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皆知,她是被送去敵國和親的亡國公主,即將嫁給那個殺人如麻的鐵血暴君。
她心懷利刃,他蓄意折辱,這場婚事本就是一場不見血的廝殺??蔁o人知曉,為了將她迎娶,
他舍了半壁江山做聘禮;為了讓她留下,他嘔出心頭血,鋪就她回家的路。1“大婚之日,
穿著我朝孝衣,是何意?”男人低沉的嗓音砸在喜堂之上,帶著血腥氣。我抬起頭,
隔著一道紅蓋頭,望向喜堂上坐著的那個男人,大雍朝的新帝,蕭覺。我的夫君。
也是我的仇人。“亡國公主,無家無國,自當為我西月百萬將士,披麻戴孝?!蔽乙蛔忠痪?,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滿堂死寂。我能感受到無數(shù)道或輕蔑,或憤怒,
或幸災(zāi)樂禍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呵。”一聲輕笑。蕭覺站了起來,
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親手掀了我的蓋頭。蓋頭之下,是我素縞的孝衣,和一張脂粉未施,
卻淬著寒冰的臉。他長得很好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雙眼睛,
深得像一潭不見底的寒水,看人時總帶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審視。他捏住我的下巴,
力道大的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巴鰢?,脾氣倒不小?!薄安贿^,朕喜歡。
”他湊近我,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巴蟮娜兆舆€長,希望你的骨頭,
能和你的嘴一樣硬?!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濃重的,毫不掩飾的折辱之意。
我死死地攥著袖中的那把匕首,刀柄硌得我掌心生疼。我忍住了?,F(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拜堂的禮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喊著流程。“一拜天地——”無人動作。蕭覺松開我,
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重新坐回高位?!白屗约喊?。”“西月的公主,
配得上這天地?!彼恼Z氣輕飄飄的,侮辱的意味卻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是亡國公主,是戰(zhàn)敗國送來的玩物,連與他一同拜堂的資格都沒有。我緩緩地,
緩緩地彎下膝蓋,一個人,對著這空曠的大殿,行完了這荒唐的大禮。每一下,
都像是在叩拜我西月無辜慘死的英靈。每一下,都讓我的恨意更深一分。禮畢,
我被送入婚房。鳳冠霞帔被扔在一旁,我身上的素縞孝衣,在這滿目喜慶的紅色里,
顯得格外刺眼。我坐在床邊,靜靜地等著。等著那個男人,等著我唯一的機會。夜深了,
他才來。帶著一身的酒氣和寒氣,推門而入。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到桌邊,倒了杯茶。
“把衣服換了。”他命令道。“我不?!薄巴鰢?,不配穿紅色。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笆菃幔俊彼叩轿颐媲?,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那朕,就親手幫你脫?!?他的手伸了過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匕首??伤氖郑瑓s在離我衣襟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情緒翻涌,復(fù)雜到我看不懂。良久,
他收回了手,轉(zhuǎn)身在桌案前坐下?!傲T了?!彼袷鞘Я伺d致,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
“你就這么穿著吧?!蔽毅蹲×恕_@算什么?蓄意折辱我,又半途而廢?他就那樣坐在燈下,
開始批閱奏折,仿佛我只是一個不存在的擺設(shè)。喜燭“噼啪”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
偌大的婚房里,只剩下他翻動紙張的沙沙聲。這種徹底的無視,
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像一種凌遲。我攥著匕首的手,指節(jié)泛白。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于放下了朱筆?!皬拿魅掌穑闳ダ鋵m,負責(zé)照料那棵枯死的梅樹?!彼^也不抬,
聲音冷得像冰。冷宮?枯死的梅樹?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何?”“沒有為何。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澳鞘请薜拿??!蔽覜_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笆捰X,
你到底想做什么?”“羞辱我?折磨我?這就是你一個帝王該有的氣度?”他終于正眼看我,
眼神里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悲哀?!半拗皇恰胱屗钸^來?!薄皠e讓它死透了,
那是他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彼穆曇艉茌p,輕得像一聲嘆息,然后繞過我,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他是誰?一個能讓殺人如麻的鐵血暴君,用這種語氣提起的人?
