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琛向來對黑長直情有獨鐘,沈知意為了迎合他的喜好,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及腰的直發(fā),連分叉都舍不得留。出院后的第一站,我直奔城中最高檔的美發(fā)沙龍,指名要了最貴的造型總監(jiān)。
"給我燙個最張揚的大波浪。"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要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的那種。"
五個小時后,當我頂著新燙的復古波浪卷走出沙龍時,路人的頻頻回首讓我確信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微卷的發(fā)梢在陽光下泛著蜜糖般的光澤,每一步都讓發(fā)絲在肩頭輕盈躍動,整個人都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住院期間,小滿被送到了顧母位于城郊的別墅暫住。當我踏進那座奢華的歐式別墅時,顧母正在客廳插花。她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停頓在半空,挑剔的目光從我新做的發(fā)型一路掃到腳上的高跟鞋。
"這像什么樣子?"她放下剪刀,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跟個交際花似的。"
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人,從始至終都看不上沈知意的出身。記憶里,當年顧家破產(chǎn)時,顧父從二十八層一躍而下,留下巨額債務。顧母受不了打擊,突發(fā)腦溢血住院。而顧景琛那個懦夫,只會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
是沈知意一個人處理了顧父的后事,又寸步不離地守在ICU外。即便家道中落,顧母依然保持著豪門太太的做派,連喝水都要用特定的骨瓷杯。沈知意像個24小時待命的傭人,不僅要應付醫(yī)院的各項檢查,還要應付顧母層出不窮的刁難。
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隔壁床的病人家屬還羨慕地說:"您女兒真孝順,天天這么精心照顧。"顧母卻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果盤里的進口車厘子,輕飄飄地說:"就是個護工罷了。"
后來沈知意嫁給顧景琛,顧母的刁難更是變本加厲。在她眼中,沈知意永遠配不上她精心培養(yǎng)的兒子??梢哉f,沈知意最終走向絕路,顧母日復一日的刻薄與刁難功不可沒。
但現(xiàn)在的我,可不會慣著她這些臭毛病。
"媽,您這話說的,"我故意撩了下新燙的卷發(fā),"現(xiàn)在不打扮,難道要等到像您這個年紀,往臉上打十斤玻尿酸才能出門?"
顧母精心修飾的柳葉眉瞬間倒豎。她年輕時確實是個美人,但歲月終究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此刻憤怒讓她的魚尾紋格外明顯,粉底卡在法令紋里,像干涸的河床。
"沒教養(yǎng)的東西!"她尖利的聲音在挑高的大廳里回蕩,"難怪是沒爹媽教養(yǎng)出來的野種!"
我慢悠悠地走到真皮沙發(fā)前坐下,順手拿起茶幾上的車厘子:"說起來,當年要不是我這個野種,您現(xiàn)在可能正和您兒子在哪個天橋底下要飯呢。"
顧母氣得渾身發(fā)抖,精心盤起的發(fā)髻都散落了幾縷:"滾出去!"
"您放心,我這就帶小滿走。"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過您最好記住,您最疼愛的孫女身上,流著一半您最看不起的血。"
說完,我徑直走向二樓。兒童房里,小滿正抱著泰迪熊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小小的陰影。我輕手輕腳地將她抱起,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下樓時,我特意在樓梯轉(zhuǎn)角停頓,讓顧母看清我懷中的小滿——這個她最疼愛的孫女,現(xiàn)在是我最珍貴的寶貝,也是我手中最重要的籌碼。
顧景琛他媽像一尊門神般擋在別墅大門前,保養(yǎng)得宜的手死死扣住門框,涂著暗紅色指甲油的指尖幾乎要嵌入實木門框里。"你不能帶走小滿!"她聲音尖利,眉毛高高挑起,眼角的魚尾紋在憤怒中顯得格外深刻。
我單手抱著熟睡的小滿,另一只手拎著女兒的小書包,冷眼看著這個曾經(jīng)讓我敬畏的貴婦人。"我是小滿的法定監(jiān)護人,她的親生母親。"我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平靜得可怕,"您無權(quán)阻攔我?guī)ё咦约旱暮⒆印?
