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囚車掉包暮春的雨下得黏糊,像賈府老太太吃的米糕,糊得人睜不開眼。京郊官道上,
一輛烏木囚車搖搖晃晃地走,車輪碾過泥坑,濺起的泥漿把車窗糊得只剩條縫。車里,
妙玉暈乎乎地靠著車壁,素白僧袍沾了塊墨漬。原是前日夜里,她正對著《金剛經》描紅,
窗縫里飄進股甜香,像是襲人腌的玫瑰醬混了些別的,剛吸了兩口,
手里的狼毫“啪嗒”掉在經卷上,人就軟得像沒骨頭的面條。“劉管家,這姑子醒了沒?
”車外傳來個粗嗓子,是北靜王府的奴才李三,說話時還嚼著什么,“王上說了,得是活的,
還得是……嗯,帶點書卷氣的?!北环Q作劉管家的人“啐”了一口,
聽著像是吐掉了棗核:“放心,‘醉春宵’摻了桂花露,醒了也軟得像史大姑娘吃的軟酪。
再說,這可是從大觀園櫳翠庵綁的,論清雅,
京里難找第二個——比那薛大姑娘的丫頭鶯兒編的花籃還雅。”妙玉心里咯噔一下。
薛大姑娘?鶯兒?這伙人竟連榮國府的底細都摸得清。她掙扎著想坐直,偏渾身軟綿,
只得閉著眼聽他們胡侃?!罢f起來,王上也是奇了,放著府里那些描金繡銀的不瞧,
偏瞧上這帶發(fā)修行的?!崩钊谱?,“莫不是看了寶二爺那本《會真記》,
想學張君瑞救崔鶯鶯?”“放屁!”劉管家笑罵,“王上是想求幅墨寶!
聽說這妙玉的字比林姑娘的還俊,王上書房缺塊匾額呢——當然了,順帶瞧瞧人,也無不可。
”正說著,一陣疾風裹著雨撲面而來,車外突然響起“哎喲”“撲通”的聲響,
像是有人摔進了泥坑。妙玉心里一緊,只聽“哐當”一聲,囚車的鎖被人劈開,
一道青影掀開車簾,雨絲跟著灌進來,打在她臉上?!邦檮Ω瑁俊泵钣癖爤A了眼。
這人三日前掉進大觀園的藕香榭,渾身濕透,手里還攥著柄沒鞘的劍,
說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寶玉見了直喊“神仙哥哥”,黛玉卻皺著眉說“身上有股煙火氣,
不像我輩中人”。顧劍歌沒答話,只是盯著她,又掃了眼車外——七個王府奴才全趴在泥里,
每人后腦勺都頂著個新鮮的泥印,像是被什么東西敲過。他伸手要拉妙玉,
指尖剛碰到她手腕,突然“咦”了一聲?!澳悴皇敲钣?。”“我怎么不是?”妙玉急了,
聲音軟得發(fā)飄,“你瞧這僧袍,這念珠……”顧劍歌沒理她,
伸手扯開她的衣領——領口露出片桃紅抹胸,繡著并蒂蓮,正是前日襲人為了討好王夫人,
偷偷塞給麝月,又被麝月玩笑般套在妙玉晾曬的僧袍里的?!罢嬲拿钣?,
”顧劍歌突然提高了聲音,目光掃向路邊的柳樹,“總不會穿襲人的針線活吧?
”柳樹后一陣窸窣,鉆出個小丫鬟,梳著雙丫髻,臉上還沾著泥,正是櫳翠庵的小道童智通。
“顧公子饒命!”智通“撲通”跪下,“是劉管家逼我的!他們說,若不把師父換下來,
就把庵里的成化斗彩杯砸了……”原來這囚車里的,竟是智通穿了妙玉的僧袍假扮的。
真正的妙玉,此刻正被藏在路邊的草垛里,嘴里塞著塊桂花糕——還是前日史湘云送來的,
沒吃完,倒成了堵嘴的物件。顧劍歌劈開草垛時,妙玉正瞪著眼,嘴里嗚嗚作響,看見他,
眼里又氣又急,活像被惹惱的波斯貓?!斑@是怎么回事?”顧劍歌把桂花糕從她嘴里掏出來,
一股甜香混著草屑味撲過來?!斑€不是北靜王那廝!”妙玉一開口,聲音又急又快,
倒沒了往日的清冷,“前兒他托人來求茶,我給了他一泡‘雨前龍井’,
誰知他竟在回帖里寫‘愿以明珠換卿心’,我當沒看見,他倒好,直接來搶了!”正說著,
遠處傳來馬蹄聲,劉管家?guī)е巳ザ鴱头?,手里還多了柄長刀,身后跟著個穿錦袍的公子,
面白無須,正是北靜王水溶。“顧劍歌?”水溶勒住馬,挑眉看著青衫人,“本王要的人,
你也敢動?”顧劍歌把妙玉護在身后,拔劍出鞘:“她不愿意,你搶,就是不對?!薄安粚??
