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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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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雨,下得毫無道理,也毫無章法。前一刻還只是鉛灰色天幕上陰沉的蓄勢,

轉(zhuǎn)眼間就噼里啪啦砸下來,帶著夏末最后一點(diǎn)蠻橫的暑氣,

把水泥地面砸出無數(shù)個深色的圓斑,迅速連成一片迷蒙的水霧。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塵土被猛然驚醒的、微腥又潮濕的味道。林晚拖著半舊的行李箱,

輪子在濕漉漉的地磚上發(fā)出沉悶而單調(diào)的滾動聲,像某種笨拙的節(jié)拍器。

他剛從長達(dá)數(shù)小時的車程中掙脫出來,帶著一身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對陌生環(huán)境本能的警惕,

踏入了這座以悠久歷史和深厚底蘊(yùn)聞名的大學(xué)校園。雨水順著額前的碎發(fā)滑下,

有些冰涼地鉆進(jìn)脖頸,激得他縮了縮肩膀。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背包側(cè)袋,

指尖觸到的卻是空蕩蕩的帆布——素描本不見了。心猛地往下一沉。那本子跟隨他多年,

密密麻麻的線條是他沉默世界里的喧嘩出口?;艁y像細(xì)小的藤蔓,瞬間纏住了呼吸。

他猛地轉(zhuǎn)身,目光焦急地掃過身后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來路?;颐傻乃?,人影幢幢,

傘影幢幢,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不真切。就在這時,那抹顏色突兀地撞入視野。

一柄素雅的油紙傘,像是從水墨畫里裁下的一角,在灰暗的雨幕中靜靜綻開,

不疾不徐地移動著。傘下的人影,被雨水和月離暈染得有些朦朧,

但那份清絕的輪廓卻異常清晰。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腳下的路,

又似乎只是在傘下營造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小世界。林晚的目光追隨著那柄傘,

看著她穿過濕漉漉的廣場,最終停駐在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下。

金黃的扇形葉片被雨水洗得透亮,簌簌地飄落幾片,打著旋兒,無聲地跌在積著淺水的地面,

或輕輕貼上那把安靜的傘面。傘,停下了。傘沿微微抬起,露出一截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

和抿著的、顏色很淡的唇。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細(xì)密的雨簾,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了林晚身上,

帶著一種近乎洞悉的了然。隨即,一個聲音穿透了嘩嘩的雨聲,清晰地抵達(dá)他耳畔:“同學(xué),

你的素描本掉了?!蹦锹曇舨桓撸瑓s有著奇異的穿透力,像一滴清泉落入深潭,

瞬間滌蕩了周遭所有的喧囂。林晚愣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陌生的悸動沿著脊椎悄然蔓延。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過去,

雨水毫無遮擋地打在他的頭發(fā)和肩膀上。走近了,

才看清傘下那張臉——不是那種具有侵略性的、咄咄逼人的美,而是一種沉靜如水的韻致。

膚色是溫潤的象牙白,眉眼清冽,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像初春的櫻瓣。

最特別的是那雙眼睛,瞳仁的顏色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里面似乎蘊(yùn)藏著許多東西,

又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平靜的、近乎疏離的湖面。

她穿著簡單的米白色針織衫和淺藍(lán)色牛仔褲,身形纖秀,站在那里,

周遭的雨和紛亂的人潮仿佛都自動為她讓開了路。她遞過素描本。林晚慌忙伸手去接,

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她微涼的指節(jié)。那一瞬間的涼意,像電流,倏地竄過手臂。“謝謝學(xué)姐。

”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她幾不可察地點(diǎn)了下頭,

目光在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和肩膀短暫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沒說,撐起傘,轉(zhuǎn)身,

融入了傘的河流和人潮的縫隙中。背影很快被雨水和距離模糊,

只留下空氣中一縷極淡的、若有似無的冷香,像是雨后的梔子混著一點(diǎn)舊書的墨味。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失而復(fù)得的素描本,封皮上殘留的雨水沾濕了他的掌心。

