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續(xù)七天夢見同一串電話號碼，夢里總有個尖銳的聲音警告我“千萬別打”。
直到加班到凌晨三點，我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摁下了那串數(shù)字?！拔梗俊彪娫捊油ǖ乃查g，
樓下突然響起喪樂。聽筒里傳出指甲刮黑板的聲音：“找到你了...門外的腳步聲，
是你同事嗎？”第二天，工位上擺著我昨晚吃空的泡面桶，
監(jiān)控顯示——凌晨三點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頭疼欲裂，
像是有人拿了把生銹的鋼針正一下下插進我的太陽穴?？諝庥謵炗种兀谄つw上，
沉甸甸的黏膩。我猛地睜開眼睛，心臟在肋骨后面擂鼓似的撞擊，
每一下都震得腦仁嗡嗡作響。喉嚨里哽著半聲沒沖出口的驚叫，又澀又干，幾乎要冒煙。
又是那個該死的夢！眼前天花板的輪廓像蒙了一層毛玻璃的磨砂膜，模糊不清，
耳朵里像是灌滿了厚重粘稠的蜜糖，什么都聽不真切，
只有那個聲音還在腦子里嗡嗡打轉(zhuǎn)——尖銳、嘶啞，還帶著點刻毒的嘲弄味兒?！扒f別打！
打了就完了！”聲音像是有實體，鉆進耳朵眼兒里，一遍又一遍地刮著脆弱的神經(jīng)，
“千萬別打！千萬別打！”然后，那片被反復強化的漆黑背景里，
會頑固地浮起一串猩紅色的數(shù)字。不是0開頭的區(qū)號，
不是常見的13、15、18開頭的手機號段，也不是固定電話那種短號。
它們擠擠挨挨地浮在黑暗里，紅得像是凝固的血痂，清晰得令人心慌：192。這串數(shù)字，
像被燒紅的鐵烙，深深烙在視網(wǎng)膜上，閉著眼睛都能描摹出那種詭異的排列。192。
這數(shù)字組合本身就透著股邪門兒——它不該出現(xiàn)在電話號碼該出現(xiàn)的位置。這鬼夢，
纏了我整整一個禮拜，一天比一天清楚，一天比一天陰魂不散。我艱難地撐起身體，
骨頭縫里都透著疲憊的咔咔聲。被子讓冷汗浸濕了一大片，膩乎乎的貼在身上，又冷又沉。
窗外天已微微透出點亮色，鉛灰發(fā)藍的那種混沌不清的白，
遠處小區(qū)高樓的輪廓被勾勒得死板僵硬。幾束慘白的光線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擠進來，
潑在地上，卻沒有一點能穿透皮肉帶來溫暖的感覺。七天了，陽光都好像失了溫，
照在身上只覺一片虛假的冷硬。我在床邊坐著，身體沉重如同灌了鉛，喘了好幾口粗氣，
才勉強壓下那股源自夢境深處、纏繞不散的寒意。那串192的數(shù)字似乎還粘在視野的角落，
紅色的幻影，怎么甩都甩不掉。手指發(fā)涼，微微顫抖，我摸索著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
手機屏幕一亮，慘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深深吸了口氣，又悶又濁的空氣塞滿了肺，
按下了幾個記憶深刻的數(shù)字——1、9、2。指尖停頓在那個綠色的通話圖標上，
遲遲不敢落下去。那股夢里攜帶的驚悸，像冰冷的潮水一樣漫上來，瞬間淹沒了腳踝，
順著脊椎骨往上爬。那個尖銳警告的聲音又在腦海深處猙獰起來：“千萬別打！打了就完了！
”歇斯底里。心臟猛地縮緊，像是在胸腔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疼得我?guī)缀醣尺^氣去。我觸電似的猛地把手指縮了回來，指尖因為恐懼變得冰涼僵硬。
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詭異數(shù)字，192，在幽光里兀自閃爍著，像是惡魔無聲的冷笑。要命。
真是見鬼了。我煩躁地狠狠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床頭柜上，“啪”的一聲響，
在寂靜的黎明顯得有些刺耳。后背又涼嗖嗖地爬起一層白毛汗。煩悶像不斷滋長的藤蔓，
纏得人喘不過氣。我強撐著像散了架的身體去刷牙，冰涼的薄荷牙膏泡沫刺激著麻木的神經(jīng)，
稍微帶回來一點清醒的感覺。胡亂洗了把冷水臉，拽過皺巴巴的西裝外套往身上一套，
抓起公事包就沖出家門，連平時必喝的那杯速溶咖啡都忘了泡。
地鐵車廂里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渾濁的熱氣混合著各種復雜的體味和人造皮革的塑料味，
沖得我頭昏腦脹。我被人群擠在門邊的角落，身體貼著冰冷的金屬門壁，
玻璃窗上映著自己那張慘白憔悴、眼下掛著濃重黑眼圈的臉，
活像個剛從地獄門口爬出來的孤魂野鬼。
