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6:45，陳橙站在星輝大廈對面的咖啡廳里，手指不停地敲打著紙杯邊緣。窗外的雨絲在霓虹燈照射下像無數(shù)銀線墜落，模糊了街道的輪廓。他第三次檢查背包里的物品：筆記本電腦、U盤、備用手機、陸明給的通行卡——以及林雨堅持讓他帶上的小型錄音筆。
"放松點，你看起來像要炸掉大樓似的。"林雨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他坐在兩個街區(qū)外的車里，通過無線耳機保持聯(lián)系。
"我從沒做過這種事。"陳橙低聲說，目光掃過咖啡廳里的每個顧客，懷疑他們都是陸明的眼線。
"記住，七點整保安換班，你有十五分鐘窗口期。陸明的辦公室在22層，西南角。"
陳橙點點頭，隨即意識到林雨看不見。"明白。如果一切順利，二十分鐘后出來。"
"有任何異常立刻撤退。不要冒險。"
林雨聲音中的擔憂讓陳橙胸口微微發(fā)熱。自從上周的家庭聚餐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微妙地改變了——不再只是夢境連接的實驗者與被實驗者，而是共同面對威脅的盟友，甚至更親密的存在。
6:55，陳橙離開咖啡廳，冒雨走向星輝大廈。這座玻璃幕墻的摩天大樓是多家高科技公司的總部，包括陸明所在的神經(jīng)科技研究所。大廳燈火通明，前臺坐著兩名保安，正在交接班。
陳橙深呼一口氣，挺直腰板走進去，刻意模仿著陸明那種精英式的自信步伐。通行卡在感應器上一刷，綠燈亮起。
"晚上好，先生。"新來的保安抬頭看了一眼。
陳橙點頭致意，沒有停頓。過度互動只會增加被記住的風險。電梯上行時，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能聽見。22層的走廊空無一人，大部分辦公室已經(jīng)熄燈。陸明的辦公室門牌在盡頭閃著冷光：周陸明 首席研究員。
通行卡再次奏效，門鎖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陳橙閃身進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整面墻都是監(jiān)控屏幕，顯示著不同地點的實時畫面。其中兩個屏幕赫然是陳橙的公寓內(nèi)外，還有一個對準林雨此刻所在的車輛位置。
"天啊..."陳橙低聲驚呼，"林雨，他在監(jiān)視我們。全方位監(jiān)視。"
耳機里傳來林雨的咒罵聲。"找找電腦，看有沒有星塵計劃的資料。"
陸明的辦公桌整潔得近乎強迫癥，每樣物品都精確地平行或垂直于桌沿。電腦需要密碼，陳橙試了幾個可能的組合都失敗后，插入準備好的U盤運行破解程序。
等待期間，他快速翻查文件柜，在一個標有"Z類-歸檔"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疊老照片。最上面那張讓他血液凝固——五六個孩子排成一排，穿著相同的白色實驗服，手腕上都戴著某種金屬裝置。其中一個男孩明顯是幼年的林雨，而站在他旁邊的...
"這不可能。"陳橙的手指顫抖著觸碰那張熟悉的小臉——四五歲的自己，面無表情地直視鏡頭。
"發(fā)現(xiàn)什么了？"林雨問。
"一張老照片...有你和我在里面?？雌饋硐袷悄撤N實驗記錄。"陳橙快速翻看其他照片，找到一張實驗室內(nèi)部的：小林雨躺在某種掃描設備中，手腕上的裝置連接著電線，而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旁邊記錄數(shù)據(jù)——那人的側臉與林雨父親驚人地相似。
電腦突然發(fā)出提示音，密碼破解成功。陳橙放下照片，快速瀏覽文件夾。一個名為"S.P.-A&B"的加密文件引起他的注意。輸入"星塵"作為密碼無效，他鬼使神差地試了"Stardust"，文件打開了。
屏幕上出現(xiàn)一份詳細實驗記錄：
**星塵計劃-階段三
實驗體配對：A-07 & B-12
目標：建立跨意識連接，驗證信息傳遞可行性
日期：2002.11.23
結果：初步成功但不穩(wěn)定。A-07表現(xiàn)出強烈排斥反應，疤痕組織形成。建議終止本組，待成年后重新評估。**
陳橙的呼吸變得急促。A-07顯然是林雨，而B-12...是他自己？"林雨，我們...我們小時候就被放在一起做實驗了。某種意識連接實驗。"
"什么？"林雨的聲音充滿震驚，"下載所有能找到的資料，我們得——"
耳機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電子噪音，接著是林雨急促的警告："有人來了！大樓安保系統(tǒng)顯示電梯正往22層上升！"
陳橙的心臟幾乎停跳。他迅速將文件拷貝到U盤，同時用手機拍下幾張關鍵照片。進度條緩慢移動，85%...90%...