”水溶笑了,從懷里掏出個香囊,繡著“妙玉親制”四個字,“她若不愿,
怎會把貼身香囊送我?”妙玉臉一紅,搶過香囊扔在地上:“這是那日你借茶盞,
我忘了拿回來的!上面的字是抄經時蹭上的!”“哦?”水溶挑眉,“那本王更要請你回府,
好好‘抄經’了。”說著手一揮,王府護衛(wèi)的刀便亮了出來。顧劍歌的劍突然動了,
快得像一道閃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護衛(wèi)們的刀全被削去了刀尖,落在泥里,
插得整整齊齊,像排新栽的秧苗。水溶的臉色變了。顧劍歌收劍入鞘,淡淡道:“她若想去,
不用你搶;她若不想,你搶不走。”妙玉看著顧劍歌的背影,突然想起前日他掉進藕香榭時,
手里的劍上沾著片楓葉——這暮春時節(jié),哪來的楓葉?倒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
“我們走。”顧劍歌轉身,對妙玉伸出手。妙玉猶豫了一下,把僧袍的下擺掖進腰帶里,
握住了他的手。雨還在下,打在兩人身上,卻不覺得冷。遠處,智通正抱著成化斗彩杯,
對著水溶做鬼臉,活像個偷到糖的猴子。水溶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笑了,
對劉管家道:“這顧劍歌,倒比寶二爺有趣。去,把那香囊撿回來,本王留著……當個念想。
”雨幕里,顧劍歌的聲音飄過來:“下次要搶人,先練練劍?!彼苊嗣掳停?/p>
突然對護衛(wèi)道:“去,把榮國府的薛蟠找來,聽說他認識些江湖人,問問這顧劍歌的來歷。
”護衛(wèi)愣了:“薛大爺?他不是正被柳湘蓮追著打嗎?”“那就把柳湘蓮也請來。
”水溶打了個哈欠,“熱鬧,總得湊齊了才好看?!惫俚郎系哪嗫永铮?/p>
被削去的刀尖還在冒熱氣,像一鍋剛燒開的水,要煮出這紅樓夢里,一場不尋常的江湖劫。
2 破廟風波雨越下越急,顧劍歌牽著妙玉往官道旁的林子走。妙玉的僧袍下擺沾了泥,
走得磕磕絆絆,嘴里還在念叨:“那成化斗彩杯可是老物件,
智通那小蹄子別給摔了……還有我晾在繩上的素色汗巾,
指不定被哪個渾人撿了去……”顧劍歌回頭看她,見她眉頭擰著,
倒比被囚車里時鮮活了幾分,忍不住道:“命都快沒了,還惦記汗巾子?”“你不懂。
”妙玉瞪他一眼,“那汗巾子是用梅花汁染的,一年就只能染兩條,比你那破劍金貴。
”顧劍歌摸了摸腰間的“斷水”劍,
劍身在雨里泛著冷光——這劍是他穿越前參加世界劍術大賽時的冠軍獎品,刀身薄如蟬翼,
吹毛斷發(fā),此刻卻被比作“破劍”,倒也新鮮。兩人在林子里找了座破廟,
廟里的觀音像缺了只胳膊,供桌上積著厚灰,倒能避雨。顧劍歌撿了些干柴,
用劍鞘刮出火星,竟生生燃了堆火。妙玉蹲在火堆旁烤手,看他動作利落,
忍不住問:“你這劍法,是哪個門派的?瞧著倒不像中原路數(shù)?!薄盁o門無派。
”顧劍歌往火里添柴,“就是練得勤。”他沒說,自己練的是現(xiàn)代競技劍術,
講究速度與精準,跟這江湖里的“門派招式”壓根不是一回事。正說著,廟外傳來腳步聲,
伴隨著“哎喲”“慢點”的嘟囔。兩人對視一眼,顧劍歌按住劍柄,妙玉往供桌后縮了縮。
進來的是兩個醉漢,一個穿著錦緞衣袍,卻敞著懷,露出滾圓的肚皮,
正是薛蟠;另一個穿著素色長衫,手里攥著根馬鞭,臉上帶著傷,竟是柳湘蓮。
“我說柳二哥,”薛蟠打了個酒嗝,往火堆邊湊,“不就摸了摸你戲班那小旦的手嗎?
至于追我三條街?”柳湘蓮把馬鞭往地上一摔,冷笑:“你那叫摸?
你是想把人骨頭拆下來當玩意兒!若不是看在寶二爺面子上,我早把你那只爪子剁了。
”兩人吵得熱鬧,沒留意供桌后的妙玉,直到薛蟠的酒壺滾到妙玉腳邊,他低頭去撿,
才看見那雙沾了泥的白鞋?!皢眩 毖囱劬σ涣?,“這破廟里還有仙女?
”說著就伸手去拽,被柳湘蓮一腳踹在屁股上,摔了個狗吃屎?!盎熨~東西!
