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晃晃悠悠,一路顛簸了整整兩個時辰,終于緩緩駛?cè)肓肆杭掖?。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揚起一陣塵土,仿佛也在訴說著這個村莊的貧瘠與沉寂。
王媒婆讓牛車停在村口等候自己,這輛牛車她今天已經(jīng)包下整整一天,為的是兩家人一天完成說媒拉纖,完成這樁婚事。雖說辛苦,但這也是她可以獲得豐厚的報酬。
梁家村依山而建,房屋錯落,大多破舊不堪。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低矮的茅草屋,只有寥寥一兩戶人家住著黃泥砌成、瓦片蓋頂?shù)姆孔?,顯得格外顯眼。
村民們大多面色蠟黃、身形消瘦,生活的重擔早已刻在他們佝僂的脊背上。大人們一早便下田勞作,孩子們也早早出門,挎著竹籃去山間挖野菜、割豬草,幫襯家里度日。
村中唯一熱鬧些的地方,是老槐樹下幾位年邁體衰的老人。他們圍坐在樹蔭下,閑話家常,談論著東家長西家短,成了村里消息最靈通的一角。
風一吹過,那條唯一像樣的土路便塵土飛揚,撲得人睜不開眼,仿佛連空氣都帶著幾分苦澀。
“閨女,你是誰呀?來我們村做什么?”一位坐在老槐樹下的老奶奶瞇著眼,好奇地問道。
“大娘,您好!我是從城里來的媒婆,今天特地來給你們村的梁拉娣姑娘說媒的。”王媒婆微笑著回答,語氣中帶著幾分熱絡。
“哦!是梁貴家的丫頭???哎,這家人真是命苦。他們家有三個孩子,父親常年生病,干不了重活,全靠老大梁拉娣撐著這個家。為了照顧弟妹,親事就這么拖到了二十歲?!?/p>
“你順著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最里面,有一戶只有兩間茅草屋的人家,那就是她家了。她爹每天在家,到了就能看見?!?/p>
唉,謝謝您了,大娘?!?/p>
轉(zhuǎn)過頭,幾位老人便開始三三兩兩地議論起梁拉娣家的瑣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把梁家祖宗三代都拿出來討論了一遍。
王媒婆站在破舊的茅草屋前,目光掃過這間四面透風、搖搖欲墜的屋子,心中不禁感慨:這恐怕是整個村子里最寒酸的一戶人家了。
院子里,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身形瘦弱的老人,正低頭專注地編織竹筐。他動作緩慢卻熟練,仿佛歲月的沉重早已壓彎了他的脊梁。
其實,這位名叫梁貴的男人年僅四十五歲,但因常年疾病纏身,又無錢醫(yī)治,加上營養(yǎng)不良,整個人顯得老態(tài)龍鐘,仿佛隨時都可能油盡燈枯。
“大妹子,你找誰?”梁貴率先察覺到來人的存在,抬起頭,略帶疑惑地問道。
“你是梁大哥吧?我是從城里來的媒婆,特地來給你閨女說一門好親事?!蓖趺狡判θ菘赊涞鼗貞?/p>
聽聞此言,梁貴滿臉驚訝——城里的大戶人家怎會到鄉(xiāng)下尋媳婦?盡管滿腹疑慮,他還是趕緊將媒婆請進了院子。
“大妹子,你先坐坐,我去給你倒碗水?!绷嘿F一邊說著,一邊端起粗瓷碗去舀水。
坐下后,他忍不住好奇地問:“你說城里的人怎么會看上我們農(nóng)村的姑娘呢?”
