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低矮昏暗。糊著舊報(bào)紙的土墻煙熏發(fā)黃,此刻擠滿了人,空氣彌漫著劣質(zhì)煙葉和無聲緊繃。
左邊,秦家夫婦。秦父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深藍(lán)中山裝,身姿筆挺,眉宇沉靜。秦母淺灰色列寧裝,頭發(fā)一絲不茍,面容溫和,眼神清亮。他們身邊,站著秦川。清瘦挺拔,簡單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眼神澄澈,帶著書卷氣的沉靜,目光掠過眾人,在林晚臉上一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右邊,景象截然不同。王富戶腆著肚子,嶄新的綢緞褂子繃緊,油光滿面,手指上碩大的金戒指晃眼。王母新綢衣,頭上簪著俗艷絨花,眼神精明。中間是王富貴。壯實(shí)得過分,穿著不合身的藏藍(lán)褂子,嘴角掛涎,眼神呆滯亂瞟,兩條粗腿在凳子下蹭來蹭去,喉嚨里發(fā)出“嗬嗬”聲響。
大伯林有福和大伯母張金花圍著秦母,張金花聲音拔得又尖又高:“……秦主任您可不知道,我們家曉梅啊,最是勤快懂事,針線活頂頂好……”
林晚踏進(jìn)門檻,所有目光像探照燈打來。她清晰地看到,縮在張金花身后的林曉梅,眼中閃過的不是羞澀懵懂,而是震驚、狂喜,和刻入骨髓的怨毒!那眼神像毒蛇信子,飛快舔過秦川,隨即貪婪地鎖定王家的綢緞金銀!
果然!她也回來了!帶著前世的貪婪短視!林晚心中冷笑。重來一次,她依舊只看得見眼前的綢緞金子!
就在張金花唾沫橫飛,秦母微蹙眉頭欲打斷時(shí)——
“富貴哥!”
一聲尖利呼喊,像平地驚雷,撕裂堂屋“祥和”!
林曉梅像失控炮彈,猛地從張金花身后彈射出來!在所有人驚愕茫然的目光下,她以近乎悲壯姿態(tài),直撲向王富貴!
“噗通!”她竟跪倒在王富貴腳邊,雙手死死抱住他沾泥的粗腿,仰臉哭喊,聲嘶力竭:“爹!娘!秦叔秦嬸!我……我就要嫁給富貴哥!我喜歡富貴哥!這輩子,我林曉梅非王富貴不嫁!”臉上是夸張到滑稽的“癡情”,眼底深處是赤裸裸的算計(jì)——她知道王家以后會“有錢”!前世林晚的小生意,不就是被王家橫財(cái)擠垮的嗎?這次,潑天富貴是她的了!
死寂。堂屋落針可聞。
王富戶夫婦驚愕一瞬,隨即狂喜。王富貴懵懂低頭,喉嚨“嗬嗬”作響,咧開傻笑。秦家夫婦愕然,秦川眉頭緊蹙,眼中困惑不認(rèn)同。
“死丫頭!瘋了!胡咧咧什么!快起來!”張金花尖叫撲上拉扯。林有福又急又怒拽女兒:“反了!丟人現(xiàn)眼!”
林曉梅像長在王富貴腿上,任憑拉扯,死不撒手,兀自哭喊:“我不!就要富貴哥!別管我!”場面混亂不堪。
就在混亂頂點(diǎn),所有人注意力被林曉梅拙劣表演吸引時(shí),林晚動了。
她沒看地上糾纏的鬧劇,沒看臉色鐵青的王家或?qū)擂蔚那丶摇D抗獬领o如深秋潭水,越過混亂,落在秦川臉上。那雙帶著探究困惑的眼睛,也正望向她。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血淚,只余破釜沉舟的決絕。她一步步,穿過混亂中心,腳步聲格外清晰。
無視林曉梅投來的得意炫耀挑釁眼神。
徑直走到秦家夫婦和秦川面前一步之遙,站定。
微微側(cè)身,對著拉扯林曉梅的大伯林有福和張金花,聲音不高,如玉石相擊,穿透嘈雜,落入每人耳中:
“大伯,大伯母,”目光坦然掃過神情各異眾人,最后穩(wěn)穩(wěn)落在秦川那雙驚異探究的眼眸里,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既然曉梅妹妹心有所屬,情比金堅(jiān),”唇角甚至彎起一絲冷峭,“那……我選秦家?!?/p>
堂屋,連拉扯哭喊都詭異地停了一瞬。
林曉梅抱著王富貴腿的手一松,臉上得意僵住,隨即被更深怨毒覆蓋——她怎么敢?憑什么選秦家?秦家清貧,秦川不過是個技術(shù)員,哪里比得上王家潑天富貴?林晚瘋了?還是……她知道什么?
秦川眼中驚異瞬間擴(kuò)大,化為深沉專注的審視,牢牢鎖定林晚平靜無波的臉龐。這女孩,在如此混亂下,眼神竟如此清明堅(jiān)定,她的選擇,仿佛深思熟慮,帶著洞穿一切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