場，
說他害誰都不會害姐姐……可誰都沒想到，顧家聘禮一送到，
姐姐居然偷了銀子和那窮書生跑了……5我以為顧時安聽完會生氣。畢竟誰家漂亮媳婦跑了，
又換了個丑的冒名頂替，心里都不會痛快。我搓了搓手上的油，小聲道，「顧少爺，
我知道我不好看，吃得又多，您若是嫌棄，就把我退回去?！?/p>
「至于銀子……我今兒就去路上堵著，什么時候還完您的銀子我什么時候回家！」
「只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爹媽，他們年紀(jì)大了，真的拿不出銀子……」
喜燭的光被風(fēng)吹得晃了晃，月光漫過窗臺，落在顧時安懶洋洋的臉上。他生得一副風(fēng)流相，
桃花眼看人時帶著三分醉意朦朧的笑。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管家給了多少聘？」
「五十兩?！诡檿r安嗤笑一聲，隨手?jǐn)[弄燭火，晃來晃去。「這點錢不夠小爺輸一場，
就當(dāng)爺扶貧了?！刮沂掷锏闹庾影舌涞降厣?，「不要了？」「不要了?！刮颐偷卣酒鹕?，
激動地給顧時安鞠了三個躬?！割櫳贍?，您放心，我是實誠人家的孩子，不占人便宜，
就算您有錢，這銀子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我還不了錢，但我有力氣，以后，
我……我給您當(dāng)牛做馬，什么粗活累活我都干！」顧時安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嘴角漾起弧度，
接著哈哈大笑。「你這傻樣，也能做土匪…哈哈哈…留下吧留下吧，反正爺有銀子，
與其養(yǎng)那些礙眼的畜生，不如養(yǎng)你…」6第二日一早，顧時安帶我去見他祖母?？吹贸鰜?，
老祖宗是真的心疼顧時安。因為她一看到我的臉就氣哭了?！高@…畫像不是這樣的啊，
是個美人啊，怎么這么丑，這不是騙婚嘛！我可憐的安兒啊…」「這些殺千刀的，
就這么給你選的親事，走，咱們?nèi)ネ肆诉@丑貨，這回祖母親自給你選，
選個知書達(dá)理善解人意貌美如花的?！估献孀诤莺葚嗔宋乙谎郏鄣椎南訍翰夭蛔?。
「你爹娘是誰，趕緊帶我們?nèi)?，把聘錢還回來，你哪來的滾回哪去！你們?nèi)羰遣贿€銀子，
我們就去報官，把你們這一家騙子都抓起來！走！」那可不行。銀子早就沒了。
我緊張地扯了扯顧時安的袖子，沖他擠眉弄眼，手心里都是汗。顧時安對此很是坦然，
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對老祖宗的眼淚無動于衷，吊兒郎當(dāng)?shù)馈！感辛俗婺福?/p>
我房里的事您就甭管了，既然年紀(jì)大了，就呆在房里安心養(yǎng)老吧，我們小輩的事，您就是管，
也管不明白?！惯@話夾槍帶棒，連我都聽出些意思。老祖宗的臉頓時白了白，嘴張了張，
悻悻放下拉扯顧時安的手。眼底有心疼，還有點說不清的愧疚?？深檿r安并不管這些，
他扯著我的袖子往外走?！溉四惨娏耍覀冞€有事，就不耽誤您養(yǎng)老了?！?/p>
7顧時安大搖大擺地出了府，帶我直奔**。小廝看到顧時安，
迎親爹般歡天喜地把顧時安迎了進(jìn)去。我沒來過這種地方，好奇地四處打量。
顧時安往人群中央走，那些人恭敬地讓出一條道。顧時安走到桌前，盤腿歪進(jìn)太師椅，
大手一揮，「買大」！緊跟著，一群人買小。我好奇地走過去，不明所以地問顧時安。
「為什么他們不跟你買一樣的？」顧時安壞壞笑了笑，并不搭話。很快就開了骰子，??！
顧時安毫不在意地繼續(xù)喊。每次他喊大，其他人就買??；他買小，其他人就買大。
一頓神操作下來，五百兩銀子就砸了進(jìn)去。等顧時安再次要喊大的時候，
我一把捂?ü?住他的嘴，沖其他人道，「你們先買！」那些人看傻子般看著我，
罵罵咧咧地讓我趕緊滾出去，還有小廝來拉扯我?！刚l啊你？有錢沒有？敢在這搗亂，
小心我揍你！」我一個打小干土匪的，哪受得了這氣？當(dāng)即捏住小廝的手臂，狠狠一轉(zhuǎn)，