"快點..."他無聲地催促，耳朵捕捉到電梯到達的"叮"聲。
95%...100%！陳橙拔出U盤，關閉文件，但來不及退出系統(tǒng)了。他閃身躲到辦公室角落的植物后面，屏住呼吸。
門開了，燈光亮起。陸明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說過不要打擾我工作。"
"抱歉，周博士。"一個陌生男聲回答，"但您設置的警報響了。系統(tǒng)檢測到有人登錄了您的工作站。"
一陣沉默。陳橙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陸明說。
"需要檢查一下辦公室嗎？"
"不必。我有些私人研究不希望別人看到。明白嗎？"
"當然，周博士。"
門再次關上。陳橙透過樹葉縫隙看到陸明站在電腦前，檢查登錄記錄。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幾下，然后突然停住，身體微微前傾。
"有意思..."陸明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拿出手機撥號："安保部？鎖定大樓所有出口。我弟弟可能還在樓里...對，陳橙。別傷害他，只要攔住。"
陳橙的手指掐進掌心。陸明怎么知道是他？
仿佛回答這個無聲的問題，陸明轉向藏身的方向："出來吧，弟弟。我知道你在那里。"
血液沖上耳膜，陳橙幾乎要站起來投降，但某種本能讓他保持靜止。
陸明嘆了口氣，走向文件柜，翻找著什么。"你以為我沒注意到你這幾天的異常？那些問題，那些閃躲的眼神..."他抽出一份檔案，"還有你突然出現(xiàn)的'朋友'林雨。"
陳橙看到陸明手中檔案的封面照片——林雨的高清監(jiān)控截圖，手腕上的疤痕被紅圈標注。
"實驗體A-07，終于回到我們的視野了。"陸明輕聲說，近乎愛撫地摸著照片，"而你，我親愛的B-12，本該只與我配對..."
這句話中的占有欲讓陳橙胃部翻攪。他從未聽過陸明用這種語氣說話——既溫柔又毛骨悚然。
陸明突然轉向植物方向，眼神銳利如刀："我知道你能聽見我，陳橙。沒關系，逃吧。游戲才剛開始。"
那一刻，陳橙確信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但陸明沒有上前，只是回到電腦前繼續(xù)操作，仿佛故意給他逃跑的機會。
耳機早已失去信號，陳橙只能靠自己。他等待陸明背對門口時，以最小幅度的動作向門口移動。就在距離自由還有兩步時，陸明的手機響了。
"說。"陸明接聽，然后突然提高音量，"什么？樓下有騷動？"
陳橙趁機閃出門外，箭一般沖向緊急樓梯。身后沒有腳步聲追來，但陸明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回響："跑吧，小星星...但記住，你永遠是我的最佳配對。"
二十二層樓梯仿佛沒有盡頭。陳橙的肺部灼燒，雙腿發(fā)軟，但恐懼驅使他不停向下。七樓時，他聽到下方傳來保安的對話聲，立刻剎住腳步，轉而推開七樓消防門。
這一層是某家廣告公司，已經(jīng)下班空無一人。陳橙穿過開放式辦公區(qū)，尋找另一側的緊急出口。轉過一個隔間時，他突然被一雙手拉進黑暗中。
本能讓他就要尖叫，一只溫暖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是我。"林雨的氣息拂過耳際。
陳橙幾乎癱軟在他懷里。林雨身上混合著雨水和淡淡的雪松香氣，異常真實地提醒著他這不是夢境。"你怎么進來的？"他掙脫后低聲問。