”柳湘蓮呵斥道,抬頭見是妙玉,也愣了,“妙師父?你怎么在這兒?
”他常隨寶玉去櫳翠庵品茶,認得她。妙玉從供桌后出來,拍了拍僧袍上的灰:“說來話長。
倒是你們,怎么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了?”正說著,廟外又傳來馬蹄聲,這次是一隊人馬,
火把照亮了雨幕,為首的正是北靜王水溶,身后跟著劉管家和十幾個護衛(wèi),
還有被捆著的智通,小臉蛋憋得通紅?!肮辉谶@兒。”水溶勒住馬,目光掃過破廟,
落在顧劍歌身上,“顧公子好本事,竟能找到這等藏身之處?!鳖檮Ω枵酒鹕?,
將妙玉護在身后:“你還來?”“本王要的人,自然要親自來請。”水溶翻身下馬,
手里把玩著那枚妙玉的香囊,“何況,還請到了薛大爺和柳二哥作陪,
倒省了本王再派人去請。”薛蟠一聽“北靜王”,酒立馬醒了大半,爬起來就要磕頭,
被柳湘蓮拉住了。柳湘蓮抱拳道:“王上,妙師父是方外之人,還請王上放她清凈。
”“方外之人?”水溶笑了,“她若真是方外之人,怎會與一個陌生男子躲在破廟里?
”他看向顧劍歌,“顧公子,你若識相,就把人交出來,本王賞你黃金百兩,夠你逍遙半生。
”顧劍歌沒說話,只是拔劍出鞘?;鸸庥吃趧ι砩希蔚萌吮牪婚_眼。柳湘蓮也握緊了馬鞭,
薛蟠縮在角落,嘴里念叨:“別打我,我就是來喝酒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水溶揮了揮手,“拿下!”護衛(wèi)們拔刀沖上來,顧劍歌的劍卻比他們更快。只見青影翻飛,
劍光如織,眾人還沒看清招式,就聽“叮叮當當”一陣響,護衛(wèi)們的刀全被挑飛,
插在廟頂?shù)牧荷?,刀柄還在搖晃。柳湘蓮看得眼睛發(fā)直——他也算走南闖北見過些高手,
卻從沒見過這么快的劍,簡直不像凡人手段。水溶的臉色徹底沉了:“你到底是誰?
”“顧劍歌。”顧劍歌收劍,“一個不想讓你搶人的劍客?!泵钣裢蝗粡膽牙锾统鰝€小瓷瓶,
往地上一摔,一股白煙冒了出來,帶著濃烈的杏仁味?!白?!”她拽著顧劍歌就往廟后跑,
柳湘蓮反應快,拽著還在發(fā)愣的薛蟠跟上。“追!”水溶捂著鼻子咳嗽,氣得發(fā)抖,
“把他們給本王抓回來!尤其是那個尼姑,本王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煙幕里,
顧劍歌回頭看了眼,見妙玉跑得飛快,僧袍的袖子都跑掉了一只,露出雪白的胳膊,
倒像只慌不擇路的小鹿。他忽然覺得,這紅樓夢里的江湖,比他想象的要熱鬧得多。
廟外的雨還在下,梁上的刀還在晃,薛蟠掉在地上的酒壺被馬蹄踩碎,酒香混著雨水,
在空氣里漫開,像一場未完的醉。3 桃花鎮(zhèn)遇故跑出半里地,煙幕散了,
身后的馬蹄聲也遠了。四人躲在一片桃林里,渾身都濕透了。薛蟠癱在地上喘粗氣,
柳湘蓮幫他解了被樹枝勾住的衣袍,妙玉正擰著僧袍上的水,水珠滴在桃花瓣上,
倒像花在哭?!拔艺f妙師父,”薛蟠喘夠了,湊過來,“你跟北靜王到底結了什么梁子?
他至于這么興師動眾的?”妙玉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柳湘蓮道:“北靜王雖不是昏聵之輩,卻極好風雅,尤其看重‘奇人異事’。
怕是瞧上妙師父的才貌,想收在府里裝點門面?!彼聪蝾檮Ω?,“顧兄劍法卓絕,
不知師從何處?”顧劍歌剛要說話,妙玉搶道:“他是我遠房表哥,打小在關外學的功夫,
性子野,不懂規(guī)矩,讓各位見笑了?!彼骂檮Ω枵f出“穿越”之類的胡話,引人懷疑。
顧劍歌挑了挑眉,沒戳破。正說著,遠處傳來雞叫,天快亮了。柳湘蓮道:“前面是桃花鎮(zhèn),
鎮(zhèn)上有我認識的客棧,咱們先去那里避避風頭,再做打算?!碧一ㄦ?zhèn)不大,
一條主街貫穿南北,街邊的桃花開得正盛,落了一地粉紅。四人走進“悅來客?!?,
掌柜的是個胖老頭,見了柳湘蓮,立馬堆起笑:“柳二爺來了?快請樓上坐?!眲偵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