面飛速退去的都市掠影——灰撲撲的高架橋、巨大而冰冷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著陰郁天光，
那些亮得刺眼的電子廣告牌一閃而過。城市像一個冷漠而精準的巨大精密儀器，
無數(shù)的人塞在里面，日復一日地運轉(zhuǎn)，麻木地沿著既定軌道行進。而我軌道里，
塞進了一截不該存在的噩夢。到公司樓下時，時間是八點二十七分。
我?guī)缀跏峭现鴥蓷l沉重的腿踏進電梯間，厚重的金屬門緩緩合攏，
鏡面反射的燈光白得沒有一絲溫度。電梯里人不多，大家都板著臉，
目光渙散地盯著不斷變化的樓層數(shù)字，死氣沉沉。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我剛邁步，
肩膀被身后急沖過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差點栽倒?！安?！沒長眼?。 弊参业娜祟^也沒回，
丟下一句兇狠的罵聲就擠進了洶涌的人流。是技術部的張強，一臉的油汗和煩躁，
粗壯的脖子上青筋都迸著。一股無名火猛地燒上我腦門，真想追上去揪住那混蛋的后領子。
攥緊的拳頭在褲縫邊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后只剩下指節(jié)一陣陣發(fā)麻的疼痛。算了。
把憋屈和火氣硬生生咽回肚子里，磨出來的只有一種鐵銹般的苦澀味道。工位在靠窗的位置，
一排排整齊的格子間延伸開去，像蜂巢一樣把人拘禁在里面。剛把沉重的公事包丟在椅子上，
屁股還沒坐穩(wěn)，內(nèi)線電話就像催命符一樣尖銳地響了起來，那鈴聲針一樣扎著耳膜?！瓣惸?！
你死了是吧？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我昨天讓你改的東西呢？發(fā)你釘釘了！立刻！馬上！
到我辦公室來！”咆哮聲幾乎要沖破聽筒，震得我耳膜生疼?？蛻舨恐鞴芾贤醯穆曇粽ㄩ_，
隔著電話都能想象出他唾沫橫飛的樣子。他向來這樣，脾氣爆得像點著了引線的火藥桶。
“王經(jīng)理，我……”我試圖解釋那點微不足道的時間差?！拔沂裁次遥堪胄r內(nèi)，
東西放我桌上！再廢話我讓你卷鋪蓋滾蛋！”“嘟嘟嘟……”沒給我留任何余地，
電話已經(jīng)撂了。媽的！我攥著話筒，指關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殘留的忙音還在滋滋地響，鉆進耳朵，像毒蟲在噬咬神經(jīng)。我重重地把話筒摜回機座，
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旁邊的位置傳來一聲輕咳。王磊，我的對桌，
頂著一頭亂糟糟像是雞窩的頭發(fā)，一副深度鏡片后的眼睛透著同情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
“老王一大早就吃火藥了？”他壓低聲音問，遞過來一塊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餅干，
包裝已經(jīng)揉得有點皺，“墊墊？”我胡亂擺了擺手，示意不吃。胃里堵得慌，
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有一股焦躁的火苗在下面灼燒。深吸一口氣，
我壓下那股要把電腦屏幕砸穿的暴躁，手指有些僵硬地移動鼠標，喚醒屏幕。
點開那個該死的釘釘圖標。果然，一封來自老王的郵件囂張地躺在最上方。
附件是個**00兆的巨大設計文件，
壓縮包名字都透著一股刁難的蠻橫——“最終稿-絕對不改-V8.2”。打開壓縮包，
里面上百張高精度效果圖，修改意見用猩紅色的粗體字密密麻麻地標注著，
像一片片甩在我臉上的帶血巴掌?！癓OGO太??！放大！整體配色土得掉渣！
必須用我們新提供的屎黃色主色調(diào)！層次感被狗吃了嗎？線條這么虛你當我瞎嗎？！
”每一句都刻薄得像一把鈍刀子，慢條斯理地在我神經(jīng)上凌遲。我盯著屏幕，
那些張牙舞爪的紅字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束縛，變成猙獰的毒蟲撲到我臉上撕咬。
眼睛一陣酸澀刺痛，太陽穴的血管突突地狂跳，一抽一抽地脹痛，
那192的紅色數(shù)字碎片又開始在眼前閃爍，和那些紅色的批注攪和在一起，
刺激著已然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我猛地靠在椅背上，后腦勺撞在廉價的布面椅背上，
發(fā)出一聲悶響。心臟跳得又急又亂，像揣了個失去控制的小馬達。我閉上眼，