第二天,我被兩個面無表情的宮女,“請”到了冷宮。這里果然如傳說中一般,荒涼,破敗,
連風(fēng)都帶著一股腐朽的氣息。院子中央,立著一棵樹。說是樹,
其實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枝干,通體焦黑,像是被雷劈過,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
這就是蕭覺口中的那棵梅樹?!肮鳎埌??!睂m女扔給我一把水瓢和一個木桶,
便退到遠處,像監(jiān)視犯人一樣盯著我。我看著那棵死透了的樹,心里的荒謬感達到了頂峰。
讓亡國公主,來給一棵死樹澆水。蕭覺,你可真是煞費苦心。我提起水桶,走到樹下,
一瓢一瓢地澆著水。水滲入干裂的土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像我死去的故國。日復(fù)一日。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對著這棵死樹澆水,除草,松土。冷宮里還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據(jù)說是先帝的妃子。她總是在我干活的時候,坐在臺階上,一邊梳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
一邊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小將軍,愛梅花,紅梅映雪照白馬……”“一桿長槍平天下,
卻死在……自家人的刀下……”她唱得顛三倒四,眼神渙散。我只當她是瘋話,
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那天,我在給梅樹根部松土?xí)r,指尖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事。
我撥開泥土,發(fā)現(xiàn)那是一塊被深埋的木牌。木牌上用利器刻著一行小字。
一行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詩?!霸溉绱嘶?,歲歲長相見。”這是我母后親手教我的詩,
是我西月王室的信物。它怎么會在這里?!3這行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fā)顫。
蕭覺!一定是他!他攻破我西月王宮,將這塊象征著王室榮耀的木牌奪走,埋在這棵死樹下,
就是為了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提醒我,我如今不過是他腳下的塵泥,任他踐踏。何其歹毒!
我捏緊木牌,恨意滔天。
“嘻嘻……又一個想救活這棵樹的傻子……”身后傳來那個瘋女人的笑聲。
她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指著那棵枯樹?!皼]用的,沒用的……自從那位小將軍死了,
陛下想了多少辦法,這樹啊,就是不活……”“小將軍?”我心頭一跳,猛地回頭看她。
“你說的小將軍,是誰?”“就是那個……愛穿白衣,
笑起來像太陽一樣的小將軍呀……”瘋女人歪著頭,努力地回憶著?!氨菹伦钕矚g他了,
總說他是自己的知己,是能把后背交給他的人……”“可他死了……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刀,
就死在陛下的懷里……”瘋女人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白衣,愛笑,
知己……一個我不敢去想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兄長月無痕,
西月國最驚才絕艷的少年將軍,十年前,明明是死在與大雍的戰(zhàn)場上!是蕭覺,親手殺了他!
這是舉國皆知的事實!“你胡說!”我厲聲喝道。瘋女人被我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
嘟囔道:“我才沒胡說……宮里的人都知道……小將軍不是大雍人,
他是……是西月人……”“是西月皇帝,派人殺的他……說他功高蓋主,
通敵叛國……”“陛下為了這事,差點瘋了……抱著小將軍的尸首,
在雪地里坐了一夜……”“后來,就把小將軍最喜歡的這棵梅樹,移栽到了宮里……十年了,
就沒見它活過……”瘋女人說完,又顛三倒四地唱起了那首《紅梅映雪》。
我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了。我的腦子里一片轟鳴,天旋地轉(zhuǎn)。
西月皇帝……我的父皇……殺了我的兄長?不……這一定是蕭覺編造出來,蠱惑人心的謊言!
他為了讓我痛苦,無所不用其極!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冷宮,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我像個瘋子一樣沖進他的御書房。他正在看輿圖,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是我,眉心微蹙。
“誰讓你進來的?”“蕭覺!”我將那塊木牌狠狠地砸在他面前的輿圖上。
“這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兄長的死,是不是你編造的謊言?”他看著那塊木牌,
眼神瞬間變得幽深而痛苦。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伸出手,顫抖地,
想要去觸碰那塊木牌。那只在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在朝堂上翻云覆覆雨的手,
此刻竟抖得不成樣子?!澳恪贾懒??”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拔沂裁炊疾恢溃?/p>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只知道,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你殺了我兄長,滅了我西月!