小廝殺豬般開始嚎叫。「你甭管我是誰！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合起伙來欺負(fù)他！
你們不是好人！」小廝疼得說不出話，人群爆發(fā)出大笑?！感⊥伶?，還心疼上顧少爺了？
人家顧少爺來就是為了討樂子，我們陪他開心，怎么叫欺負(fù)他？顧少爺，您說是不是?。 ?/p>
我氣不過，提著拳頭就去揍人。這些人比土匪還壞，土匪起碼還憑本事?lián)屽X，
嚴(yán)寒酷暑都得自己受著。這些人可好，屋子里一坐，小嘴一張，就開始合伙騙錢。
真是一點底線都沒有?！肝掖蛩馈埂负罅Γ 刮覄偲∧侨瞬弊与p腳離地，
身后就傳來顧時安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他懶洋洋地起身，勾著我肩膀往外走，
還不忘沖**的小廝吩咐?！搞y子去府上要，今兒就到這。」小廝連連應(yīng)下，
歡天喜地地去后院喊人。我悻悻地跟在顧時安身后，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在街上溜達(dá)。
一點沒把那五百兩放在心上。路過攤子的時候順手就拿個自己喜歡的東西，
還不忘告訴攤主去顧家取錢。我看著那些好東西不由感慨。這就是有錢人的日子嘛，
我就是做一輩子土匪都不敢想。真瀟灑。8瀟灑的結(jié)果就是顧老爺氣瘋了。
他雙手顫抖地接過**欠條。一百兩，三百兩，五百兩……**的欠條還沒看完，
又見一群攤主扎堆前來，左一句五兩，右一句八兩，喊得顧老爺渾身打擺子。
幸虧顧夫人來得及時，一把將顧老爺扶住，才避免他一頭磕在石頭上?！咐蠣攧e氣別氣，
都是我的錯，時安一定是對親事不滿才故意這么做，真不是我故意去鄉(xiāng)下找，
城里的人家我都跑遍了，那些姑娘一聽是時安都躲著走，我真的盡心了…嗚嗚…」
顧夫人眼淚嘩啦啦地掉，哭得感天動地。我都差點掉了眼淚。「這姑娘雖然是鄉(xiāng)下的，
可容貌是他們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又身家清白，不算辜負(fù)時安?！诡櫪蠣斣铰犜綒?，
抓起一根粗木棍狠狠打在顧時安背上。我眼睛都瞪大了。他居然敢動手！顧時安也不躲，
臉上掛著笑，好像挨打的不是他?！改孀?，你認(rèn)不認(rèn)錯！」「認(rèn)什么錯，
我一沒偷人二沒害人，我花點自家的銀子怎么了？」「你……我今天就打死你！」
顧老爺對顧時安的態(tài)度很不滿意，拿著棍子迎頭就打。眼看棍子離顧時安還有半寸，
我一個掃堂腿將顧老爺掃到地上，單手擒住他的手，將棍子折斷扔出老遠(yuǎn)?！改闶撬?，
他錯了你就教教他啊，怎么能教都不教就要打死他呢，這可不是個好爹?！?/p>
我又抬頭看向顧夫人，「你這做娘的也狠心，不攔著就罷了，還火上澆油，真把他打死了，
你心里不疼嗎？」院子里靜得嚇人，顧夫人臉白了又白，緊張地同顧老爺解釋。
「老爺我沒有，我多關(guān)心時安你是知道的！」我嘖嘖搖頭，「夫人，這你就不對了，
你對孩子好不好，孩子最清楚，你跟老爺解釋做什么?！诡櫡蛉四樕质且魂囎兓?，
猛地轉(zhuǎn)向我，跟個潑婦似的。???「哪來的沒教養(yǎng)的狗奴才，主子說話有你什么事！來人，
把她拉下去，給我狠狠抽她的嘴！」我是不怕的。不是我吹，?ū??他們一起上，
都未必打得過我?？上氯藗儎偱苓^來，顧時安冷著臉往前一站，那些人又鵪鶉似的跑了回去。
顧老爺拼命掙扎，不死心地想抓棍子，我膝蓋往下一壓，習(xí)慣性捂住了他的嘴。
顧老爺?shù)暮奥曈采欢铝嘶厝?，只眼睛睜得大大的。見他老實了，我又去跟顧夫人講道理。
「夫人，你還說你關(guān)心少爺，可你連他新過門的媳婦是誰都不知道。就這還敢說關(guān)心，
我不是你們家丫鬟，我是你兒媳婦啊娘?！乖鹤永镉质且魂囋幃惖闹舷ⅰ?/p>
顧老爺和顧夫人齊刷刷看向我。「你…」不等顧夫人說話，顧時安笑著將我拉起身，
還彎腰拍了拍我褲腿上的塵土，溫柔得嚇人?！傅?，您還沒見過您兒媳婦吧，
