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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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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第三次檢查背包里的物品:暈車藥、腸胃藥、過敏藥、消毒濕巾、便攜式馬桶墊...他轉(zhuǎn)頭看向正對著農(nóng)家院里的壓水井大呼小叫的伊萬,不禁嘆了口氣。

"程野!這東西太神奇了!"伊萬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孩子,使勁壓著水井手柄,冰涼的地下水嘩啦啦流出來,濺濕了他的運(yùn)動鞋,"不用電就能出水!"

"小聲點(diǎn),爺爺奶奶在睡午覺。"程野走過去,從兜里掏出手帕給他擦臉,"這只是普通的水井,中國農(nóng)村很常見。"

伊萬濕漉漉的金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他興奮地?fù)ё〕桃暗难?你們村比莫斯科郊外的別墅區(qū)酷多了!有真正的雞鴨牛羊!"

程野趕緊拍開他的手,緊張地看向院子角落的雞籠:"別動手動腳,被鄰居看到不好。"

這是他們結(jié)婚后第一次回程野的山東老家。從北京坐高鐵到省城,再轉(zhuǎn)乘長途汽車到縣城,最后搭老鄉(xiāng)的拖拉機(jī)進(jìn)村,整整八個小時的旅程。伊萬一路上像個春游的小學(xué)生,對車窗外的每一片玉米地都發(fā)出驚嘆。

"親愛的,那個小房子是什么?"伊萬突然指著院子角落一個低矮的磚房。

程野的臉?biāo)查g漲紅:"那是...廁所。"

"廁所?"伊萬好奇地走過去,推開門看了一眼,然后像觸電一樣退了回來,"Боже мой!(我的天)沒有沖水系統(tǒng)?"

"農(nóng)村都這樣,叫旱廁。"程野硬著頭皮解釋,"你要是受不了,我?guī)Я吮銛y式馬桶墊和消毒液。"

伊萬做了個夸張的嘔吐表情,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我能適應(yīng)!在軍隊服役時,我連西伯利亞的野戰(zhàn)廁所都用過!"

程野正想說什么,院門吱呀一聲開了。程爺爺拄著拐杖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拎著菜籃子的程奶奶。兩位老人穿著樸素的棉布衣服,臉上刻著歲月的溝壑。

"爺爺,奶奶。"程野趕緊站直身體,用方言打招呼,"這是伊萬。"

伊萬立刻來了個九十度鞠躬,用他練習(xí)了一周的中文大聲說:"爺爺奶奶好!我是伊萬·科夫斯基,程野的丈夫!"

院子里一片寂靜。一只母雞咯咯叫著從幾人腳邊走過。

程爺爺上下打量著這個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金發(fā)外國人,眉頭皺成了疙瘩。最后,老人只是簡短地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屋吧,外頭曬。"

程野松了口氣,拉著伊萬跟上爺爺奶奶。他能感覺到伊萬的手心在出汗。

堂屋里,程奶奶默默倒了兩碗綠豆湯推給他們。伊萬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后被燙得直吐舌頭。

"慢點(diǎn)喝。"程野小聲提醒,又轉(zhuǎn)向爺爺奶奶,"伊萬很期待來咱們家,他特意學(xué)了中文。"

"學(xué)得不錯。"程奶奶終于開口,眼睛卻一直盯著伊萬手臂上的紋身,"那個...是狐貍?"

伊萬立刻興奮地卷起袖子展示:"是的!因?yàn)槌桃跋窈傄粯勇斆髌粒?他指著左肩,"這里還有程野的名字!"

程爺爺?shù)拿济珟缀跻w出發(fā)際線了。程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伊萬在俄羅斯是程序員,"他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現(xiàn)在在北京工作,公司很器重他。"

"會種地嗎?"程爺爺突然問。

伊萬眨眨眼:"種地?"

"明天跟我下地掰棒子(玉米)。"程爺爺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看看你吃不吃得了苦。"

程野剛想幫伊萬推辭,俄羅斯人卻已經(jīng)跳起來:"沒問題!我很強(qiáng)壯!"他還做了個展示肌肉的動作。

程爺爺哼了一聲,背著手出去了。程奶奶嘆了口氣,跟著離開,留下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

"你干嘛答應(yīng)?"程野壓低聲音,"明天預(yù)報35度高溫,玉米地里又悶又熱,還有蚊蟲..."

