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謝府。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謝丞相謝長霖沉著臉坐在書房上首,下首站著同樣臉色鐵青的謝臨風(fēng)。
宣和王溫靖帶著世子溫景剛剛拂袖而去,留下的質(zhì)問和怒火幾乎要掀翻屋頂。
“孽子!”謝長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叮當(dāng)作響,“看看你做的好事!為了一個市井賣面女,竟然當(dāng)眾給溫家小姐難堪!你是嫌我們謝家的臉丟得還不夠嗎?!”
謝臨風(fēng)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死緊,臉上還殘留著一絲窘迫后的蒼白,但眼神依舊倔強:“父親,今日之事,是兒子魯莽,誤會了溫小姐。但兒子與柳姑娘清清白白,絕無茍且!溫家如此咄咄逼人,難道就....”
“住口!”謝長霖厲聲打斷,“清清白白?那你為何要給她盤鋪子?為何聽到溫小姐去了面館就急不可耐地沖過去護著?你當(dāng)全京城的人都是瞎子嗎?!你讓溫家小姐的臉往哪擱?讓宣和王府的臉往哪擱?!”
“兒子....兒子只是看她孤苦無依....”謝臨風(fēng)試圖辯解。
“孤苦無依的人多了去了!怎不見你去幫別人?!”謝長霖氣得胡子都在抖,“翰林院的差事還不夠你忙的?偏要去招惹這些是非!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今日之舉,溫家已經(jīng)放出話來,這門婚事,他們要考慮了!”
謝臨風(fēng)渾身一震,猛地抬頭,已然沒了以往的清冷自持:“考慮?他們敢!這是先帝賜婚!”
“先帝賜婚又如何?”謝蘊冷笑,“溫家那寶貝疙瘩今日在你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溫靖那個護短的能咽下這口氣?他若豁出去鬧到御前,拼著受罰也要退婚,你以為陛下會為了一個‘理’字,真跟手握重兵的宣和王死磕到底?!”
謝臨風(fēng)臉色瞬間煞白。他從未想過,后果會如此嚴(yán)重。
“父親,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謝長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還能怎么辦?備上厚禮,這幾天你挑個日子親自去宣和王府登門賠罪!態(tài)度要誠懇,姿態(tài)要放低!無論如何,先把溫家穩(wěn)?。∵@婚事,絕不能有失!”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極其無禮地撞開了。
一股濃烈的酒氣混雜著劣質(zhì)脂粉的甜膩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衣衫不整的年輕男子歪歪斜斜地倚在門框上。
他穿著一件絳紅色繡金線的錦袍,卻皺巴巴地敞著領(lǐng)口,露出小片結(jié)實的胸膛。
長發(fā)用一根金帶松松垮垮地束著,幾縷碎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卻掩蓋不住那張美得近乎妖異的面容,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挑,染著薄紅的眼尾有顆黑色的淚痣,顯得人更加俊美如妖。
嘴角卻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浪蕩笑意,手里還拎著一個幾乎空了的酒壺。
“喲....爹,二弟....都在呢?”他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和漫不經(jīng)心的輕佻,“大老遠(yuǎn)就聽見吵吵嚷嚷的....怎么著?天塌了?”
來人正是謝家那個“生母不詳”、“不學(xué)無術(shù)”的庶長子,謝臨淵。
謝長霖看到他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又舍不得打,只能怒道:“看看你這副鬼樣子!又去哪里鬼混了?!還不給我滾出去!”
謝臨淵仿佛沒聽見父親的怒吼,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臉色難看的謝臨風(fēng),又落回謝長霖身上,嗤笑一聲:“鬼混?爹,您這話說的....兒子不過是去‘醉仙樓’聽了幾支小曲兒,喝了幾杯花酒罷了。哪比得上二弟啊....嘖嘖,金屋藏嬌,為博紅顏一笑,豪擲千金盤鋪子,這風(fēng)流韻事都傳遍京城了!聽說....還把未來弟妹給氣著了?”他搖晃著走到書桌前,毫不客氣地拿起謝蘊桌上涼掉的半杯茶,仰頭灌了下去,茶水順著他的下巴流到敞開的衣襟上。
“你....!”謝臨風(fēng)被他輕佻的話語和舉動激得面紅耳赤,拳頭緊握。
“我什么我?”謝臨淵放下茶杯,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眼神迷蒙又帶著一絲惡劣的笑意,“二弟,不是哥哥說你,家里放著那么個天仙似的未婚妻不要,跑去招惹什么賣面西施?這眼光....嘖嘖嘖....”他搖著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難怪人家溫小姐看不上你,要退婚呢!”
“謝臨淵!”謝臨風(fēng)氣得渾身發(fā)抖,抓起桌上的硯臺就要砸過去。
謝臨淵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腳步虛浮地一歪,卻是剛好躲掉,嘴里還嚷嚷著:“哎喲!爹,您看看他.....“嗔怪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謝臨風(fēng)面前,帶著濃重酒氣的氣息噴在謝臨風(fēng)臉上,聲音壓低,帶著一種惡意的蠱惑:“二弟啊....你說,要是溫家真不要你了....那哥哥我....是不是就有機會....替咱們謝家....分憂解難了?嗯?”他那雙醉眼朦朧的鳳眼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
“混賬東西!你給我滾!立刻滾出去!”謝長霖的咆哮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謝臨淵哈哈大笑,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拎著他的空酒壺,踉踉蹌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一步三晃地離開了書房,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滔天的怒火。
謝臨風(fēng)看著兄長那放浪形骸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再想起溫瓊?cè)A那雙清冷平靜、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夾雜著巨大的荒謬感和隱隱的不安,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隱隱覺得,有什么事情,似乎正朝著一個完全失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那個他一直視若敝履、從未放在眼里的庶兄,仿佛一個隱藏在暗處的幽靈,正咧開嘴,露出了森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