這是您夫人親自選的，您看看滿意不滿意?！诡檿r安邊說邊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對了爹，
您還不知道吧，她家里是做土匪的，她也是土匪?！埂竿练四腊?，脾氣都不大好，
但沒辦法，既然娶了，咱就得好好待人家，以后她再打您，您多擔(dān)待，
畢竟這是您夫人親自選的，大家和和睦睦的，日子才能好好過下去，是不是？」
顧老爺人似乎有點懵，呆呆看著我，眼底有些懼怕。我估計他是真疼，
因為我把他腿壓變形了。但他腦子好像也不行。我聽姐姐說過，學(xué)問低的人就這樣，
腦子轉(zhuǎn)不過彎，有時候聽不懂人話。我也不和他計較，拉著顧時安蹦蹦跳跳往后院走。
走到院門的時候，顧時安突然回頭，笑得無比燦爛。「對了，爹，我還欠花樓一千兩銀子，
您得空去把銀子結(jié)了，別耽誤兒子下次去喝酒?！埂?我看出來了，
顧時安和他爹娘關(guān)系不大好。因為他爹下手真的狠，顧時安后背都滲血了，又紫又紅一大片。
看得我直哭?！改憧奘裁?，又沒打你?！诡檿r安不在意地趴在床上，裸著后背，還晃著腿。
「下手太狠了，我跟我爹搶劫的時候都下不了這么狠的手?！埂高@就狠了，
他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我小的時候，腿都被他打斷過?！刮覐埓笞彀涂粗檿r安，「這么狠？
我爹抽我最狠的一次也就抽斷了三根柳條?！诡檿r安側(cè)目，「抽你？三根柳條？」我點點頭，
「我那時候叛逆，不想跟他去劫道，勸他從良，我爹罵我忘本，就抽了我一頓?！?/p>
其實是姐姐在學(xué)堂被人罵了。那姑娘罵她是土匪的女兒，讀再多書也是土匪。
姐姐哭了一個晚上，問我為什么爹一定要做土匪。我心疼姐姐，就跑去問爹，
能不能不做土匪？做鐵匠也好，做木匠也成。實在不行，我把自己賣了去給人做丫鬟也罷，
為什么非得做土匪。我爹狠狠抽了我，罵我是白眼狼，不懂感恩。靠他做土匪活命，
還看不起這個行當(dāng)。該打。我其實不怪爹。我知道他也不容易，他做了太多年土匪，
想從良已經(jīng)很難了。我見過他去招工，人家一看他就把攤收了，生怕他要收保護(hù)費。
就像姐姐去學(xué)堂讀書，鄉(xiāng)下人家夫子本來是不收的。是爹兇神惡煞地堵了夫子兩日，
摸黑往他家扔了兩只無頭死雞，又送了豐厚的束脩，夫子才勉為其難收下姐姐。正如爹所說，
我們受了劫道的益，的確不該嫌棄它。活著就很好了，別計較怎么活的了。
當(dāng)晚我就這么告訴姐姐，可姐姐很生氣?！负罅Γ憧烧媸峭练说拈|女，是非不分，
一輩子都是做土匪的料！我看不上你們，以后出門，你別說是我妹妹！」自那以后，
路上遇到姐姐，我都裝作沒看到。怕別人笑話她妹妹是個土匪。
而姐姐的同窗因為和她一起沒有遭遇劫道，都很歡喜和她一起下學(xué)。姐姐又夸我，「大力啊，
你也不是一無是處?！股贤晁帲檿r安穿好衣裳，不敢靠著椅子，就坐在榻上。
「你爹也是有意思，同樣都是閨女，怎么就偏愛你姐姐？你不是親生的？」我趕忙擺手，
「那怎么可能，你知道我們家以前多窮嗎？你知道我一頓吃多少飯嗎？如果不是親生的，
我爹一個土匪早就拿我賣錢了，怎么會養(yǎng)著我那么多年。」因為我吃的太多，
每次都是最后一個吃飯。因為娘說，如果我先吃了，其他人都得餓肚子。不是親閨女，
誰樂意這么養(yǎng)我。顧時安一扭身子，疼得倒吸氣。「誰知道是不是因為你蠢，傻妞似的。」
我搖搖頭，沒把顧時安的話放心上。他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
根本不知道吃不上飯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窮苦人家養(yǎng)一個孩子有多艱難。
可顧時安也是個感恩的人，因為我?guī)退盐耶?dāng)成了心腹。不再嫌棄我吃得多，
還特意囑咐小廚房一頓給我上六個肉菜。我吃得滿臉油光，嘿嘿沖顧時安傻笑。顧時安也樂，
摸著我的腦袋問我怎么這么容易滿足。我說能吃飽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顧時安就笑著讓我敞開吃，說他有錢。顧時安，實在是個好人。10顧時安是個愛玩的性子。
