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入喉,辛辣,卻帶著一絲詭異的甜。
我看著母親那張混合著痛苦、不忍與解脫的復雜臉龐,緩緩地倒了下去,“昏死”在她懷里。
母親抱著我,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在我耳邊反復呢喃著:“瀾兒,別怪娘,別怪娘……”
最終,她還是狠下心,將我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然后匆匆從密道離去。她要趕在天亮之前,回去向我的好父親復命。
她走后,我立刻睜開了眼睛。
眼中,沒有一絲醉意,只有冰冷的清明。
我翻身下床,將早已含在舌下的一枚解毒丹吐了出來。這是當初葉寒廷給我的那瓶續(xù)命丹里,剩下的一枚。我一直貼身收藏,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
“忘憂釀”的藥力很強,即便有解毒丹,我的身體依舊感到一陣陣的發(fā)軟和暈眩。
但我知道,我沒有時間了。
這杯毒酒,是父親給我的最后通牒,也是蕭景宣耐心耗盡的信號。他們要我變成一個癡傻的廢人,永絕后患。
而這,也恰恰是我唯一的機會。
一個金蟬脫殼、死而復生的機會。
我從床下拖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包袱,里面,是我那忠心耿耿的侍女憐兒,在出事前,拼死為我留下的一點積蓄和一套不起眼的粗布衣服。
想到憐兒,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就在半個月前,憐兒試圖偷偷溜出別院,去“聽風樓”為我傳遞消息。她想告訴葉寒廷的人,我還活著,只是被困住了。
但她失敗了。
她被皇子府的侍衛(wèi)當場抓住。李文博親自審問了她,用了最殘酷的刑罰。但那個傻丫頭,到死,都咬緊牙關,沒有吐露一個字。
她的尸體,被像一條破布袋一樣,扔回了別院門口。
李文博派人傳話,說這是給我的一個“警告”。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抱著憐兒那具冰冷的、布滿傷痕的尸體時,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恨意。
是我的天真,害死了她。我以為,只要我安分守己,他們至少會放過我身邊的人。但我錯了。在那些人的眼里,我們這些“無用”之人,連螻蟻都不如,可以隨意碾死。
從那一刻起,我心中最后一絲對家族、對親情的溫情,徹底被斬斷了。
我發(fā)誓,所有傷害過憐兒的人,所有將我們逼入絕境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讓他們,百倍、千倍地償還!
這杯毒酒,就是他們親手遞給我的、復仇的刀。
我迅速換好衣服,將臉涂得更黑,扮成一個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頭。然后,我走到了院子里的那口枯井旁。
這口井,早已被他們搜查過無數(shù)遍,認定是死路。但他們不知道,憐兒在臨死前,用最后一口氣,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這口井,連通的,并非質子府的暗渠。而是云家老宅,在建造之初,就留下的一條絕密的逃生通道。這條通道,只有歷代家主和最核心的嫡系才知道。
憐兒的祖父,曾是云家老宅的管事,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并代代相傳,以備不時之需。
我的好父親,做夢也想不到,他用來囚禁我的牢籠,恰恰為我留下了唯一的生門。
我沒有絲毫猶豫,跳入了井中。
井壁之上,果然有一塊不起眼的磚石,與周圍的顏色略有不同。我用力推開,一個漆黑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沒有回頭,沒有留戀。
我鉆了進去,將那個囚禁了我、也埋葬了我所有過去的別院,永遠地留在了身后。
當我從通道的另一端爬出來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在云家祠堂的后山。
遠處,云家府邸燈火通明,隱隱傳來慶祝的喧囂。他們在慶祝云微月的榮耀,慶祝我這個“污點”被成功抹去。
我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然后,我轉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從今天起,云家嫡女云微瀾,已經(jīng)“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復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