用力揉著太陽穴，想按掉那片刺眼的紅和那份沉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憋悶。
指腹按壓著突突跳動的血管，力度大得像是要把那根血管碾碎在顱骨內(nèi)側(cè)。
辦公室里充斥著噼里啪啦的鍵盤聲、刺耳的電話鈴聲和壓低卻依然清晰的爭吵爭論聲。
空調(diào)吹出的冷氣無聲地在整個空間里盤旋流動，帶著一種毫無生機的、塑料制品的冰涼氣味。
窗外的天光沒有絲毫要亮起來的跡象，鉛灰色的云沉重地壓在寫字樓的頂端，
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滲進來，為這龐大的鋼鐵叢林涂抹上一層壓抑的暗沉色調(diào)。
格子間里的人們各自被禁錮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地停留在各自的屏幕上，
手指本能而機械地敲打著鍵盤和鼠標，制造出永不停歇的單調(diào)噪音。他們在這里呼吸，心跳，
存在，卻又好像被無形的玻璃隔離著，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軀殼在執(zhí)行著單調(diào)重復的指令。
一個巨大的、冷漠的機器。我們每個人都是它冰冷齒輪上微不足道的一個齒牙。
王磊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他那堆代碼里抬起頭，探過半個身子，聲音壓得更低，
幾乎成了氣音：“喂，你聽說了嗎？……技術部那個李倩?！薄袄钯唬啃聛淼那岸?？
”我腦子里塞滿了紅色的批注、192的幻影和老王的咆哮，反應遲鈍?！皩Γ?/p>
就上周新招的那個，挺漂亮的……”王磊的眼睛在鏡片后面閃了一下，
“昨天下午就突然被送醫(yī)院了，人都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利索，
一直嘟囔什么數(shù)字……什么千萬別打……具體誰也聽不清。現(xiàn)在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
在家休養(yǎng)觀察……怪得很，一點預兆都沒有?！鼻f別打！這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鋼針，
猝不及防地扎進我的耳膜，順著脊椎一路向下，炸開一片刺骨的寒意。
剛剛被我艱難壓下的那個噩夢的聲音仿佛又被喚醒，
在胸腔內(nèi)瘋狂地、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千萬別打！打了就完了！
”我感覺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攥緊的手指，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留下幾道清晰的月牙形印痕，卻沒有絲毫痛感傳來。難道……她也……“喂？陳默？
”王磊有些擔憂的聲音把我從瞬間的冰封里拽回，“你……沒事吧？臉色白得嚇人？
”“……沒、沒事。”我強行定了定神，喉嚨干澀發(fā)緊，聲音啞得不像話，
“可能……有點感冒，頭痛得厲害。你說的那個李倩……后來有消息嗎？”王磊搖搖頭，
眉頭也皺了起來：“沒有，就挺突然的。行政那邊捂得嚴實，只知道休假了。你……真沒事？
”他又狐疑地看了看我死灰般的臉色。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痛感稍微驅(qū)散了一些不真實的眩暈感?！罢鏇]事?！蔽页读艘幌伦旖牵?/p>
大概是個極其難看的表情，“干活吧，老王盯著呢。
”時間就在這種高度壓抑的窒息感中被切割成無數(shù)難熬的碎片。
午飯隨便扒了兩口毫無滋味的冷盒飯，胃里反而更沉甸甸的不舒服。
下午在老王一次次的“親切”巡視和隔空咆哮指點下，幾乎是行尸走肉般地改著圖。
修改意見越來越刁鉆，越來越不可理喻，
O、漂浮著不知所云的3D光效……我看著屏幕上那個被我自己親手糟蹋得不成樣子的東西，
喉嚨里一陣翻涌著惡心。這根本不是設計，這是在侮辱設計。紅色批注的字，
192的夢魘片段，還有王磊早上那句關于李倩的話，
腦海里反復地攪拌、碰撞、尖叫……視野邊緣那串數(shù)字192的紅色光影又清晰地跳了出來，
像附骨之疽，揮之不去。別打！別打！別打！那個尖銳的警告聲持續(xù)轟鳴。
身體深處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劇烈地沖撞著。是恐懼？是不甘？
還是某種被長時間窒息般的生存壓榨后，瀕臨崩潰、想要撕碎一切的瘋狂？我不知道。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寫字樓里開始有了稀疏的動靜，
