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站在陳橙公寓樓下的便利店前,猶豫該買什么伴手禮。三天來,他們每晚都按照"協(xié)議"進(jìn)行夢境實驗——林雨進(jìn)入陳橙的夢但只作為觀察者,次日早晨兩人討論記錄。這種規(guī)律讓超自然的連接變得幾乎...日常。
最終他選了一盒高級綠茶和幾個新鮮橙子。結(jié)賬時,手機震動起來。
"今晚可能要晚一小時。陸明哥哥突然說要來。"陳橙的消息帶著明顯的不悅,"他說是'路過',但公司和我家根本不在一個方向。"
林雨挑眉。在陳橙的夢境和偶爾的坦白中,這位繼兄出現(xiàn)的頻率頗高——一個三十歲的金融分析師,完美主義且控制欲強,是繼父眼中的"模范兒子"。
"需要改期嗎?"他回復(fù)。
"不。他通常待不久。八點半應(yīng)該能走。你可以先來附近等著。"
這種秘密行動的感覺讓林雨嘴角不自覺上揚。他回復(fù)了一個簡單的"好",然后拎著袋子走向陳橙公寓所在的街區(qū),決定在附近的小公園消磨時間。
公園長椅上,林雨翻開陳橙借給他的藍(lán)色筆記本——那本夢境記錄。大部分內(nèi)容與他自己的觀察吻合,但有一頁被反復(fù)翻閱又刻意壓平,上面記錄著一個重復(fù)出現(xiàn)的噩夢:
"又夢到那個黑房間。門鎖著,打不開。有人在哭,可能是我自己?醒來時枕頭是濕的,但記不清為什么哭?!?019.3.17"
這個夢從未出現(xiàn)在林雨訪問的夢境中。他若有所思地合上筆記本,抬頭時恰好看到一輛銀色奔馳停在公寓樓下。一個高個子男人下車走向樓道——應(yīng)該就是陸明。即使從遠(yuǎn)處看,那人挺拔的姿勢和一絲不茍的著裝也彰顯著與陳橙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林雨等了一小時十五分鐘,直到看見陸明回到車上駛離,才走向公寓樓。剛走到樓道口,手機又響了。
"他走了。但落下了文件袋,說十分鐘后回來取。"陳橙的消息帶著少見的煩躁,"你能從后門樓梯上來嗎?別讓他撞見。"
這種刻意避開的安排讓林雨皺眉,但他還是照做了。后樓梯狹窄昏暗,飄著淡淡的霉味。當(dāng)他輕敲302的門時,幾乎立刻就被拉開一條縫。
"快進(jìn)來。"陳橙壓低聲音,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走廊里閃爍,"他隨時可能回來。"
林雨側(cè)身擠進(jìn)門,兩人的身體在狹窄空間里短暫相貼,一股清新的橙子香氣鉆入鼻腔——陳橙剛洗過澡。這個認(rèn)知讓林雨喉頭發(fā)緊。
"抱歉這么戲劇化。"陳橙接過袋子,嘴角微微上揚,"哇,橙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歡?"
"猜的。"林雨跟著他走進(jìn)客廳,注意到茶幾上擺著兩杯幾乎沒動過的茶和幾份文件,"你和你哥...相處不好?"