傷一好，又按捺不住拽著我溜出府。這次去的是花樓。這是我第一次進(jìn)花樓，
這輩子沒見過這么紙醉金迷的地方。男人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
美人則穿著流光溢彩的衣裳，跟仙女似的步履盈盈。人也和善極了，不像路人似的，
一看到我就垮著臉。這些姐姐見人就笑，一口一個妹妹，喊得我心花怒放。
怪不得男人喜歡來這地，這神仙去處，誰能不喜歡。顧時安晃著扇子，
熟稔地跟姑娘們打情罵俏，便徑直進(jìn)了花魁的屋子。我怕壞他好事，
自覺杵在門口當(dāng)起了門神。誰料也就幾息的工夫，里頭就傳來顧時安扯著嗓子喊我進(jìn)屋。
我瞪大眼睛盯著顧時安的褲襠，脫口而出?！高@么快嗎？三兩下就完事了？
別不是挨打把身子打壞了?！诡檿r安被我噎住，瞪我一眼，狂搖扇子。
倒是花魁姐姐笑得花枝亂顫。「好有意思的丫頭，怎么跟了你？真是可惜?！?/p>
花魁姐姐說話溫柔，比我姐姐還像姐姐。親昵地拉著我坐下，還拿點心給我吃。
「這不是我那后娘千挑萬選給我配的?！?/p>
顧時安賤兮兮地湊過來貼著我的臉問花魁：「是不是很配？」花魁啐他：「一點不配，
你可配不上人家，人家一瞧就是正經(jīng)姑娘，你一看就是浪蕩公子，少禍害人家?！?/p>
語氣是熟稔的嗔怪。我被花魁說得臉紅，乖巧地坐在桌前吃著點心嘿嘿傻樂。
花魁姐姐轉(zhuǎn)而又去勸顧時安，聲音放得更柔了?！笗r安，你總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
與其跟他們無休止地折磨，倒不如考出去，離開這里，過自由自在的生活?！?/p>
這話不知怎么觸了顧時安的眉頭，他臉色一冷，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袂榱ⅠR斂去?！富☉z，
什么時候，青樓女子也做起勸人從良的營當(dāng)了?！乖捄茈y聽，我有些心疼小姐姐，
悄悄打量她?；憬銋s不惱，倒了杯茶推到顧時安面前，巧笑嫣然。「都娶妻的人了，
這脾氣也該改一改了，我是習(xí)慣你這樣子，別嚇到妹妹?！刮也铧c被嗆住，趕忙擺手，
「不不不，少爺特別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花魁姐姐掩著嘴笑，眼波流轉(zhuǎn)，嬌媚動人。
「妹妹莫怕，有姐姐在，時安不敢欺負(fù)你的，他就這脾氣，面冷嘴壞，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側(cè)目去看顧時安。誠然，他坐在那里不說話的樣子瞧著是有那么點冷?？伤皇菈娜税。?/p>
若是壞人，早就報官把我抓起來了，才不會一頓三個大肘子供著我，還帶我出門見世面。
少爺分明是個好人。我放下點心，認(rèn)真地看向花魁姐姐?！附憬?，不能這么說少爺?shù)模?/p>
他是少爺啊，又不是娼憐，不需要攬客，就沒必要見人就笑??！他不開心就可以不笑的?！?/p>
花魁姐姐的笑容淡了下去，像是風(fēng)吹散的薄霧，只看著窗外的落葉不再說話。
倒是顧時安聽了我的話，眼神微動，嘴角掛起淡淡的笑。我突然察覺我說錯了話，
我怎么能拿娼憐打比方。若不是無依無靠為了活命，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做這行當(dāng)。
我太明白這種被人嘲諷的心情。心里一慌，正準(zhǔn)備同花魁姐姐道歉，
已經(jīng)被顧時安拉著起了身?！富☉z，你說得對?！够憬阗康靥ь^，眼底閃爍著期盼的光，
緊緊盯著顧時安?！肝沂浅捎H的人了，確實應(yīng)該注意點，我被人罵不要緊，
不能連累我夫人被人笑話。」花魁姐姐急著想解釋什么，扶著桌子站起身子，
手攥得有些發(fā)白。「時安，我不是……」顧時安卻打斷她的話，語氣帶著疏遠(yuǎn)，
口氣也冷下來?！割櫦医o你們樓里送了一千兩銀子，暫時不會有人打擾你，沒什么事，
