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九天仙界流光溢彩,祥云萬里。我,靈族孤女,蘇淺,
穿著一身繁復到令人窒息的仙后禮服,跪在通往天君寶座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白玉階之下。
萬仙來朝,他們的目光像是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在我的身上。羨慕、嫉妒、探究,
唯獨沒有善意。玉階之上,我的夫君,九天仙界的至尊——天君凜淵,端坐于高位。
他一身白衣勝雪,面容俊美得不似凡塵之物,只是那雙金色的眼眸里,沒有半分新婚的喜悅,
只有俯瞰眾生的冷漠。他的聲音透過層層仙氣傳來,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
也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烙在我的心上?!疤K淺,你是我命中注定渡劫的機緣,
亦是護佑這三界蒼生的符。”一句話,定義了我的一切。我不是他的妻子,
只是一個“機緣”,一個“護符”。我緩緩叩首,額頭觸碰冰冷的白玉,
聲音溫順得像一只被馴服的貓:“臣妾,謹遵天君教誨?!笨芍挥形易约褐?,
在我溫順的表象下,心臟早已涼透。他娶的,從來不是我蘇淺這個人,
而是一個能讓他修為圓滿、功德無量的符號。我是一個異類。我是靈族遺孤,
百年前被他從蠻荒之地撿回仙界。所有人都說我走了天大的運,能得天君垂青。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體內藏著一股無法被仙氣凈化的戾氣。仙界的醫(yī)師們束手無策,
說這股戾氣如同跗骨之蛆,遲早會吞噬我的神智,讓我墮入魔道。是凜淵,力排眾議,
將我留在身邊。他曾對我說,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別怕,
我會親自凈化你體內的戾氣??傆幸惶?,你會成為一個干干凈凈、配得上仙后之位的女人。
”那時,我信了。我以為他是我的救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現(xiàn)在想來,
那所謂的“凈化”,不過是另一場精心策劃的獻祭。大典結束,
我被仙娥們簇擁著送入天君的寢殿——昭華宮。這里的一切都冰冷而華貴,
就像凜淵那個人一樣。他走進來,揮退了所有人。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
金色的眼眸里映出我茫然的臉?!皬慕袢掌?,你便是我的妻?!彼D了頓,
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記住,你的身、你的心,你的一切,都屬于我,
也屬于這天道蒼生?!蔽铱粗鋈缓芟雴?,那屬于我自己的,又剩下什么呢?但我沒問。
我只是順從地點點頭,在他冰冷的唇印上我的額頭時,閉上了眼睛。
心里那股被仙法壓制許久的戾氣,仿佛在此刻,不甘地跳動了一下?;楹蟮纳睿?/p>
在外人看來,是無上的榮光。天君凜淵待我,堪稱“溫柔體貼”。他會親自為我描眉,
會牽著我的手在瑤池邊散步,會在我學習仙法時耐心指點。他賜予我無數(shù)珍寶,
整個仙界的女仙都嫉妒得發(fā)狂??芍挥形抑?,這份溫柔的背后,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他為我制定了嚴苛的作息。每日卯時必須起床,在靜室誦讀一個時辰的《清心訣》。他說,
這能壓制我體內的戾氣。他斬斷了我所有的舊識。我從蠻荒之地帶來的唯一念想,
一枚靈族信物,被他“不小心”捏碎了。他說,過去種種,皆為塵埃,仙后不該有掛礙。
他甚至禁止我有過大的情緒波動。無論是喜是悲,他都會用那雙金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直到我恢復成一潭死水的模樣?!皽\淺,你的心要靜?!彼偸沁@么說,
“情緒是滋生戾氣的溫床?!蔽蚁褚粋€精美的提線木偶,按照他設定的軌跡,過著每一天。
我的笑容越來越標準,眼神越來越空洞。直到那天,我偷偷救了一只受傷的七彩鹿。
那是一只剛開啟靈智的小妖獸,在仙魔邊界的沖突中受了傷,誤打誤撞闖進了我的后花園。
它看著我的眼神,驚恐又無助,像極了當年在蠻荒之地的我自己。我心軟了,
偷偷將它藏在假山后,用靈力為它療傷。那是我三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一絲活著的暖意。
然而,這份溫暖,只持續(xù)了不到三天。凜淵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站在假山前,
看著那只依偎在我腳邊、傷勢漸愈的七彩鹿,臉上沒什么表情。我慌了,
下意識地將七彩鹿護在身后,聲音都在發(fā)抖:“天君,它……它沒有惡意,
只是一只迷路的小獸?!眲C淵的目光從七彩鹿身上,緩緩移到我的臉上?!皽\淺,
你又動了不該有的惻隱之心。”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錐刺進我的骨髓,“妖就是妖,
天性狡詐。你身為仙后,怎能與妖為伍?”“可它還小……”“為你好,就該斬草除根。
”話音未落,他指尖一道金光閃過。我甚至來不及反應,那只剛剛還對我蹭著撒嬌的七彩鹿,
瞬間發(fā)出一聲悲鳴,身體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空氣中。溫熱的血,濺在了我的裙擺上,
像一朵朵刺目的紅梅。凜淵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覊m。他走過來,