陳橙聳肩:"不算差。只是...他很在意我的生活細(xì)節(jié),喜歡給我'建議'。"他做了個引號手勢,"如果知道我在進(jìn)行這種'非科學(xué)實驗',肯定會長篇大論。"
林雨正想回應(yīng),門鈴?fù)蝗豁懫稹扇送瑫r僵住。
"躲一下。"陳橙推著林雨往臥室方向,"就說是來取相機鏡頭的朋友。別提夢境實驗。"
林雨剛閃進(jìn)臥室,就聽到開門聲和陸明低沉的道歉:"抱歉又打擾你,明天的會議要用這些資料。"
臥室門沒完全關(guān)嚴(yán),透過縫隙林雨能看到客廳情況。陸明比陳橙高出半個頭,穿著筆挺的深藍(lán)西裝,舉手投足間透著精英階層的自信。但吸引林雨注意的是他的眼神——當(dāng)陳橙轉(zhuǎn)身去拿文件袋時,那種黏著的、近乎貪婪的注視。
"你最近睡得怎么樣?"陸明接過文件袋卻沒立即離開,"臉色不太好。"
"老樣子。"陳橙簡短回答,"對了,我有個朋友來拿相機鏡頭,正在臥室找。"
林雨適時推門走出:"找到了,謝謝。"他舉起隨身的相機包作為道具,"你好,我是林雨。"
陸明的表情瞬間冷卻。他上下打量林雨,目光在那道手腕疤痕上停留了一秒。"陸明。"握手時力道刻意加重,"陳橙很少帶朋友回家。"
"我們剛認(rèn)識不久。"林雨保持微笑,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敵意從陸明身上輻射出來。
"是嗎?"陸明轉(zhuǎn)向陳橙,聲音突然柔和,"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陳橙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T恤下擺:"就...工作上認(rèn)識的。林雨是攝影師,幫公司拍過項目。"
這個小小的謊言讓林雨心頭一緊。陳橙在家人面前隱瞞他們的關(guān)系,這很合理,但親眼所見還是帶來一絲苦澀。
"原來如此。"陸明又看了林雨一眼,這次注意到他手中的橙子,"小心他的胃病,陳橙。橙子酸性太強。"
"偶爾吃沒事。"陳橙的聲音變得緊繃,"你不是急著回去嗎?"
陸明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記得周末家庭聚餐。爸請了那位心臟專家,你該咨詢一下失眠問題。"臨走前又對林雨補充:"別讓他熬夜,他身體不好。"
門關(guān)上后,陳橙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沙發(fā)上:"天啊,煩死了。"
林雨坐在對面:"他經(jīng)常這樣...關(guān)心你?"
"最近越來越頻繁。"陳橙揉著太陽穴,"自從我搬出來住,他總找借口過來。上周'順路'帶了三盒保健品,前天'剛好在附近'就上來檢查我冰箱里有沒有'垃圾食品'。"
林雨想起陸明那個眼神:"你們...關(guān)系一直這樣?"
陳橙搖頭:"小時候他根本不理我。直到我上大學(xué)那年..."他突然停住,"算了,不重要。我們開始今晚的實驗吧?"
這個明顯的回避引起了林雨的好奇,但他沒有追問。相反,他舉起手腕展示那道正在隱隱作痛的疤痕:"在開始前,有件事你應(yīng)該知道。最近這里會痛,而且...我發(fā)現(xiàn)自己記不起一些童年片段。"
陳橙湊近查看,溫?zé)岬暮粑鬟^林雨手腕:"什么時候開始的?"
"大約一周前。每次從你的夢里回來,痛感就更明顯。"林雨沒有提及最令他恐懼的部分——昨天洗澡時,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完全想不起八歲生日那天發(fā)生了什么,而以往那是他記憶中最清晰的日子之一。
陳橙的指尖輕輕觸碰疤痕邊緣:"像是燒傷?"
"不知道。從小就有,父母說是意外。"林雨突然倒吸一口氣——當(dāng)陳橙的手指劃過某處時,一陣尖銳的疼痛竄上手臂。
陳橙立刻縮回手:"抱歉!"
"不,這...很奇怪。"林雨轉(zhuǎn)動著手腕,"平時碰到不會痛。只有當(dāng)你..."他頓住了,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xiàn),"只有當(dāng)我們有夢境連接后才會這樣。"
兩人沉默地對視,都意識到這背后的含義——這種能力正在消耗林雨自身的某些部分作為代價。
"我們應(yīng)該停止。"陳橙最終說,聲音緊繃,"如果這對你有傷害..."
"不。"林雨堅定地?fù)u頭,"我們需要知道更多。也許這只是適應(yīng)期的反應(yīng)。"
陳橙咬住下唇:"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即使可能傷害自己?"
因為你。林雨在心里回答。因為每天早上你討論夢境時眼中閃爍的好奇;因為你明明害怕卻仍選擇信任我;因為那天晚上你吃藥后迷糊中說"應(yīng)該因為我是我"。
"科學(xué)需要犧牲。"他最終半開玩笑地說。
陳橙翻了個白眼,但表情松弛下來:"好吧,但我們要設(shè)定安全詞。如果你在夢里感到不適,立刻退出。"
"安全詞?像BDSM那樣?"林雨咧嘴一笑。
陳橙的臉?biāo)查g漲紅,抓起一個靠墊砸過來:"閉嘴!我是認(rèn)真的!"
