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內(nèi),氣氛凝固。
慕容博跪在地上,身體因?yàn)闃O度的恐懼而瑟瑟發(fā)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等待著,等待著那位神明般的少年,降下最終的審判。
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每一秒,對慕容博而言,都像是過了一個(gè)世紀(jì)那般漫長。
終于。
一道平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起來吧?!?/p>
楚玄放下了茶杯,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不知者,不罪?!?/p>
呼——!
聽到這句話,慕容博如蒙大赦,整個(gè)人像是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知道,自己這條老命,算是保住了。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對著楚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gè)大禮。
這一次,他的姿態(tài),比之前還要謙卑一百倍。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不罪之恩!”
他再也不敢坐下,只是垂著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像一個(gè)最卑微的仆人。
楚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gè)人知道。”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
慕容博連忙點(diǎn)頭如搗蒜。
“殿下放心,老朽今夜,從未到過此地!”
他知道,這種神仙一般的人物,最是喜好清靜,不愿暴露身份。
自己若是敢將今夜的事情泄露出去半個(gè)字,恐怕下一秒,整個(gè)天劍山莊都會(huì)從地圖上被抹去。
“嗯。”
楚玄應(yīng)了一聲,便不再理會(huì)他,重新端起茶杯,望向了窗外的月色。
那意思,很明顯,是在送客了。
慕容博也是人精,哪里還不明白。
他不敢再有絲毫逗留,再次對著楚玄行了一禮,然后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間。
直到走出了聽雪小筑的院門,被夜風(fēng)一吹,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靜謐的小院,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敬畏與狂熱。
大宗師!
竟然真的是一尊活著的大宗師!
而且,還如此年輕!
這已經(jīng)不是潛力無限了,這根本就是神話降臨!
他慕容博,何德何能!
他天劍山莊,何德何能!
竟然能與這樣一尊未來的天地主宰,結(jié)下姻親!
“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博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dòng)與狂喜,竟是仰天,發(fā)出了壓抑的低笑聲。
“天佑我天劍山莊!天佑我慕容家??!”
他之前所有的不滿、憋屈、算計(jì),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了無盡的慶幸!
羞辱?
這哪里是羞辱!
這分明是天上掉下來的,天大的餡餅!
是潑天的富貴!
是能讓他天劍山莊,一步登天,凌駕于所有江湖門派之上,甚至能與皇室分庭抗禮的,無上機(jī)緣!
他必須,牢牢地,抓住這次機(jī)會(huì)!
不!
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jià),也要抱緊這條粗到無法想象的大腿!
一念及此,慕容博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轉(zhuǎn)身,快步朝著另一座同樣雅致的院落走去。
那是他女兒,慕容雪的居所。
……
聽雪小筑。
慕容雪的閨房之內(nèi),依舊亮著燈火。
她一襲白裙,靜靜地坐在銅鏡前,但卻沒有看鏡中的自己。
她的手中,正拿著一塊絲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自己那柄名為“秋水”的寶劍。
劍身清亮如水,映照出她那張蒙著面紗,卻依舊難掩絕世風(fēng)華的臉龐。
只是,此刻她那雙一向清冷如冰的眸子里,卻充滿了復(fù)雜難明的情緒。
震驚,茫然,好奇,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挫敗。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白天演武場上的那一幕。
那輕描淡寫的一揮。
那根完好無損的木劍。
那柄寸寸斷裂的神兵。
還有,那個(gè)從始至終,都平靜得不像話的少年。
這一切,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敲碎了她二十年來,引以為傲的一切。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是江南武林百年不遇的奇才。
她一直以為,這世間的男子,無論是誰,都不過是庸碌之輩,不配入她的法眼。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
原來,自己是何等的可笑。
原來,自己,才是那只真正的,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小姐?!?/p>
貼身侍女林婉兒,端著一碗安神湯,輕手輕腳地走了進(jìn)來。
她看著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是一陣嘆息。
“小姐,夜深了,喝完安神湯,早些歇息吧。”
她擔(dān)憂地說道。
“白天的事情……您也別太放在心上了?!?/p>
“那位九皇子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個(gè)怪物!我們輸給他,不冤?!?/p>
林婉兒努力地想安慰自己的小姐。
可她的話,卻讓慕容雪的身體,微微一顫。
怪物嗎?
或許吧。
慕容雪放下手中的長劍,卻沒有去接那碗安神湯。
她只是幽幽地問道:“婉兒,你說……他,究竟是一個(gè)怎樣的人?”