伊萬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在西伯利亞零下40度都訓(xùn)練過。而且,"他湊近程野耳邊,"我想讓你爺爺喜歡我。"

程野看著他真誠的藍(lán)眼睛,心軟了下來:"那你今晚早點(diǎn)睡,明天我教你基本農(nóng)活技巧。"

晚飯是簡單的農(nóng)家菜:炒雞蛋、燉豆角、玉米面粥。伊萬對每道菜都贊不絕口,尤其是對程奶奶腌的咸菜情有獨(dú)鐘,連吃了三個饅頭。

"奶奶,這個太好吃了!"他舉著半截腌黃瓜,"莫斯科的中餐館從來沒有這個!"

程奶奶嘴角微微上揚(yáng):"愛吃就多吃點(diǎn)。"她又給伊萬盛了碗粥。

程野悄悄松了口氣。看來美食是打破文化隔閡的利器。

飯后,村里幾個好奇的鄰居"恰好"路過,站在院門口張望。程野知道他們是來看"程家那個外國孫婿"的。

"三嬸好,五叔好。"程野硬著頭皮打招呼。

伊萬卻熱情地迎上去,用他蹩腳的中文說:"你們好!親愛的朋友們!"

"親愛的?"三嬸瞪大眼睛,五叔差點(diǎn)被煙嗆到。

程野趕緊解釋:"俄語里'親愛的'只是友好稱呼,沒有特別含義..."

伊萬渾然不覺,繼續(xù)他的社交表演,甚至試圖跟五叔握手——在農(nóng)村,男人之間很少這樣正式。鄰居們帶著既驚訝又好笑的表情離開了,程野知道明天全村都會傳遍程家孫婿的"奇聞異事"。

晚上,兩人擠在程野小時候睡的木板床上。伊萬高大的身軀讓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輕點(diǎn)動!"程野紅著臉警告,"這房子隔音不好。"

伊萬委屈地小聲說:"我只是想抱抱你..."

窗外傳來蟋蟀的鳴叫,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jìn)來。程野突然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他小時候躺在這張床上,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帶著一個俄羅斯丈夫回來。

"伊萬,"他輕聲問,"真的不后悔跟我來農(nóng)村嗎?這里沒有抽水馬桶,沒有WiFi..."

伊萬把他摟得更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而且,"他親了親程野的額頭,"我覺得你爺爺奶奶已經(jīng)開始喜歡我了。"

程野沒有告訴他,剛才去廚房倒水時,他聽到爺爺對奶奶說:"那個洋人倒是實(shí)在,吃飯不挑,還知道幫忙收拾碗筷。"

第二天清晨五點(diǎn),天剛蒙蒙亮,程爺爺就敲響了他們的房門。

"起床了,趁涼快下地。"

程野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發(fā)現(xiàn)伊萬已經(jīng)穿戴整齊,甚至穿上了他特意買的"農(nóng)民裝"——一件格子襯衫和工裝褲。

"你什么時候醒的?"程野驚訝地問。

"四點(diǎn)。"伊萬得意地說,"我調(diào)了鬧鐘??矗疫€準(zhǔn)備了手套和帽子!"

程野忍不住笑了:"你以為我們是去野餐嗎?"

院子里,程爺爺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農(nóng)具和架子車。他遞給伊萬一把鋤頭,俄羅斯人像接過圣劍一樣莊重。

"爺爺說今天先掰兩畝地的玉米。"程野翻譯道,"然后給玉米稈鋤草。"

"兩畝是多少?"伊萬小聲問。

"大約...一個半足球場那么大。"

伊萬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挺起胸膛:"小菜一碟!"

晨霧中的玉米地像一片金色的海洋,高大的玉米稈上掛著飽滿的玉米棒子。程爺爺簡單示范了掰玉米的技巧:一手握住玉米稈,另一手用力向下掰玉米棒。

"看明白了嗎?"程野問。

"太簡單了!"伊萬自信滿滿地走進(jìn)玉米地。

十分鐘后,俄羅斯人的熱情就開始消退。玉米葉邊緣鋒利,在他手臂上劃出細(xì)小的紅痕;早晨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腿;更糟的是,他掰玉米的效率只有程爺爺?shù)娜种弧?/p>

"為什么...這么累..."伊萬喘著氣,汗珠從額頭滾落。

程野遞給他水壺:"要用巧勁,不是蠻力。"他示范著動作,"看,手腕這樣轉(zhuǎn)。"

伊萬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樣子讓程野想起莫斯科大學(xué)里那個高傲的校霸,如今卻為了他甘愿在玉米地里揮汗如雨。

太陽漸漸升高,溫度直線上升。程爺爺體貼地讓兩個年輕人去田邊樹蔭下休息,自己繼續(xù)勞作。

"你爺爺...是機(jī)器人嗎?"伊萬癱坐在田埂上,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他已經(jīng)掰了...至少是我的十倍..."

