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秦家小院流淌。林晚如精密齒輪運轉:天不亮起床,生火、熬粥、打掃;白天洗衣、溫書;夜晚油燈下,秦川的筆記被她翻得起毛,添滿自己的注解。秦川下班帶回的模擬卷、復習資料,無聲地支持著。
李淑芬最初的微詞,在林晚兼顧家務的勤勉和肉眼可見的刻苦下消散。她默默將晚飯做得早些,家務做得更細。一種無聲的默契滋生。
然而,這份寧靜被一封來自林家坳的信打破。
皺巴巴的信封,落款林曉梅。拆開,劣質雪花膏混著霉味撲面。潦草字跡力透紙背,蘸滿恨意:
“林晚!你黑了心肝!你把我推進火坑!王富貴是瘋子!半夜又哭又嚎砸東西!我多說一句,他抄飯碗砸我頭!血啊!流了一臉!他那老不死的娘,只護傻兒子,罵我喪門星!……你看我的手!”信紙后,用紅墨水畫了一只扭曲的手,旁邊歪扭寫著:“他咬的!發(fā)瘋咬的!”字跡顫抖,透著驚恐。
“……你得意了?在秦家吃香喝辣裝模作樣看書?呸!賤人!你早知道秦家好才推我去王家是不是?你等著!我不好過,你也別安生!我咒你考不上!咒秦家倒霉!咒你……”后面是更惡毒的詛咒,字跡癲狂。
末尾水漬暈開:“……那點彩禮早被王家敗光……縫紉機抵債了……我連件像樣衣裳都沒了……林晚,都是你害的!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林晚面無表情看完。信中的血淚控訴和詛咒,激不起波瀾。前世更深的絕望她經歷過。她甚至能清晰想象林曉梅的處境:破敗綢衣,躲在彌漫傻兒子怪味和婆婆刻薄目光的屋里,舔舐傷口,詛咒她。那“富貴”夢碎得連渣都不剩,只剩恐懼怨恨。信中的淚是真痛真恨,唯獨沒有反省。
她走到煤球爐旁,爐火正旺。沒有猶豫,將那張寫滿怨毒的信紙,丟進通紅爐膛。
橘紅火舌瞬間卷上,舔舐粗糙信紙。墨跡變黑蜷曲,嗶剝輕響。惡毒的詛咒、虛妄的富貴夢、此刻的絕望,在火光中化為灰燼,混入煤渣。
林晚靜靜看著余燼消失,眼神淡漠如冰潭。窗外槐葉沙沙。秦家小院,是油墨書香和飯菜暖意。
林曉梅的深淵,才剛開始。而她林晚的路,在前方。她轉身回書桌,攤開物理課本。別人的地獄,不是她停下腳步的理由。
1977年12月10日。天陰沉欲墜,寒風卷著細碎雪沫,刀子般刮臉。
縣一中外,黑壓壓人群擠滿。一張張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龐刻滿緊張、期盼、決絕。他們跺腳呵氣搓手,眼神死死盯著那扇象征命運轉折、緩緩開啟的校門。
林晚裹緊半舊藏藍棉襖,領口圍著灰色毛線圍巾。寒風刺骨,指尖發(fā)麻。懷里緊抱裹著厚棉套的搪瓷缸——里面是秦川天沒亮灌好的熱水,隔著棉套傳來微弱暖意。另一口袋揣著兩個熱雞蛋。
“別緊張,跟平時一樣?!鼻卮ㄕ驹谒磉叄叽笊碛皳跞バ┰S寒風,聲音沉穩(wěn)有力,“進去吧,我在外面等?!?/p>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空氣,寒氣沖肺腑,燙熱的頭腦瞬間清醒。點頭,眼神如淬火琉璃,清澈堅定:“嗯?!?/p>
她隨人流走向大門。腳下積雪咯吱作響,每一步踏在自己心跳上。十年屈辱掙扎,前世墜樓冰冷……一切壓在這即將展開的考卷上!攥緊拳頭,指甲深掐掌心,銳痛驅散最后怯懦。
簡陋教室,窗戶結厚冰花。空氣比外更冷,似能凍僵筆尖。林晚坐下,放好搪瓷缸,取出準考證文具。麻木指尖觸到冰冷鋼筆更甚,用力搓手呵氣,勉強握住。
監(jiān)考老師肅穆分發(fā)試卷。當那薄薄幾張、重若千鈞的試卷落在面前,林晚心臟幾乎停跳。閉眼深吸氣,再睜眼,眼底只剩沉靜冰河。
筆尖落紙,沙沙聲響,是肅殺寒冬里最動聽的樂章。忘記寒冷,忘記周遭,世界濃縮在眼前題目里。思維高速運轉,前世碎片、秦川筆記、油燈苦熬……所有積累噴薄而出。寫得快而穩(wěn),字跡清晰,邏輯嚴密。
第一場結束鈴聲響起,林晚驚覺后背冷汗浸透又凍涼。隨人流出考場,刺骨寒風撲面,忍不住打寒顫,喉嚨發(fā)癢。
快步走向校門找秦川。遠遠看到他站在人群外圍,焦急張望。
就在快走到時,一個尖銳嘶啞、充滿無盡怨毒的女聲,如淬毒冰錐,猛地刺破嘈雜人聲,狠狠扎向林晚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