他看著那個消失的方向,心里有個角落,像被那顆墜落的銀杏葉輕輕擦過,

留下了一道細(xì)微的、難以察覺的褶皺。1 冰山下的暗流后來他才知道,

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江疏影。這個名字在新生入學(xué)的頭幾天,

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滲透進(jìn)林晚的耳朵。食堂排隊時,

前面兩個高年級男生壓低的、帶著興奮的議論:“……看到?jīng)]?那個就是江疏影!”“靠,

真人和照片一樣絕?。 薄奥犝f四年了,追她的人能排到校門口,愣是沒一個成的,

連個緋聞都沒有……”圖書館占座,

鄰桌女生小聲而篤定地分享情報:“……她好像只對書和畫感興趣,

據(jù)說在準(zhǔn)備申請國外頂級藝術(shù)學(xué)院,眼里根本沒別人……”就連宿舍臥談會,

話題也總會在熄燈后,鬼使神差地繞回那個名字?!啊蹅冞@屆真走運(yùn),

居然趕上江學(xué)姐還在校的最后一年……”“別想了,那就是座冰山,

只可遠(yuǎn)觀……”“冰山”。這個詞被反復(fù)提及。林晚躺在黑暗里,枕著自己的手臂,

聽著室友們熱烈的討論。窗外有月光流淌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欞的格子。

他眼前卻浮現(xiàn)出銀杏樹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遞過素描本時指尖微涼的觸感,

還有那縷若有似無的冷香。那感覺,不像冰,更像……深秋清晨彌漫在湖面上的薄霧,

看得見,卻抓不住。他成了圖書館的???,固定在靠窗那個能看到大片銀杏樹的角落。

起初是漫無目的,后來,期待像藤蔓一樣悄然滋長。他總能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抬頭間,

捕捉到那個身影。她總是獨(dú)自一人,坐在斜對面的閱覽區(qū),

面前攤開厚重的藝術(shù)史專著或外文畫冊,手邊放著一杯清水。她看書時很專注,

微垂的頸項彎成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長長的睫毛偶爾輕顫一下,像棲息在花間的蝶。

陽光好的時候,會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她身上鍍一層淺金色的柔光,

連發(fā)絲都變得透明起來。林晚的筆尖在素描本上游走,線條追逐著光影,

勾勒下她專注的側(cè)臉,微蹙的眉峰,握著書頁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畫紙成了他沉默的日記。

一次,他鼓起畢生勇氣,在圖書館閉館音樂響起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和她走向同一個出口。

樓道里燈光昏黃,人群擁擠。他感覺心跳快要撞破胸膛,喉嚨發(fā)緊,

終于在她即將匯入外面夜色時,

啞著嗓子擠出一句:“學(xué)姐……你……也喜歡莫奈的《睡蓮》?”他看到她放在桌角的書封,

是莫奈的畫冊。江疏影的腳步頓住了。她轉(zhuǎn)過身,昏黃的燈光落在她臉上,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看向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那目光像探照燈,

瞬間讓林晚覺得自己所有心思都無所遁形。“光影的捕捉,很微妙?!彼_口,

聲音依舊是那種平靜的調(diào)子,聽不出情緒。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

又似乎只是無意識的掃視。然后,她微微頷首,“閉館了。”說完,

轉(zhuǎn)身便走進(jìn)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沒有多余的寒暄,沒有好奇的反問。

一句關(guān)于光影的、近乎學(xué)術(shù)的評價,就是全部。林晚站在原地,樓道里的穿堂風(fēng)吹過,

帶著夜晚的涼意。那句“光影的捕捉,很微妙”在他腦子里反復(fù)回響。

他分不清這是對他畫技的肯定,還是僅僅對莫奈的客觀評價。

一種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迷茫攥住了他。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并非僅僅是幾級臺階的距離,

而是一片無垠的、沉默的海。日子在圖書館的沙沙翻書聲和畫筆的摩擦聲中流淌。

林晚依舊畫她。畫她低頭時滑落鬢邊的一縷碎發(fā),畫她思考時無意識輕咬的下唇,

畫她站在窗邊凝望秋雨時那清冷的側(cè)影。他將所有無法宣之于口的悸動、揣測、渴望與不安,

都傾注在那些深深淺淺的線條里。2 暴雨中的真相直到那個深秋的傍晚。

一場毫無預(yù)兆的暴雨突然降臨,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雨水傾盆而下,

砸在圖書館巨大的玻璃穹頂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林晚坐在老位置,面前的畫紙上,

是他剛剛完成的一幅江疏影的全身像。畫中的她站在窗邊,窗外是風(fēng)雨飄搖的銀杏樹,

她的眼神望向遠(yuǎn)方,帶著他無法解讀的遙遠(yuǎn)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他看著畫,

越看越覺得心口堵得發(fā)慌。那些被強(qiáng)行壓抑的、日積月累的疑問和委屈,

像被困在堤壩后的洪水,瘋狂地沖擊著理智的防線。為什么總是這樣?