下班的腳步、電梯開合的聲響、零星的道別聲。隔壁格子間的王磊開始收拾東西，
嘴里嘟囔著：“靠，老子今天得趕緊撤了，我媽熬了湯。陳默，你也差不多了吧？
這項目就是個無底洞，你一個人在這兒扛到明天也改不完老王那張臭嘴想要的！
”我停下機械滑動鼠標的手指，沉默著，視線有點渙散地停在屏幕上那一片刺眼的屎黃色上，
沒有吭聲。王磊背上包，走到我旁邊，看我一臉恍惚呆滯的樣子，
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頭，帶起的掌風都帶著擔憂的力道：“真走了?。÷牳缫痪?，
別跟老王較勁，那孫子就這操行。明天再說！身體要緊！”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門外，
被空曠寂靜的辦公室吞沒。周圍徹底安靜了。下班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
城市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地依次亮起，匯聚成一片璀璨的、冰冷的星河，
延伸到視線盡頭的地平線。人造的光線透過窗玻璃，在地面反射出冰冷淡漠的光斑。
辦公室頂燈沒有開，這片小小的工位角落陷在一片半明半暗的混沌之中，
只有我的電腦屏幕兀自散發(fā)著幽幽的藍光，
屏幕上那片丑得驚世駭俗的黃色塊像只巨大的、嘲諷的眼睛盯著我。那串數(shù)字192，
血紅的幻影，又在眼前清晰地、固執(zhí)地閃現(xiàn)出來，無比刺目。別打！別打！
那個聲音在腦子里嗡嗡打轉(zhuǎn)，像一只巨大的、揮之不去的蒼蠅。別打！別打！頭痛得要炸開，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鈍痛。我癱在椅子上，仰著頭，
雙眼失焦地看著灰白色的天花板。疲倦像深海的水壓一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身體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要散架。胃里空空如也，但絲毫感覺不到饑餓，
只有一種被反復掏空后的麻木空虛感彌漫全身，和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膠著在一起。加班。
趕工。無休止的修改。老王的唾罵。莫名其妙的噩夢。
還有那個李倩……這些碎片像骯臟的油彩，被粗暴地混合涂抹在我混亂不堪的精神畫布上。
我感覺自己正在被這種高強度、高壓力的生活一點點碾碎，
精神像一根被反復拉扯、彎曲到極限的金屬絲，發(fā)出細微卻刺耳的、瀕臨斷裂的呻吟。
我掙扎著坐直身體，從抽屜的角落摸索出一個冰冷的金屬罐子。
那是下午在樓下全家便利店里買的廉價的罐裝咖啡。掀開拉環(huán)，
發(fā)出“嗤”的一聲輕微泄氣聲，一股不算好聞的、帶著甜膩和焦糊味的氣息飄了上來。
我猛灌了一大口。冰涼的、苦澀發(fā)膩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去，沒有帶來任何提神的清醒感，
反而在胃里迅速變成一塊沉重的冰坨，刺激得隱隱作痛。味蕾麻木地嘗著那劣質(zhì)的焦苦甜味，
身體像一具只?？諝さ臋C器在按照設定好的程序行事。
時間就在這種機械般的麻木中緩慢爬行。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數(shù)字無聲地跳動著。
窗外城市的燈光星河依舊璀璨，卻比幾個鐘頭前稀疏黯淡了不少。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在幽暗中有些刺眼。是我設置的整點震動提醒，
提醒我喝水、起身活動——健康軟件自動發(fā)出的冰冷關懷，
在這種死寂和沉重的氛圍里顯得格外可笑。
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大大的、鮮紅色的數(shù)字：23：45。將近午夜了。
電腦屏幕上那份被我改得面目全非、充斥著刺眼“屎黃”色塊的文件，
像一團凝固的、令人作嘔的污穢。我盯著它們，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強光刺激而干澀刺痛，
甚至開始出現(xiàn)一絲絲模糊的、游動的黑影，
視野邊緣不斷有血紅色的“192”數(shù)字碎片在跳躍、閃爍。別打！那聲音立刻開始尖叫，