近期我就不來了。」11直到街上，我回頭朝二樓看去?；憬氵€失神地倚在窗邊。
她定定望著顧時安的背影，手里捏著帕子擰來擰去，但顧時安一直沒回頭。我忍不住問他。
「你是和花魁姐姐吵架了嗎？因為我的話嗎？」顧時安吊兒郎當(dāng)?shù)匦?，「你是不是傻?/p>
你看不出她在故意挑撥我們?！埂甘俏乙恢币詾樗粫?，可其實想一想，人長大了，
心思多了，哪有什么純善的人?！刮也欢檿r安話里的意思，
只是感覺這一刻的顧時安有幾分落寞。其實我看得出，他和花魁并不是別人以為的那樣，
他來花樓也并不是為了取樂。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花魁姐姐從前一定是他很在意的人。
「少爺，你別難過，不管別人怎么變，只要我一日在你身邊，一日就會保護(hù)你！」
顧時安風(fēng)流倜儻地晃了晃扇子，順手從攤上拿了朵花別我頭上，
像是發(fā)現(xiàn)新鮮玩意一樣圍著我轉(zhuǎn)?！负罅Γ闶遣皇菦]帶過花?！刮颐嗣^上的花，
羞澀地點頭，「哪有土匪帶花的？那還怎么搶錢？」顧時安用扇子戳戳我的頭，
「別張口閉口土匪土匪的，你現(xiàn)在是我的人，是正兒八經(jīng)的顧家少奶奶，從今兒起，
我就把你當(dāng)我閨女養(yǎng)，讓你瞧瞧，當(dāng)?shù)亩际窃趺刺坶|女的。」12顧時安說話算話。
真的把我當(dāng)閨女養(yǎng)了起來。頓頓好吃好喝不說，還找了繡娘給我做華麗的衣裳。
我沒見過什么世面，只覺得樓里的姑娘很美，便問顧時安，能不能也給我做兩件那樣的衣裳。
顧時安狠狠敲我的頭，「要那作甚？胡大力，你能不能注意你的身份，你是顧家少奶奶，
不是花樓的姑娘！」之后一段日子，顧時安府門都不出了，一心一意養(yǎng)他的小閨女。
因為他不出門，沒人上門討債，顧家莫名地和諧。連老祖宗都笑著夸我是個小福星。
一年的日子眨眼就過，我從一個身上沒有二兩肉的瘦猴子被顧時安養(yǎng)成一個白嫩的大姑娘。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臉。「這么嫩，真是我嘛……」
顧時安摸著我的頭挑眉，「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女人如花，但得落到會養(yǎng)花的人手里?！?/p>
「養(yǎng)花…」我突然想到了姐姐。我和她同為姐妹，人人都說她美貌動人，像極了大家小姐。
而我卻又黑又瘦，行為粗鄙，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家里窮。今日卻突然明白，原來，
是我爹從未將我當(dāng)成一朵花。13我沒想到姐姐會突然出現(xiàn)在顧府門外。
下人進(jìn)屋通稟顧時安的未婚妻找來時，我和顧時安都愣了一下?！改銊e處還有未婚妻嗎？」
顧時安狠狠擰我的臉，「爺有沒有未婚妻，你是不知道嗎？」「那就是騙子，
咱們趕緊去瞧瞧！別被她騙了銀子。」然后，我就看到了一載未見的姐姐。她瘦了許多，
不如從前那么白，臉色有些發(fā)黃，但還是美的?？吹轿?，姐姐哭著撲過來。「大力，
是你嗎大力，我終于回來了…大力…」我沒有想到，傅寧，就是那窮書生竟然真的中了秀才。
我朝格外重視讀書人，只要中舉，經(jīng)過銓選，就會在朝中安排職位。傅寧中了探花，
極有可能進(jìn)翰林院。姐姐歡喜不已，覺得自己賭對了，終于不用回這窮鄉(xiāng)僻壤。
可誰能想到呢……傅寧一把推開姐姐，義正辭嚴(yán)地跟她講道理。「珍珠，
你知道我一路走來有多艱難，我爹娘早去，這些年，為了讀書，我付出了所有，銓選在即，
我真的不能有任何污點?！广屵x是我朝學(xué)子考中后的身言書判考核，
審核包括考生家人是否參與謀反貪腐，還包括家中親屬有無從事賤業(yè)……姐姐當(dāng)即抱住傅寧，
說她干干凈凈，從前一直在書院讀書，身上沒有任何污點。傅寧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