林雨大笑著接住靠墊,胸口涌起一股溫暖的沖動。他想擁抱眼前這個人,想感受那纖細(xì)身體在懷中的觸感,想...
這個念頭被手機鈴聲打斷。陳橙看了眼屏幕,皺眉掛斷:"陸明??隙ㄓ质?忘了說什么'。"
"他對你...很在意。"林雨謹(jǐn)慎地選擇措辭。
陳橙的表情變得復(fù)雜:"太在意了。有時候甚至..."他突然停住,搖搖頭,"別提他了。我們開始吧?"
當(dāng)晚的實驗與前幾天類似——林雨在陳橙入睡后嘗試進(jìn)入他的夢境,只觀察不干預(yù)。但這次,當(dāng)他握住陳橙的手準(zhǔn)備開始時,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怎么了?"陳橙問,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入睡。
"不確定。"林雨皺眉,"就像...我們之間的連接變得更...容易了?以前需要很專注,現(xiàn)在幾乎一想就能感覺到。"
陳橙若有所思:"也許是因為我們接觸更頻繁了?像肌肉訓(xùn)練?"
"可能。"林雨沒有提及另一個可能性——這種能力正在變得更強大,而代價可能是他的記憶或健康。"準(zhǔn)備好了嗎?"
陳橙點點頭,閉上眼睛。林雨也閉上眼,集中精神。幾乎立刻,那種熟悉的漂浮感襲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迅速、都強烈。
當(dāng)他"睜開"夢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音樂廳里。陳橙——看起來比現(xiàn)在年輕幾歲——坐在舞臺中央的鋼琴前,彈奏一首復(fù)雜而憂傷的曲子。臺下空無一人,只有無盡的黑暗。
這不是林雨之前見過的任何場景。他小心地靠近,不敢驚動夢中的陳橙。鋼琴聲如泣如訴,充滿某種難以言說的渴望與失落。當(dāng)曲子達(dá)到高潮時,夢中的陳橙突然停止演奏,抬頭直視林雨所在的方向——盡管理論上林雨只是個隱形觀察者。
"我知道你在那里。"夢中的陳橙說,聲音帶著奇怪的共鳴,"每次都是你,對嗎?"
林雨震驚得幾乎失去連接。在過去的夢境訪問中,陳橙從未感知到他的存在。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個場景似乎不是隨機記憶,而是某種...隱喻空間,陳橙的潛意識在這里自由表達(dá)。
沒等他做出反應(yīng),夢境突然扭曲變形。音樂廳坍塌成無數(shù)碎片,重組為一個黑暗的小房間——正是藍(lán)色筆記本中描述的那個重復(fù)噩夢。林雨感到一陣強烈的排斥感,仿佛這個空間拒絕任何外來者。
門鎖著,打不開。有人在黑暗中啜泣。
林雨本能地想上前,卻感到手腕疤痕一陣劇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他咬牙忍耐,試圖靠近聲音來源,但每走一步痛苦就加劇一分。最終,疼痛達(dá)到無法忍受的程度,他被迫退出夢境,猛地睜開眼睛。
現(xiàn)實世界中,他的手仍然握著陳橙的,但此刻那只手異常冰冷。更令人擔(dān)憂的是,陳橙雖然在睡眠中,卻明顯處于痛苦狀態(tài)——眉頭緊鎖,呼吸急促,眼角有淚痕。
"陳橙?"林雨輕輕搖晃他的肩膀,"醒醒,你在做噩夢。"
沒有反應(yīng)。林雨加大力度,同時呼喚他的名字。終于,陳橙猛地驚醒,幾乎從沙發(fā)上彈起來,雙眼圓睜,充滿恐懼。
"又是那個房間?"林雨輕聲問。
陳橙點點頭,呼吸仍然不穩(wěn):"但這次...不一樣。我感覺到你在那里。就像...我們同時在夢里。"
這正是林雨擔(dān)心的。連接正在加深,界限正在模糊。"你彈鋼琴的場景...是記憶還是幻想?"