像是指甲猛地刮過光滑的黑板。別打！別打！別打！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如同實質(zhì)的音波在顱內(nèi)洶涌撞擊，幾乎要把我的頭骨震裂開來。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混合著被長久壓抑的、想要摧毀一切的狂暴沖動，
猛地沖垮了理智的最后一道岌岌可危的堤壩！滾開?。?！
我喉嚨里爆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撕裂般的咆哮，雙手猛地一揮！砰！啪嗒！
桌上的廉價的黑色保溫杯被我狠狠掃飛了出去，撞在對面工位的文件格上，
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然后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幾支散放的水筆也被掃落，
在冰涼的瓷磚地面上彈跳了幾下，滾向不同的角落。辦公室死一般寂靜。我大口喘著氣，
胸口劇烈地起伏，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fā)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身體癱軟下去，
汗水瞬間浸濕了后背的單薄襯衫，帶來一陣冰涼的黏膩感。
視野中那串血紅的“192”幻影暫時消失了。耳朵里震耳欲聾的警告聲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可怕的、精疲力盡的虛脫感和一片茫然的空白。辦公室里一片狼藉。
保溫杯躺在幾步之外的地面，滾落的水筆散在各處。而我癱在椅子上，
像一個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搏斗的殘兵敗將，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已耗盡。
身體里那股沸騰的巖漿似乎平息了，但隨之蔓延開的是一片更加冰冷和沉重的廢墟感。
我盯著天花板上昏暗吸頂燈罩上模模糊糊的塵埃痕跡，
大腦因為極度的疲憊和剛才失控的情緒風暴而陷入一種遲鈍的麻木狀態(tài)。就這么干耗著，
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想不動。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數(shù)字在麻木的視線里悄然無聲地變化著。
23：47…23：55…00：08…01：32…每一次跳動，
都仿佛在嘲笑這徒勞的堅持和毫無意義的損耗。我的眼皮越來越沉，
身體像灌了鉛一樣往下墜，意識在清醒和模糊的邊緣線上反復拉扯滑行。
頭痛似乎因為疲憊而變得遲鈍了，但那并不是舒適，而是被更深重的無力感所取代。
又一次眼皮幾乎要徹底合上時，電腦屏幕右下角那串時間數(shù)字狠狠地刺痛了我混沌的眼球。
02：49。離天亮還有漫長的時間。一個念頭幽靈般浮起：老王要的“最終版”，
明天一早就要……不行！不能睡！我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尖銳的疼痛瞬間逼退了襲來的濃重睡意，身體觸電似的顫了一下。必須把剩下的東西弄完！
否則老王那孫子絕對會把我生吞活剝了！可是腦子像一團被煮過很久的面條，
黏糊糊地攪在一起，根本轉(zhuǎn)不動。
屏幕上那些屎黃色的色塊、猩紅色的批注、扭曲的設計界面都在晃，在旋轉(zhuǎn)，
疊印出令人暈眩的重影。困。太困了……需要更強的刺激。我的視線掃過桌面。
咖啡罐早已空了，像塊冰冷的廢鐵。抽屜里……對了，
抽屜的最角落里……我似乎記得……手指因為冰冷和遲鈍不太聽使喚，
僵硬地摸進最底層的抽屜深處。指尖觸碰到一個冰涼、粗糙的紙杯邊緣。找到了！
是上次加班遺忘在那里的泡面。桶裝。麻辣牛肉味。
辛辣滾燙的湯水此刻具有強烈的、喚醒神經(jīng)的誘惑力。我撕開蓋子，
拿出被遺忘很久的一次性塑料叉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辦公室角落那個小小的飲水間。
飲水機的指示燈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亮著紅光，像一個不會眨眼的冷漠眼球，
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蹣跚的動作。我?guī)缀跏欠鲋鶝龅膲Ρ谂策^去的。接熱水的開關被按下，
一股近乎無力的滾燙水流從龍頭里淅瀝瀝流出，注入杯面。滾燙的水汽升騰起來，撲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