林婉兒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他……他很強(qiáng),強(qiáng)得……無法理解?!?/p>
“而且,他很……淡漠,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p>
“我……我也說不好。”
慕容雪沉默了。
是啊,淡漠。
從始至終,他都未曾正眼看過自己的哥哥,也未曾正眼看過天劍山莊的任何人。
仿佛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與路邊的塵埃,無甚區(qū)別。
這究竟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孤高?
就在這時(shí)。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莊主來了!”
一名侍女在門外通報(bào)。
慕容雪和林婉兒都是一驚。
這么晚了,父親怎么會(huì)突然過來?
還沒等她們反應(yīng)過來,慕容博已經(jīng)推門而入。
“雪兒?!?/p>
慕容博的臉上,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dòng)與興奮。
他一進(jìn)來,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慕容雪一人。
“父親,您……”
慕容雪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她發(fā)現(xiàn),父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是一種,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般的眼神。
“雪兒?。 ?/p>
慕容博走上前,抓住了女兒的手,激動(dòng)地說道。
“為父,之前是為父錯(cuò)了!是為父有眼無珠,險(xiǎn)些誤了你的終身大事,也險(xiǎn)些葬送了我天劍山莊的百年基業(yè)??!”
慕容雪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dòng),搞得更加茫然了。
“父親,您在說什么?”
“我在說九皇子殿下!”
慕容博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雪兒,你聽為父說!”
“這位九皇子殿下,他……他絕非池中之物!”
“他是一條真正的,潛伏在深淵之中的九天神龍!”
“我們之前,都看走眼了!天下所有的人,都看走眼了!”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父親說的是什么。
白天那一幕,她也親眼看到了。
可是,從一向沉穩(wěn)的父親口中,聽到如此高的評價(jià),還是讓她感到了無比的震驚。
“父親,他……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慕容雪忍不住問道。
慕容博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無比敬畏的神情。
他湊到女兒耳邊,用只有兩個(gè)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那兩個(gè)足以讓任何武者都為之瘋狂的字眼。
“大……宗……師!”
轟!?。?/p>
慕容雪的腦海中,仿佛有萬道驚雷,同時(shí)炸響!
她整個(gè)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
大宗師?!
那個(gè)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
竟然是……一尊傳說中的,大宗師?!
這……
這怎么可能?!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范疇!
這簡直比神話故事,還要荒誕!
看著女兒那被徹底震住的表情,慕容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一半。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雪兒,你明白了嗎?”
“這樁婚事,不是羞辱,而是我們天劍山莊,天大的機(jī)緣!”
“是上天賜予你的,無上的造化!”
“你必須,抓住這次機(jī)會(huì)!”
“無論用什么方法,都必須,牢牢地,將這位殿下的心,給拴??!”
“只要能得到他的青睞,別說我們天劍山莊,就算是整個(gè)江南,甚至是整個(gè)大軒皇朝,未來都將以你為尊!”
……
半個(gè)時(shí)辰后。
聽雪小筑。
楚玄依舊在窗邊靜坐。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淡雅的蘭花香氣,隨風(fēng)飄了進(jìn)來。
緊接著,一個(gè)清冷悅耳,如同天籟般的聲音,在院外響起。
“小女子慕容雪,冒昧來訪。”
“不知殿下,可否方便一見?”
楚玄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他轉(zhuǎn)過頭,透過窗戶,看到了那個(gè)站在月光下的,絕美的身影。
白衣勝雪,風(fēng)華絕代。
“進(jìn)來吧?!?/p>
他淡淡地說道。
得到了允許,慕容雪才蓮步輕移,緩緩走進(jìn)了房間。
她對著楚玄,盈盈一拜,行了一個(gè)無可挑剔的晚輩之禮。
“慕容雪,為白日之事,向殿下賠罪。”
“是小女子有眼無珠,坐井觀天,還望殿下海涵?!?/p>
她的聲音,清冷中帶著一絲真誠。
楚玄只是擺了擺手。
“無妨?!?/p>
“坐?!?/p>
慕容雪這才敢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她不敢抬頭直視楚玄,只是將自己帶來的茶具,一一擺好。
然后,她親手,為楚玄沏了一杯茶。
她的動(dòng)作,行云流水,優(yōu)雅嫻熟,充滿了賞心悅目的美感。
“這是雪山頂上采摘的‘冰心雪蓮’,以天山雪水沖泡,有靜心凝神之效?!?/p>
她將茶杯,輕輕地推到了楚玄的面前。
“請殿下品嘗?!?/p>
楚玄端起茶杯,聞了一下。
一股清冽的香氣,沁人心脾。
他喝了一口,點(diǎn)了點(diǎn)頭。
“茶,不錯(cuò)?!?/p>
得到了一句夸獎(jiǎng),慕容雪的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絲喜悅。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抬起了頭,看向了楚玄。
“殿下。”
她開門見山地說道。
“小女子斗膽,想向殿下,請教一個(gè)關(guān)于劍道的問題?!?/p>
這,才是她今夜前來的,真正目的。
她要親口,親身地,來試探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大宗師,究竟,有何等的神通。
楚玄看了她一眼,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不過,他并沒有點(diǎn)破。
只是淡淡地說道:“問吧?!?/p>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跳。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自己目前在劍道上,遇到的最大瓶頸,說了出來。
“小女子修煉的《天心劍訣》,已至第九層‘心劍合一’之境?!?/p>
“但卻遲遲無法突破,達(dá)到傳說中的第十層,‘無劍之劍’的境界?!?/p>
“總是感覺,劍意之中,多了一絲滯澀,少了一分圓融?!?/p>
“無論如何苦修,都無法更進(jìn)一步?!?/p>
“懇請殿下,為小女子解惑?!?/p>
說完,她便用一雙充滿了期待與緊張的美眸,緊緊地盯著楚玄。
楚玄聽完,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他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問道:“你覺得,什么是劍?”