顧母冷笑一聲,嘴角勾起一個刻薄的弧度,精心打理的盤發(fā)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烏黑光澤。"跟著你這樣的媽媽,小滿能接受什么好教育?"她輕蔑地上下打量我新燙的波浪卷發(fā)和時尚的著裝,"我們顧家的孩子,不能再被你給禍害了!"
懷中的小滿似乎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在我肩頭不安地動了動,發(fā)出小貓般的哼唧聲。我立即調(diào)整姿勢,輕輕拍撫她的后背,同時抬眼直視顧母:"如果您聽不懂人話,我還略通拳腳。"我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冰錐般鋒利。
顧母保養(yǎng)得當?shù)哪樕祥W過一絲驚愕,隨即是難以置信的憤怒:"你還敢對我動手不成?"她尖聲質(zhì)問,聲音在別墅挑高的大廳里回蕩。
我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個挑釁的弧度:"試試?"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顧母涂著厚厚粉底的臉漲得通紅,精心描繪的眼線因為瞪大的眼睛而扭曲。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哆哆嗦嗦地從真絲家居服的兜里掏出手機:"我、我管不了你了,我這就讓阿琛和你離婚!"
我沒有再給她一個眼神,徑直從她身邊擦過,抱著我的小滿大步走向停在庭院里的車。初夏的風帶著花香拂過我的面頰,懷中小滿均勻的呼吸聲是我聽過最動聽的樂章。
后視鏡里,顧母依然站在大門口,瘦削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一尊腐朽的雕像。
回到我們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小滿終于睡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我的瞬間,那雙和顧景琛如出一轍的桃花眼里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媽媽!"她奶聲奶氣地喊道,小手立刻緊緊攥住我的衣領,生怕我會消失似的。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小滿像條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在廚房準備晚餐,她就搬來她專屬的小馬扎,坐在廚房門口,小手托著腮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看。
"媽媽好漂亮,"她突然開口,聲音里滿是崇拜,"像小美人魚公主一樣!"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新燙的卷發(fā),眼睛里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
我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了,俯身在她粉嫩的小臉蛋上親了親。小滿咯咯笑著,小手環(huán)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印下一個濕漉漉的吻。
但當我轉(zhuǎn)身繼續(xù)準備晚餐時,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回頭,發(fā)現(xiàn)小滿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仿佛生怕我會突然消失。
"小滿為什么一直盯著媽媽看呀?"我蹲下身,平視著她問道。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臉頰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小滿怕一眨眼,媽媽又要消失,好幾天不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耳語。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小滿從來沒有和媽媽分開過這么久。原文中,當小滿親眼目睹沈知意的遺體后,更是大病一場,高燒不退整整一周,差點跟著媽媽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我放下手中的廚具,一把將小滿摟進懷里。她小小的身體溫暖而柔軟,帶著兒童特有的奶香。"媽媽保證,"我親吻她的發(fā)頂,聲音因為壓抑情緒而微微顫抖,"以后的每一天都會陪在小滿身邊,再也不會突然消失了。"
小滿在我懷里抬起頭,大眼睛里還噙著淚水,但嘴角已經(jīng)揚起了一個小小的笑容:"真的嗎?"
"真的。"我鄭重地點頭,伸出小拇指,"拉鉤。"
小姑娘這才破涕為笑,伸出她的小拇指勾住我的,用力晃了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晚餐后,小滿在客廳的玩具角專心致志地搭建她的積木城堡,我則在廚房洗碗。水流嘩嘩的聲音掩蓋了開門聲,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我才意識到顧景琛回來了。
他西裝革履,顯然是直接從公司回來的。他先是掃過客廳里玩耍的女兒,然后才轉(zhuǎn)向廚房里的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那頭張揚的金棕色卷發(fā)上時,明顯愣了一下。
"沈知意?"顧景琛遲疑地叫出這個名字,仿佛不確定眼前這個煥然一新的女人真的是他那個向來溫順的妻子。
我沒有回頭,繼續(xù)專注于手中的碗碟:"有屁就放。"
空氣瞬間凝固。顧景琛的呼吸明顯加重了,我能感覺到他壓抑的怒火。"聽說你差點和媽動手?"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沈知意,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尊長?"