"制造了點小混亂。停車場有輛'可疑車輛'，把保安都引過去了。"林雨拉著他的手繼續(xù)移動，"這邊，貨運電梯直達地下二層，連接隔壁商場。"
他們像影子般穿過辦公室，成功避開巡邏的保安。貨運電梯年久失修，下降時發(fā)出令人心驚的吱呀聲，但最終安全到達地下。穿過一條維修通道后，他們混入了商場熙攘的人群中。
"他知道了。"陳橙喘息著說，手指緊握U盤，"陸明...他說我們是'實驗體A和B'。他有我們的童年照片，林雨。我們在同一個實驗中。"
林雨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右手無意識地握住左腕疤痕："先離開這里。我有個安全的地方。"
他們換乘三次出租車，繞了大半個城市，最終來到城東一棟不起眼的老公寓樓。林雨的"安全屋"是頂層一個小單間，簡陋但功能齊全。
"大學時買的。"林雨簡短解釋，拉上所有窗簾，"用攝影比賽的獎金。沒人知道這里，連我父母都不知道。"
陳橙把U盤和手機照片傳輸?shù)焦P記本電腦，兩人并肩坐在窄小的床上查看。隨著更多文件被打開，一個可怕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星塵計劃是二十年前某國外基金資助的一項超心理學實驗，旨在開發(fā)"跨意識信息傳遞技術"——即不借助電子設備，直接實現(xiàn)人腦間的信息傳輸。實驗對象主要是科研人員的子女，因為"基因優(yōu)良且便于長期追蹤"。
林雨指著屏幕上一段文字："看這里...他們根據(jù)腦波特征將實驗體分為A型和B型。A型是'發(fā)送者'，B型是'接收者'。最佳配對是A型與特定B型產(chǎn)生'共振'..."
"所以我們不是隨機連接的。"陳橙輕聲說，胃部下沉，"是設計好的。"
最令人不安的發(fā)現(xiàn)是一組實驗日志，詳細記錄了小林雨和小陳橙的配對過程。在第五次實驗中，小林雨出現(xiàn)劇烈排斥反應，手腕上的植入裝置引發(fā)嚴重燒傷，實驗被迫中止。記錄最后寫著：
"A-07與B-12的配對潛力顯著，但A-07的防御機制過強。建議冷凍項目，待兩者成年后自然接觸再觀察。有趣的是，A-07在痛苦中仍試圖保護B-12，這種情感連接可能成為未來重啟的關鍵。"
林雨猛地合上電腦，呼吸急促："這太瘋狂了...他們把我們當實驗動物一樣配對？"
陳橙想起陸明的話——"你永遠是我的最佳配對"。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xiàn)："林雨...如果陸明也是實驗體呢？也許這就是他對我的'特殊關注'的原因..."
林雨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他翻開另一張照片——實驗室合影，在一群孩子中辨認出一個高個男孩的冷峻面孔："陸明...可能是A-03。這里寫著A-03與B-12初始匹配度很高，但因年齡差被暫緩。"
"所以當他發(fā)現(xiàn)我們重新聯(lián)系..."陳橙的聲音顫抖，"天啊，他監(jiān)視我們不是最近才開始的。可能一直..."
"等等。"林雨突然湊近屏幕，放大照片背景中的一塊白板，"這上面寫著終止日期...2002年11月25日。陳橙，這是你父親離開的日期嗎？"
陳橙如遭雷擊。那個日期刻在他記憶深處——父親毫無征兆的突然死亡，而母親卻出乎的冷靜，之后他也嘗試過詢問母親，父親是如何去世的，但都遭到母親冰冷拒絕。"你是說...我父親的離開和這個實驗有關？"
"不確定。但時間太巧合了。"林雨揉著太陽穴，"我需要聯(lián)系我父母。他們一定知道內(nèi)情。"
"太危險了！如果陸明監(jiān)視你的通訊..."
