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淑儀臉上,掛著一絲對孩子撒嬌的“無奈”。眼底深處,卻閃爍著一絲即將大功告成的興奮。
她走到那個巨大的相框前,纖長的手指捏住深藍色絨布的一角。她的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像是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確保在場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被這塊即將揭曉的畫布牢牢吸引。
她的目光,帶著一絲冰冷的、勝利的快意,若有似無的飄過宋玉恩。
絨布如流云般滑落。
一瞬間。餐廳里所有的光線都被那張巨大的彩色照片吸了進去。
那是一張,近乎完美的“全家福”。
照片的背景是軍區(qū)大院那標志性的、莊嚴肅穆的大門。
高大挺拔的厲璟恒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肩章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平日里冷峻的面容上帶著一絲罕見的柔和。
他的身側是穿著一襲潔白連衣裙的宋淑儀,她微微仰頭,靠著厲璟恒的肩膀。笑容溫婉、眼波流轉、幸福的恰到好處。
而在他們中間被厲璟恒用一種保護性的姿態(tài)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的,是同樣穿著一身迷你小軍裝的厲冬冬。他得意洋洋的咧著嘴笑著,一只小手還抓著厲璟恒胸前的一枚紐扣。
陽光,軍裝,白裙,笑容。
每一個元素都精準地踩在了“幸?!迸c“正統(tǒng)”的定義上。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密不可分,如此的理所當然,仿佛他們天生就該站在一起,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這張照片就像一把磨得锃亮的利刃,無聲的懸在了宋玉恩和宋嵐嵐的頭頂。
“哇!是爸爸、媽媽,還有我!”厲冬冬的歡呼聲響起,瞬間引爆了這片壓抑的空氣。
他興奮的從椅子上跳下來,小皮鞋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跑到照片前,小手激動的拍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向那個低著頭的小女孩,驕傲的宣布:“我也有全家福了!你們看!我爸爸最高最帥!”
童言無忌卻字字誅心。
宋玉恩只覺得心臟有些難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帶著玻璃碴子的銳痛。她甚至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只能被迫的、清晰的看著照片上厲璟恒的表情。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發(fā)自肺腑的柔情。
他的目光落在厲冬冬的頭頂,嘴角那抹上揚的弧度,是那樣真實,那樣溫暖。隨即,他轉過頭,視線越過餐廳里凝固的空氣,落在了厲冬冬身上,聲音里帶著一種幾乎能溺死人的寵溺:“對,是一家三口。冬冬喜歡嗎?”
厲冬冬用力點頭,像小雞啄米:“喜歡!最喜歡!”
“喜歡?!眳柇Z恒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釘子,將宋玉恩釘在恥辱柱上,“我們就把它掛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這句話,比任何直接的解釋都更具毀滅性。它不是在宣布宋淑儀和厲冬冬的身份,而是在直接宣判宋玉恩和宋嵐嵐的死刑。明明和他有著合法夫妻身份的是宋玉恩,宋嵐嵐也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可是他們?nèi)藚s是連一張像樣的合照都沒有,更別提把合照掛在客廳了。
要不是厲老爺子還隔三岔五的邀請他們來厲家老宅,恐怕根本就沒人知道她與厲璟恒的夫妻關系。
一直瑟瑟發(fā)抖的宋嵐嵐,在這一刻,忽然停止了顫抖。
她小小的身體不再往后縮,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她沒有看那張刺眼的照片,也沒有看那個笑得溫柔的“小姨”,她的目光,穿過餐廳里所有復雜的情緒,定定地落在了自己的父親身上。
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星光與孺慕的清澈眼眸里,此刻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淚水,沒有恐懼,沒有委屈,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的空洞。
她早該知道了不是嗎?父親,不,厲叔叔不愛她。
宋淑儀見火候已到,立刻扮演起她“體貼大度”的角色。她走到厲璟恒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細語,仿佛在勸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璟恒,別這么說。我知道你是喜歡冬冬這孩子,但是玉恩姐姐和嵐嵐還在這里呢。這只是……一張我們帶回來的紀念照而已,大家不要誤會?!?/p>
她的聲音軟糯動聽,每一個字眼都在撇清自己,實則卻是在這盆滾油里,又添了一勺最旺的火。
“誤會?”宋玉恩看著她那張惺惺作態(tài)的臉,忽然覺得荒謬至極,竟忍不住想笑。她真的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嘴角勾起的弧度比哭更難看。
五年了。她在這場婚姻里,像一個盡職盡責的演員,扮演著溫順、隱忍的妻子角色,試圖用自己的付出去焐熱一塊石頭。可是厲璟恒,卻一直讓她覺得自己不過是這場精心策劃的戲劇里,一個無足輕重、用來襯托主角幸福的、可悲又可笑的丑角。
心,在這一刻,反而不痛了。哀莫大于心死,當痛苦達到極致,剩下的便只有一片麻木的廢墟。
她伸出手拉住女兒的小手,想要帶女兒離開這里。她不想讓這骯臟、丑陋、令人作嘔的一幕,再多玷污女兒純凈的世界一秒。
就在她手掌即將牽上女兒的瞬間——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厲老爺子狠狠一掌拍在了厚重的紅木餐桌上!桌上的碗碟被震得發(fā)出一陣清脆的哀鳴,幾只杯子應聲倒地,摔得粉碎。
整個餐廳,乃至整棟小樓,都仿佛在這位老將軍的雷霆之怒下顫抖。
他霍然起身,因極致的憤怒,滿臉漲得通紅,嘴唇甚至有些發(fā)白。他抬起那只微微顫抖的手,不再是指著,而是像握著一把無形的軍刀,直直劈向自己的兒子。
“混賬東西!”
厲老爺子的吼聲,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厲璟恒!”他連名帶姓地咆哮,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的妻子和女兒就坐在這里!你的親生女兒今天過生日!你把這個家當成什么了?把我們厲家的臉面放在哪里!把我的這張老臉,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