慕容雪一愣,沒想到對方會(huì)問出如此一個(gè)看似簡單,實(shí)則深?yuàn)W無比的問題。
她思索了片刻,才認(rèn)真地回答道:“劍者,百兵之君,兇器也?!?/p>
“劍法,乃殺伐之術(shù)。”
“劍道,是追求極致的鋒利,極致的速度,以手中之劍,破盡天下萬法?!?/p>
這是她二十年來,對劍道的理解。
也是整個(gè)天劍山莊,乃至于天下絕大多數(shù)劍客的,共識。
然而,楚玄聽完,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錯(cuò)了?!?/p>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gè)字。
“大錯(cuò),特錯(cuò)。”
慕容雪的呼吸,猛地一窒。
錯(cuò)了?
自己堅(jiān)持了二十年的劍道理念,竟然是錯(cuò)的?
“那……敢問殿下,何為劍?”
她虛心地請教道。
楚玄放下了茶杯,緩緩站起身。
他走到窗邊,伸出手,從窗外的一株盆栽上,摘下了一片最普通的,綠色的葉子。
他將那片葉子,捻在指間。
然后,看向慕容雪。
“劍,可以是任何東西?!?/p>
“它可以是鐵,是鋼,是木,是竹?!?/p>
“也可以,是一片葉子,一滴水珠,一縷清風(fēng)?!?/p>
“甚至,可以是你的一個(gè)眼神,一個(gè)念頭?!?/p>
他說著,手指輕輕一彈。
咻!
那片普普通通的葉子,瞬間化作了一道綠色的閃電!
它沒有發(fā)出任何破空之聲,卻快得超越了慕容雪的視覺極限!
它從慕容雪的耳邊,一閃而過!
“砰!”
一聲悶響!
房間角落里,那座由整塊巨石雕琢而成的,用來測試弟子力量的石鎖,瞬間,四分五裂!
切口處,光滑如鏡!
慕容雪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那堆碎裂的石頭,和那片緩緩飄落在地上的,完好無損的綠葉。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不!
這已經(jīng)不是傷人了!
這是……殺神!
“劍的本質(zhì),不是殺伐,不是鋒利?!?/p>
楚玄那淡然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在她的耳邊,在她的心湖之中,轟然響起。
“是守護(hù)?!?/p>
“當(dāng)你心中,有了想要守護(hù)的東西時(shí)?!?/p>
“你手中的一切,便皆可為劍?!?/p>
“那時(shí)的你,才能真正明白,何為‘無劍之劍’?!?/p>
“因?yàn)?,真正的劍,不在手中?!?/p>
“而在,心中?!?/p>
轟?。。?!
這幾句話,如同醍醐灌頂,如同九天神雷!
瞬間,劈開了慕容雪心中,那層困擾了她數(shù)年之久的,厚厚的迷霧!
她感覺,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在她的面前,轟然打開!
她體內(nèi)那停滯已久的劍意,在這一刻,瘋狂地沸騰了起來!
那絲滯澀,那絲不圓融,在這一刻,盡數(shù)消散!
她的氣息,開始不受控制地,節(jié)節(jié)攀升!
瓶頸!
松動(dòng)了!
她望著那個(gè)站在月光下,手持綠葉,侃侃而談的少年背影。
那身影,在她的眼中,變得無比的高大,無比的神秘,無比的……耀眼。
她的心中,第一次,產(chǎn)生了除了劍道之外的,一種名為“心動(dòng)”的,異樣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