程野笑著給他擦汗:"爺爺種了一輩子地。小時候,我和妹妹放暑假回來幫忙,干半天就累得哭鼻子。"

伊萬突然握住他的手:"你小時候也在這片地里干活?"

"嗯。"程野指向遠(yuǎn)處,"那邊以前是西瓜地,我經(jīng)常偷懶躲在里面吃西瓜。"

伊萬的眼神變得柔軟:"真希望能早點(diǎn)認(rèn)識你,看到小時候的程野。"

程野心頭一熱,正想說什么,程爺爺?shù)目人月晱母浇鼈鱽?,兩人趕緊分開。

中午,程奶奶送來了午飯:饅頭、咸菜和煮雞蛋。三人坐在田頭簡單用餐。伊萬狼吞虎咽的樣子讓程爺爺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慢點(diǎn)吃,沒人跟你搶。"老人用濃重的方言說。

伊萬聽不懂,但看懂了表情,憨憨地笑了。程爺爺搖搖頭,把自己碗里的雞蛋也給了他。

下午的工作更加艱難。烈日當(dāng)空,玉米地里悶熱得像蒸籠。伊萬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玉米葉劃出的紅痕,但他沒有一句抱怨,只是默默地跟著程野學(xué)習(xí)鋤草的技巧。

"你這樣會中暑的。"程野擔(dān)憂地說,"去樹下休息吧。"

"不。"伊萬固執(zhí)地?fù)u頭,"我要證明給你爺爺看,我能照顧好你。"

程野心頭一顫。他想起大學(xué)時伊萬也是這樣,為了追求他,硬是啃下了最難的高等數(shù)學(xué)課本,就為了能和他在圖書館"偶遇"。

傍晚時分,當(dāng)最后一捆玉米稈被裝上架子車時,伊萬幾乎站不穩(wěn)了。他的金發(fā)被汗水浸透,臉色通紅,但眼睛里滿是成就感。

程爺爺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什么。程野驚訝地睜大眼睛。

"爺爺說什么?"伊萬問。

"他說...明天教你趕驢車。"

伊萬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他接受我了?"

程野點(diǎn)點(diǎn)頭,喉頭有些發(fā)緊。他知道對寡言的爺爺來說,這已經(jīng)是最高級別的認(rèn)可了。

回村的路上,伊萬和程爺爺一起拉著沉重的架子車。雖然語言不通,但兩人比劃著交流,居然有說有笑。程野跟在后面,看著這一高一矮、一中一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晚飯后,伊萬不顧疲憊,主動幫程奶奶洗碗。老人起初拒絕,最后拗不過他,只好讓他在旁邊擦盤子。程野坐在院子里乘涼,聽到廚房里傳來奶奶教伊萬說方言的聲音。

"這叫'筲箕'...不對,是'筲-箕'..."

"燒雞?"伊萬的發(fā)音滑稽可笑。

程爺爺坐在藤椅上抽旱煙,突然開口:"他是個實(shí)在人。"

程野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爺爺在評價伊萬。

"嗯。"他輕聲應(yīng)道。

"對你怎么樣?"

"很好。"程野的嘴角不自覺上揚(yáng),"雖然有時候很幼稚,但...從莫斯科到北京,他一直跟著我。"

程爺爺吐出一口煙圈,沉默良久:"明天殺只雞,給他補(bǔ)補(bǔ)。城里人沒干過這么重的活。"

這是程野記憶中爺爺表達(dá)關(guān)心的方式。他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

夜深人靜時,伊萬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程野給他紅腫的手臂涂藥膏。

"疼疼疼..."俄羅斯人夸張地哀嚎。

"活該,誰讓你逞強(qiáng)。"程野嘴上責(zé)備,手上卻放輕了動作。

伊萬突然翻過身,認(rèn)真地看著他:"今天我很開心。"

"被玉米葉割成這樣還開心?"

"因?yàn)檫@是你的世界。"伊萬笨拙地比劃著,"莫斯科,北京,現(xiàn)在還有這個小村莊...我越來越了解你了。"

程野俯身親吻他曬傷的鼻尖:"傻瓜。"

窗外,一輪明月掛在玉米地上空。程野想起小時候,奶奶說月亮上住著嫦娥,而此刻,他覺得自己比嫦娥還幸?!辽?,他不用一個人孤單地活在月亮上。

"伊萬,"他輕聲說,"明年我們帶爺爺奶奶去莫斯科看看吧。"

黑暗中,伊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我可以帶他們紅場,吃最正宗的紅菜湯!"

"嗯。"程野靠在他肩頭,"讓他們也看看你的世界。"

院子里傳來程爺爺?shù)目人月?,兩人立刻噤聲。月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道銀色的格子,像是通往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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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1 08:0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