王媒婆接過水碗,輕啜一口,笑著說道:“梁大哥,我跟你說,這家人可真不差!而且是他們主動委托我來找你們家的姑娘的?!?/p>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男方今年才三十一歲,正當壯年。以前在大戶人家當跑腿管事,現(xiàn)在可是城里最大鋼鐵廠的正式工人。雖說已經(jīng)娶了一房媳婦,但他那妻子身體不好,不能生育,所以想再納一房?!?/p>
“你想啊,等將來你閨女生了孩子,家里還不是她說得算?地位自然就高了?!?/p>
“最重要的是,聘禮足足有十五個大洋!有了這筆錢,你家不僅能蓋新房,還能給兒子說門親事呢。”
梁貴聽完,臉上露出明顯的動容之色。這些年,因為自己的病拖累了女兒,如今竟有人主動上門提親,條件還如此優(yōu)厚,怎能不動心?
只是,“做小”這件事讓他心里有些猶豫,一時難以決斷。
“大妹子,你稍等一下,我去田里把閨女和她娘叫回來商量一下?!?/p>
此時正值農(nóng)忙時節(jié),田間地頭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見平日里體弱多病的梁貴親自來到地頭,村里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梁貴走到自家田邊,喊道:“孩子他娘,家里來人了,是媒婆,說是給拉娣說親來了。你和拉娣先跟我回去一趟?!?/p>
“真的?太好了!”梁拉娣的母親聞言,臉上雖帶著一絲驚喜,眉宇間卻仍掩不住愁苦。
她不是不想讓女兒嫁出去,而是這個家實在離不開女兒。丈夫長年臥病,家中重擔全落在她一人肩上;兩個兒子年紀尚小,一個十三,一個十歲,根本幫不上什么忙。若女兒出嫁,家里的日子恐怕更加艱難。
回家的路上,梁貴便將媒婆帶來的條件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男方愿意給十五個大洋的聘禮!哎呀,要是真能成,那家里的房子可以翻蓋了,等到兩個兒子長大就好娶媳婦。我們家也不會是村子里面最差的人家了。”梁母激動地說道。
梁拉娣聽了,心中也是一陣欣喜。雖然要給人做妾,但她并不在意。只要能拿到這十五塊大洋,父親就可以補充營養(yǎng),家里的破屋也能翻新修繕了。等到自己的兩個弟弟長大,自己還可以央求當家的給他們在城里找工作。
要知道,在這偏遠的農(nóng)村,一年能攢下兩塊銀元已屬不易。十五塊大洋,簡直就是一筆巨款,足以改變整個家庭的命運。
梁母一行人回到家中,看見坐在院子中的王媒婆
“大妹子,你從城里一路奔波到我們村里,真是辛苦了!”梁母熱情又略帶感激地說道
接著又說道“我們當家的剛剛已經(jīng)把男方的情況都告訴我了,我們一家人都同意這門親事。那男方什么時候來迎娶我家閨女呢?”
王媒婆聽完梁母的話,略微沉吟了一下,隨即笑瞇瞇地開口:
“男方是鋼鐵廠的正式工人,工作繁忙,請不了太久的假。要不這樣,今天就先讓你們家閨女跟我進城,明天我就親自把聘禮送到你家。”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家住在南鑼鼓巷7號,在咱們東城區(qū)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媒婆了。你們放心,我王媒婆從不做騙人的買賣?!?/p>
梁父和梁母聽后對視一眼,低聲商量了一番,最終點頭答應了王媒婆的安排。
就這樣,梁拉娣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滿是補丁的舊衣裳,默默跟隨王媒婆離開了生她養(yǎng)她的梁家村。
梁家沒有為她準備一間嫁妝,并非梁家不疼愛女兒,而是家中實在一貧如洗什么都拿不出來。也只能這樣委屈女兒了。
牛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緩緩前行,顛簸不已。
王媒婆坐在車上,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繼續(xù)說道:
“閨女啊,我們接下來還得去一趟秦家村,那邊男方也托我說了親,是秦家村的秦淮如?!?/p>