想要像往常一樣擁抱我,聲音依舊“溫柔”:“別怕,我這是為你好,免得你被妖物所惑。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那句“為你好”,像一個惡毒的詛咒,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我看著裙擺上的血跡,看著他毫無波瀾的臉,
一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了出來:如果這就是他所謂的“好”,
為什么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為什么我的心,痛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壓抑的種子一旦種下,
總有破土而出的一天。那一天,是仙界千年一度的“鎮(zhèn)魔大典”。大典之上,
仙兵們押解著一批在邊境俘獲的魔族,要在九天玄火臺當眾凈化,以彰顯仙界神威。
我作為仙后,自然要陪同凜淵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接受萬仙的朝拜。
我看著那些被仙索捆縛、傷痕累累的魔族,他們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不屈。
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少年,被人一腳踹在腿彎,強迫跪下,他卻死死地挺直了脊梁。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看到了那個被強行按著頭,
要我忘記過去、斬斷情感的自己。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滋生。憑什么?
憑什么生來為魔,就注定要被“凈化”?憑什么天道說的就是對的?
憑什么凜淵能決定所有人的生死?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那股被壓制了三百年的戾氣,
在蠢蠢欲動。趁著凜淵接受百官朝賀,注意力分散的瞬間,我動了。我指尖微動,
一道極其隱晦的靈力,悄無聲息地打在了捆縛那些魔族俘虜?shù)南伤魃稀?/p>
那是我從一本禁術古籍里偷偷學來的法門,可以瞬間消解仙家禁制。仙索應聲而斷。
數(shù)十名魔族俘虜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瞬間沖破了仙兵的包圍,
朝著魔域的方向逃去。全場嘩然!所有仙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
在防衛(wèi)如此森嚴的鎮(zhèn)魔大典上,會發(fā)生這種事。凜淵的臉色,瞬間陰沉到了極點。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劍,直直地射向我。根本不需要查,他立刻就知道是我做的。
在這九天之上,除了他,也只有我,有這個能力和膽子?!盀槭裁矗俊彼麤]有當眾質問,
而是用神念傳音,聲音冷得像冰。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下一秒,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壓從天而降,狠狠地壓在我的身上!“噗——”我一口鮮血噴出,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從仙后的寶座上跌落,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凜淵從高位上一步步走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他當著所有仙人的面,
用無上的仙法將我死死地壓制住,讓我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跋虮娤烧J錯。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金色的眼眸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告訴他們,
你被魔氣蒙蔽了心智,犯下了大錯。”我抬起頭,含著血的嘴角倔強地抿著,一言不發(fā)。
認錯?我沒錯!見我如此,凜淵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怒。他加重了仙法的壓制,
我的骨骼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劇痛讓我?guī)缀趸柝剩乙琅f死死地瞪著他。最終,
在那種非人的痛苦下,我的身體還是屈服了。我被他強行按著,對著臺下成千上萬的仙人,
彎下了我的脊梁,低下了我的頭。眼淚混合著血,從我眼角滑落,滴在地上。屈辱,
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凜淵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
帶著一絲警告和宣示主權般的冷酷:“記住,你的心,只能向著我。也只準向著我。
”那一刻,臺下無數(shù)仙人看著我狼狽的模樣,眼神里充滿了快意和鄙夷。而我,
在無盡的黑暗和屈辱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凜-淵-!我記住你了。那次反抗的代價,
是被關進無欲崖。無欲崖,是仙界最可怕的禁地。這里沒有仙氣,只有日夜不休的罡風,
吹在身上,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刮走。凜淵說,我要在這里靜思己過三百年。并且,