”“仇人?”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他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霸谀阈睦铮抑皇浅鹑??”“那你可知,
為了娶你這個‘仇人’,朕付出了什么代價?”他猛地抓起桌案上的一份國書,砸在我臉上。
“你自己看!”4國書的邊角,劃過我的臉頰,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我僵硬地低下頭,
撿起那份沉甸甸的國書。上面用朱砂寫得清清楚楚。大雍皇帝蕭覺,自愿割讓江南十六州,
歸于西月公主月見微名下,作為和親聘禮。十六州……那幾乎是大雍最富庶的半壁江山。
我整個人都懵了。這怎么可能?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道我西月亡國,是我忍辱負重,
被送來和親。怎么會……怎么會是他割地為聘?“這……這是假的……”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假的?”蕭覺冷笑一聲,他走到墻邊,猛地扯下一塊黃布。黃布之后,
是一幅更為詳盡的輿圖。那十六州的版圖,被朱筆清晰地圈出,
上面蓋著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印章。是我兄長月無痕的私印?!笆昵埃瑹o痕曾對我說,
這十六州,民風(fēng)浮夸,吏治腐敗,長此以往,必成心腹大患。”蕭覺的手指,
撫過那片被圈出的土地,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痛楚?!八f,若他日有機會,
定要將此地徹底整頓,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我滅了西月,登上了這皇位,
可朝中盤根錯節(jié),那些世家大族,就是靠著這十六州吸血的蛀蟲,我動不了他們。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片土地,徹底從大雍的版圖上剝離出去?!薄拔野阉o你,
用你的名義,去完成他未完成的遺愿?!薄霸乱娢?,我不是在羞辱你,我是在……求你。
”求我?堂堂大雍皇帝,在求我這個亡國公主?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我所以為的國仇家恨,我所以為的蓄意折辱,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一個彌天大謊。騙了天下人,也騙了我。那個我恨了十年,心心念念要手刃的仇人,
竟然是替我兄長守護遺愿的人。而我的父皇,我敬愛了十幾年的父皇,才是害死我兄長,
葬送了整個西月的罪魁禍首。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所以……冷宮的那棵梅樹……”我的聲音,輕得像羽毛?!笆菬o痕當年親手所植。
”蕭覺閉上眼,滿臉疲憊。“他說,待天下太平,便與我在此樹下,煮酒論英雄。
”“可我……終究是沒等到那一天?!蔽铱粗?,這個背負了十年罵名,
獨自守護著一個秘密的男人。他眼中的悲慟,不是假的。他對兄長的情誼,不是假的。
那半壁?????江山的聘禮,更不是假的。我一直以為,我心懷利刃,
踏入的是一場不見血的廝殺??稍瓉恚缫研断铝怂墟z甲,將最柔軟的心,剖開給我看。
而我,卻用最鋒利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捅向他。我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我捂住臉,有滾燙的液體從指縫中涌出。我不是在為我的故國而哭。我是在為我可笑的仇恨,
為我兄長的死不瞑目,也為眼前這個男人,沉重到幾乎將他壓垮的深情。我,錯了。
錯得離譜。5我回到了冷宮。這一次,我的心境截然不同。我看著那棵枯黑的梅樹,
仿佛能看到十年前,兄長月無痕和尚是皇子的蕭覺,在這樹下談笑風(fēng)生的模樣。
他們曾是最好的知己,有著共同的抱負和理想。可命運弄人。我蹲下身,
用手輕輕拂去樹根旁的泥土,動作輕柔,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靶珠L,我錯了。
”“我不該恨他,更不該……想殺他?!薄澳惴判?,你的遺愿,我和他,會一起完成。
”我對著枯樹,喃喃自語。身后傳來腳步聲。我回頭,是蕭覺。他不知何時來的,
就靜靜地站在我身后,看著我。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落在他身上,
給他冷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這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個鐵血暴君,
而是一個背負了太多傷痛的孤獨者。“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我輕聲問。
“因為你是他的妹妹?!彼幕卮鸷芎唵巍!耙惨驗?,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里。
”他走到我身邊,看著那棵梅樹?!斑@棵樹,我用了十年,都沒能讓它活過來?!薄盎蛟S,
只有你,才能讓它枯木逢春?!彼脑捓?,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許。就在這時,
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喲,陛下也在這兒呢?臣妾還以為,
您只對這亡國公主和這棵死人樹感興趣呢。”是淑妃。當今太后的親侄女,
也是前朝與我西月積怨最深的鄰國公主。她扭著腰肢走過來,眼神輕蔑地掃了我一眼,
然后嬌滴滴地挽上蕭覺的胳膊。“陛下,您看看她這身打扮,晦氣!還有這冷宮,陰森森的,
咱們快走吧,臣妾新得了上好的雨前龍井,正想請您品嘗呢?!边^去的我,聽到這種挑釁,
或許會怒火中燒。但現(xiàn)在,我只覺得可笑。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平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