"記憶。"陳橙用手抹了把臉,"高中時的獨奏會。本來繼父答應(yīng)來聽,但臨時出差了。陸明哥哥說會錄像給他看,但..."他苦笑,"攝像機根本沒插電。"
林雨胸口一陣刺痛。他能想象少年陳橙在空蕩蕩的音樂廳里,為不存在的觀眾傾注全部感情的畫面。"那首曲子...是你自己創(chuàng)作的?"
陳橙驚訝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它很美。"林雨沒有直接回答,"悲傷但...充滿希望。像在黑暗中等待黎明。"
陳橙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站起來走向角落——那里放著一臺被布蓋著的立式鋼琴。林雨從未注意到它,也許是因為布料的顏色與墻壁幾乎融為一體。
"我很久沒彈了。"陳橙揭開布,露出略顯陳舊但保養(yǎng)良好的鋼琴,"自從搬出來住,幾乎沒碰過。"
他坐下來,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正是夢中那首曲子,但此刻在現(xiàn)實中聽到,更加震撼。林雨屏住呼吸,看著陳橙沉浸在音樂中,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上舞動,側(cè)臉在臺燈暖光下如同文藝復(fù)興時期的肖像畫。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房間里一片寂靜。陳橙的手指仍輕輕按在琴鍵上,仿佛不舍得離開。
"這是我第一次為別人彈這首曲子。"他輕聲說,沒有回頭,"連名字都沒有。"
林雨走到他身邊,不由自主地伸手觸碰他的肩膀:"它值得被更多人聽到。"
陳橙搖搖頭,突然轉(zhuǎn)過身子面對林雨。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對方的睫毛。"今天在夢里...我感覺到你了。"他低聲說,"不只是作為旁觀者。就像...我們之間有根線連著。"
林雨點頭:"我也感覺到了。連接變得更強了。"
"這正常嗎?"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林雨苦笑,"但我知道..."他猶豫了,不確定是否該說出接下來的話。
"知道什么?"
"我有點害怕。"林雨輕聲承認(rèn),"不是怕這種能力,而是怕...傷害你。"
陳橙的表情柔和下來:"你剛才看到我最糟糕的噩夢和我最私密的創(chuàng)作。如果這都不算信任..."
他沒有說完,但林雨明白他的意思。某種無形的屏障在他們之間破碎了。不是通過夢境的強行闖入,而是通過音樂、通過坦白、通過共同面對的恐懼。
"我手腕上的疤。"林雨突然說,"最近我一直在想...也許不是意外。"
陳橙皺眉:"什么意思?"
"我父母都是科研人員,小時候經(jīng)常帶我去實驗室。"林雨回憶道,"有一段記憶很模糊...大約五六歲時,我被帶進(jìn)一個特殊房間,手腕上戴了某種裝置..."
陳橙的眼睛微微睜大:"你認(rèn)為這是某種實驗的結(jié)果?"
"只是猜測。"林雨搖頭,"可能只是孩子夸張的想象。"
陳橙若有所思:"陸明哥哥在某個研究機構(gòu)工作。雖然他不談具體內(nèi)容,但有一次我聽到他電話里提到'異常腦電波'和'跨意識連接'..."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識到什么,"你覺得...這可能有關(guān)聯(lián)嗎?"
林雨心跳加速:"你哥研究這個領(lǐng)域?"
"不確定。但明天家庭聚餐他肯定會在。"陳橙咬了咬下唇,"我可以...試著打聽一下。"
這個提議讓林雨既感激又擔(dān)憂。一方面,信息可能解開他們能力的謎團(tuán);另一方面,他忘不了陸明看陳橙的眼神,以及那種莫名的敵意。"小心點。別引起懷疑。"
陳橙點點頭,突然打了個哈欠。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
"我該走了。"林雨說,雖然無比留戀這個溫暖的、充滿橙香的空間。
"你可以...留下來。"陳橙的聲音很輕,"沙發(fā)可以拉開當(dāng)床。這么晚了..."
林雨注視著他微微泛紅的耳尖,明白這個邀請對習(xí)慣獨處的陳橙意味著什么。"好。"
那一晚,林雨躺在陳橙客廳的沙發(fā)床上,聽著臥室里隱約的呼吸聲,手腕上的疤痕隱隱作痛。但比疼痛更強烈的是胸中那股溫暖的涌動——他不再只是一個夢境入侵者,而是被允許進(jìn)入陳橙真實生活的人。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銀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地板上,像一條指引向未知領(lǐng)域的 luminous p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