他給了我一部功法——《斬情訣》。他說:“淺淺,你之所以會犯錯,是因為你的情感太多,
雜念太重。修成此法,斬斷七情六欲,你才能真正地凈化,成為完美的仙后。
”完美的仙后……我坐在冰冷的崖邊,看著腳下翻滾的云海,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原來他要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妻子,而是一個沒有感情、不會犯錯、絕對服從的神像。
修煉《斬情訣》的過程,比我想象中痛苦一萬倍。那不是簡單的遺忘,而是活生生的剜除。
每一天,我都感覺有一把無形的刀,在我的神魂深處一刀一刀地切割。我與父母的回憶,
被斬去了。我初見凜淵時的悸動,被斬去了。我對自由的渴望,被斬去了。
我的快樂、我的悲傷、我的憤怒、我的愛恨……所有構成“我”這個人的東西,
都在被一點點地削去。我像一個被逐漸掏空的人偶,眼神一天比一天麻木,
氣息一天比一天微弱。有時候,我甚至會忘記自己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三百年,
對仙人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對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遲。我能感覺到,
我的神魂在逐漸變得稀薄,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在無欲崖的罡風里。凜淵偶爾會來看我。
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悲憫模樣,看著我痛苦的掙扎,淡淡地說:“再堅持一下,淺淺。
等你斬盡塵緣,我便接你出去。”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恨他嗎?
連“恨”這種情緒,都快要被斬掉了。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要徹底消散,
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空殼時,轉機出現(xiàn)了。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無欲崖的罡風比任何時候都要猛烈。我的神魂被吹得搖搖欲墜,意識已經(jīng)模糊。
在心神即將徹底潰散的那一剎那,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從我血脈的最深處,
猛地蘇醒了!那是一股黑色的、帶著灼熱溫度的力量。它不像仙氣那樣清冷,
反而充滿了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它一出現(xiàn),就迅速包裹住我即將破碎的神魂,
像母親的懷抱一樣,溫暖而堅定。《斬情訣》那把冰冷的刀,在碰到這股力量的瞬間,
竟然發(fā)出了恐懼的悲鳴,節(jié)節(jié)敗退!被斬去的情感碎片,被剝離的記憶殘影,
在這股力量的滋潤下,竟然開始重新凝聚。我猛地睜開眼睛,一縷極細的黑色魔氣,
在我的指尖一閃而逝。原來……我體內所謂的“戾氣”,根本不是什么需要被凈化的污穢。
那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是我血脈的源頭——那是魔血!我不是什么靈族孤女,
我是魔族的后裔!凜淵,你想要斬去的,不是我的情,而是我的根!你想要抹殺的,
不是我的欲,而是我的本性!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我的心頭。我看著自己的雙手,
感受著體內那股奔騰不息的、充滿力量的魔氣,三百年來第一次,發(fā)自內心地笑了。凜淵,
你的“凈化”,失敗了。你非但沒能把我變成一個空殼,反而逼我覺醒了真正的自己。
三百年期滿。無欲崖的禁制,緩緩打開。凜淵一襲白衣,站在崖口,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我熟悉的、溫柔的笑意,仿佛在迎接一位遠游歸來的妻子?!皽\淺,
恭喜你,終于功德圓滿。”他向我伸出手,“從你的身上,我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戾氣了。
”是啊,戾氣是沒有了。因為它們已經(jīng)全部轉化成了更純粹、更強大的魔氣,
被我完美地隱藏在了血脈深處。我現(xiàn)在的氣息,比仙界最純凈的仙子還要干凈。
我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沒有去握他伸出的手。我抬起頭,
對他露出了一個三百年來最標準、最溫順的笑容?!疤炀?,三百年不見,別來無恙。
”凜淵似乎對我的疏離有些意外,但他并未多想,只當是我斬情之后性子變得更加冷淡了。
他收回手,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下月初一,是萬年一遇的良辰吉日。屆時,
你我將一同閉關,合道歸一,以全天道?!焙系?。說得真好聽。
不就是把我這具被“凈化”干凈的軀殼,當成最好的爐鼎,與他融合,
助他突破天君之上的境界嗎?到那時,世上再無蘇淺,只有天君凜淵功德簿上的一筆。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昂系朗谴笫?,自然要好好準備。”我輕聲說,聲音柔得像水,
“不過在此之前,天君,三百年了,我也有件禮物要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