為什么她的世界永遠(yuǎn)固若金湯?為什么自己所有的靠近都像撞在一堵透明的墻上?這幅畫,

畫的是她,更是他心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幻影。一種強(qiáng)烈的自我厭棄涌了上來。

他猛地抓起那幅畫稿,近乎粗暴地撕扯開來!一下,

兩下……紙張碎裂的聲音在暴雨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刺耳。他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將所有撕碎的紙片狠狠揉成一團(tuán),沖出圖書館的大門,用力砸向外面被雨水淹沒的花壇!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澆透,寒意刺骨。他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花壇邊。

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密集地砸在花壇的泥濘里,濺起渾濁的水花。

那個本該是“冰山”的江疏影,此刻卻撐著那把熟悉的素色油紙傘,蹲在瓢潑大雨中。

她的傘微微傾斜著,盡可能遮住那片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壇一角。她低著頭,

米白色的針織衫下擺已經(jīng)濕透,緊貼著手臂,勾勒出單薄的肩線。她的手指纖細(xì)、白皙,

此刻卻沾滿了泥水,正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從泥濘的草葉間、渾濁的水洼里,

拾撿那些被揉爛、被撕裂的畫紙碎片。她的動作很專注,很輕,仿佛在拾掇的不是廢紙,

而是什么稀世的珍寶。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她的臉頰不斷淌下,她渾然不覺,

只是執(zhí)著地將那些殘破的紙片收集起來,攏在掌心,

用自己干凈的袖口一點(diǎn)點(diǎn)擦去上面最明顯的污泥。林晚像被釘在了原地。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那個在雨水中俯身拾撿的身影,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他感覺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震驚、羞恥、憤怒和某種尖銳疼痛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

燒毀了他最后一絲理智。他像一枚失控的炮彈,猛地沖進(jìn)教學(xué)樓,踏著濕漉漉的腳印,

一路狂奔到空曠無人的頂層天臺。風(fēng)雨在這里變得更加狂暴,吹得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

他沖到欄桿邊,對著樓下那個在暴雨中顯得無比渺小、卻依舊固執(zhí)地蹲在花壇邊的身影,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被狂風(fēng)撕扯得破碎不堪:“江疏影!你撿它做什么?!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歡——”吼聲出口的瞬間,巨大的空虛和恐懼就攫住了他。

他在干什么?他有什么資格?他像個跳梁小丑!他不敢再看,猛地轉(zhuǎn)過身,

背靠著冰冷濕滑的水泥欄桿,身體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后蜷縮在滿是雨水的角落里,

把頭深深埋進(jìn)膝蓋。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某種滾燙的液體,灼燒著他的臉。雨聲轟鳴,

淹沒了世間一切聲響。他不知道樓下的她是否聽見,更不敢去想她聽見后會怎樣。

世界只剩下無邊的雨幕,和心底一片冰冷的廢墟。那場歇斯底里的天臺吼叫,

像一道突兀的裂痕,劃開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平靜。之后的日子,

林晚在校園里變得像一個影子。他刻意避開圖書館那個靠窗的角落,

避開所有江疏影可能出現(xiàn)的時間和路徑。他害怕看見她,更害怕從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

讀出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厭惡、憐憫,或者更糟糕的——徹底的漠然。

他把自己埋進(jìn)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埋進(jìn)畫室角落堆積的畫架和靜物模型背后。

畫筆拿起又放下,對著空白的畫紙,

腦中卻只有那個暴雨中蹲在泥濘里的身影和她沾滿污泥的手指。每一次嘗試下筆,

線條都變得滯澀、扭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靈氣和方向。他畫不出東西了。

那個曾支撐他所有熱情的隱秘支點(diǎn),似乎在那場失控的暴雨中被徹底沖垮。

一種深重的疲憊感攫住了他,像沉溺在冰冷的海底,連掙扎的力氣都失去了。

3 每秒厘米的遺憾時間在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中,走到了畢業(yè)季的尾聲。

七月的空氣里彌漫著離別的燥熱和喧鬧。校園四處掛起了紅色的祝福橫幅,

穿著寬大學(xué)士服的畢業(yè)生們像一群群色彩斑斕的候鳥,

在草坪、在雕像前、在熟悉的教學(xué)樓前,嬉笑著,擁抱著,用鏡頭定格下最后的青春印記。

喧鬧的聲浪一陣陣涌來,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不到林晚的耳朵里。他獨(dú)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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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1 1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