“他這么急著同時說兩房,也是因為家里只剩他一個人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嘛?!?/p>
“不過你也別擔心以后的日子,男方叫易中海,是我們街道出了名的老實人、正派人。”
“現(xiàn)在他們家住的是座三進的大院子,主屋是三間寬敞明亮的大瓦房,最近還買下了一個跨院,正在修建新房呢。聽說要建十一間屋子,還有兩間鋪面。你們將來啊,準能過上好日子?!?/p>
梁拉娣表面神情平靜,仿佛風輕云淡,內(nèi)心卻充滿了對未來未知生活的忐忑與憂慮。但眼下,這或許已經(jīng)是她所能選擇的最好出路了。
午飯是王媒婆準備的,每人兩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窩窩頭,干硬粗糙,別說吃飽,勉強只能算是墊墊肚子。
到了秦家村村口,王媒婆讓梁拉娣和趕車師傅稍作等候,自己則下車進村尋人。牛車緩緩停下,四周是初春的田野,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香。
與梁家村相比,秦家村的境況要好上許多。它不僅地理位置更靠近縣城,距離比梁家村近了整整三十公里,而且規(guī)模也更大,足足有梁家村的兩倍之多。
秦家村有一位地主,村里的人幾乎都是租種地主家的土地為生。不過,這位地主相較其他地方還算仁厚,只收取四成的收成作為地租。這份“寬厚”雖談不上慷慨,卻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村民的生活壓力。
此外,秦家村的男人們在農(nóng)閑時也會三五成群地進山打獵,或者結(jié)伴進城做些雜活,以貼補家用。這些額外的收入雖然不多,卻也讓日子不至于太過拮據(jù)。
因此,在秦家村,只要不是懶惰之人,一般都不會餓死。但話說回來,這種“不餓死”的生活,也只是勉強維持溫飽罷了,并無太多余裕可言。
王媒婆徑直朝著秦大山家走去。說來也巧,她與秦大山的妻子是隔了千山萬水的表姐妹,雖說是親戚,卻因路途遙遠,平日里來往并不多。
秦大山是秦淮茹的三叔,也是秦京茹的父親。如今,秦京茹不過是個年僅四歲的小豆丁,天真可愛,尚在童稚之年。
秦大山兄弟三人,原本家門興旺??上У氖?,老二一家在回娘家的路上遭遇不測,除了一名年幼的女兒秦可卿,其余人皆不幸遇難。此事令全村唏噓不已。如今,秦家只剩下了老大和老三兩兄弟。而秦可卿,則被安置在大伯秦大海家中,由其撫養(yǎng)長大。
此時正值午飯時分,陽光斜灑,炊煙裊裊,一家人正圍坐在飯桌前,其樂融融。
“表妹,表妹,在家嗎?”王媒婆遠遠地就開始大聲喊道。
秦三叔一家聽到聲音后,紛紛端著飯碗走出屋子。在農(nóng)村,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端著飯碗走街串巷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秦三嬸一看是多年未見、如今在四九城里做媒婆的隔房表姐,立刻滿臉笑容地熱情招呼她進屋。
“哎呀,是表姐呀!什么風把您給吹來啦?”
“快進來,來來來,一起吃點飯吧。我們剛坐下吃飯,鄉(xiāng)下人家也沒什么好菜,粗茶淡飯的,別嫌棄啊?!闭f著就前往廚房準備碗筷
只見桌上擺著一碟咸菜疙瘩,還有一盆稀稀落落的野菜糊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菜肴。
秦家人每個人的碗里也不過是大半碗野菜糊糊,外加一個窩窩頭。在這個戰(zhàn)亂頻仍的年代,國民黨政權(quán)腐敗無能,所轄地區(qū)對農(nóng)民極盡壓榨剝削之能事,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能夠勉強維持溫飽已是萬幸。
“表妹不用了,你們先吃,我在路上已經(jīng)吃過了。等你們吃完,咱們再慢慢聊?!蓖趺狡趴匆娗厝龐鸬膭幼髭s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