我慢條斯理地擦干最后一個盤子,這才轉(zhuǎn)身面對他:"不是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知理明德才配為尊長。"我的聲音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刀子般鋒利,"你媽既不'知理'也不'明德',憑什么要我尊她為'長'?"
顧景琛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不是不知道他媽對我的態(tài)度,但五年來,他從未為我撐過一次腰。"媽是長輩,"他咬著牙說,額角的青筋隱約可見,"再怎么鬧矛盾,你就不能忍忍?"
"忍?"我冷笑一聲,"我忍得還不夠多嗎?"
顧景琛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你現(xiàn)在就帶著小滿去向媽認錯!"
我沒有掙扎,只是冷靜地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俊臉,然后慢動作般摘下滿是泡沫的橡膠手套,直接甩到他臉上。洗潔精的泡沫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上炸開,讓他看起來滑稽又狼狽。
"我連你都不想忍,"我甩開他的手,聲音冷得像冰,"你還指望我忍你媽?"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jīng)快步走出廚房,抱起正在玩玩具的小滿上了二樓。給小滿洗澡時,小姑娘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情緒,格外乖巧配合,甚至主動給我講她在幼兒園學到的兒歌,試圖逗我開心。
哄睡小滿后,我輕手輕腳地退出兒童房,卻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顧景琛不知何時站在了走廊里,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古龍水香氣,混合著方才的洗潔精味道,形成一種古怪的組合。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開口就是命令式的口吻:"明天去把你的頭發(fā)染回來。"他的目光掃過我的卷發(fā),眉頭緊鎖,"你知道我不喜歡。"
我繞過他,徑直走向主臥:"我很喜歡,小滿也說漂亮。"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我回頭補充道,"至于你喜不喜歡——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顧景琛跟著我進了臥室,反手鎖上門。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你一定要和所有人作對嗎?"他質(zhì)問道,"今天也是,媽心疼你剛出院身體沒休養(yǎng)好,想替你多照顧小滿幾天,你竟然還想和她動手!"
"心疼我?"我?guī)缀跻Τ雎晛?,但胸腔里翻涌的情緒讓我的聲音變得尖銳,"顧景琛,你眼盲心瞎沒關(guān)系,但我有眼睛看得清!"
我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舊筆記本,啪地甩在床上:"記得這個嗎?當年你媽生病住院,大冬天凌晨三點非要吃西瓜。我冒著風雪跑了三條街都沒買到,她指著我鼻子罵我是'沒用的廢物'的時候,怎么不心疼我?"
顧景琛抿著唇不說話,我繼續(xù)道:"我懷著小滿八個月時,你應酬客戶喝到胃出血,你媽在醫(yī)院走廊里當眾扇我耳光,罵我'連自己男人都照顧不好'的時候,怎么不心疼我?"
我的聲音開始顫抖,但我不打算停下來:"最可笑的是——"我深吸一口氣,"我怕疼,生孩子的時候想打無痛。你媽說'每個女人都是這么過來的',攔著你不許簽字,聽著我因為宮縮而慘叫的時候,怎么不心疼我?"
顧景琛的臉色變得蒼白,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我知道他記得那一天——他在產(chǎn)房外聽著我的慘叫,卻因為他媽的阻攔而沒有簽字,最后是值班醫(yī)生看不下去,強行給我上了無痛。
"現(xiàn)在你跟我說她心疼我?"我冷笑一聲,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顧景琛,你們母子倆的'心疼',我承受不起!"
臥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顧景琛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臉上的表情從憤怒到震驚,最后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影子看起來竟有幾分脆弱。
而我,終于說出了沈知意壓抑了一輩子的話,感覺胸口的某個地方,正在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