"不用電話。"林雨走向房間角落的一個老舊行李箱，從夾層取出一部一次性手機，"這個從未使用過。我會簡短留言，用我們家的暗碼。"
陳橙看著林雨快速輸入信息然后關機，意識到這個看似自由不羈的男人其實有著異常謹慎的一面。"現(xiàn)在怎么辦？"
"現(xiàn)在..."林雨轉向陳橙，眼神突然軟化，"你還好嗎？今天太瘋狂了。"
這個問題擊穿了陳橙強裝的鎮(zhèn)定。他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仿佛所有延遲的恐懼同時爆發(fā)。"不...不好。我剛剛發(fā)現(xiàn)我的整個人生可能是某個實驗的一部分，我的家庭關系是被安排的，...天啊...我父親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林雨毫不猶豫地將他拉入懷中。陳橙的臉埋在對方肩窩，呼吸著那股令人安心的氣息。林雨的手在他后背緩緩撫摸，像安撫受驚的動物。
"無論他們最初為什么把我們放在一起，"林雨低聲說，"我們現(xiàn)在的關系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實驗，不是被迫的配對。"
陳橙抬頭，發(fā)現(xiàn)林雨的臉近在咫尺，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無比認真。某種比恐懼更強烈的沖動驅使著他向前，直到他們的呼吸交融...
就在雙唇即將相觸的瞬間，林雨手腕上的疤痕突然迸發(fā)出刺眼的藍光。兩人同時痛呼著分開，林雨蜷縮著握住手腕，而陳橙的指尖也感到一陣灼痛。
"怎么回事？"陳橙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那里出現(xiàn)了與林雨疤痕相似的紅色印記，只是更淺、更小。
林雨臉色慘白："連接在加強...不只是我能進入你的意識，現(xiàn)在你也開始接收我的..."他突然痛苦地弓起身，"有東西要出來了..."
陳橙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兩人同時被拉入一段閃回記憶：
五歲的林雨被綁在實驗椅上，哭喊著掙扎。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父親——冷靜地調(diào)整著設備。"再堅持一下，小雨。這次很重要。"旁邊站著四五歲的陳橙，面無表情但眼中含淚。當裝置啟動時，小林雨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而小陳橙突然沖上前，試圖拔掉電線...
閃回結束，兩人跌回現(xiàn)實，大汗淋漓。陳橙震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濕了——那是小林雨的眼淚，還是他自己的？
"你想保護我..."林雨輕聲說，眼神復雜，"即使在那個時候。"
陳橙搖頭："我不記得這些...但感覺如此真實。"
"因為記憶可以被壓抑，但感受不會消失。"林雨苦笑，"看來我們的'連接'比實驗設計的更復雜。"
窗外，雨停了，一輪滿月從云層中露出。月光透過薄窗簾照進來，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陳橙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一臺被布蓋著的立式鋼琴。
"你會彈琴？"他脫口而出，純粹是為了轉移注意力。
林雨搖頭："前房主留下的。音準可能不太好了。"
某種沖動驅使陳橙走向鋼琴，掀開塵封的布。琴鍵有些泛黃，但整體狀況良好。他坐下來，彈了幾個和弦，音色溫暖而憂郁。
"彈點什么吧。"林雨提議，仍揉著手腕，"能幫助我們平靜下來。"
陳橙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不是任何練習過的曲目，而是即興流淌出的旋律——如同他混亂的思緒，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偶爾迸發(fā)出不和諧音，但始終回歸某種內(nèi)在的和諧。
林雨坐在他身邊的地板上，閉眼聆聽。在音樂中，陳橙感到那些恐懼、困惑和憤怒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顫抖。
"美極了。"林雨輕聲說，"又是即興創(chuàng)作？"
陳橙點頭："不知道從哪里來的。"
"從這兒。"林雨輕輕點了點他的胸口，"無論實驗設計的是什么，這才是真實的你。不是實驗體B-12，是陳橙——是生動美妙的陳橙。"
這句話中的溫柔讓陳橙喉嚨發(fā)緊。他想說些什么，但所有詞語都顯得蒼白。最終，他只是將手放在琴鍵上，再次彈奏起來——這次是一首古老而簡單的搖籃曲，母親曾在他兒時哼唱的。
月光灑在鋼琴上，照亮兩人疲憊但平靜的面容。在這短暫的寧靜中，無論前方有什么樣的風暴，至少此刻他們是安全的，是真實的，是屬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