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班的學習節(jié)奏，相較于傳說中的“魔鬼清北班”，確實稍顯舒緩，但無形的競爭壓力早已滲透在每一個角落。每天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教室里就已坐滿了身影，瑯瑯的讀書聲此起彼伏；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也總有幾盞燈固執(zhí)地亮著，映照著幾張伏案苦讀、不知疲倦的臉龐。
李垚的成績依舊穩(wěn)如磐石，牢牢占據(jù)著年級第一的寶座，但他學習的重心卻悄然發(fā)生了偏移。他不再像初中時那樣，只專注于自己的進度和高度。他的目光開始有了焦點——李晗的一舉一動，都像磁石般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他留意到，李晗是那種看起來學習輕松、臉上總帶著淺淺笑意，實則對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女生。她的理科，尤其是物理和化學，是明顯的短板。課間十分鐘，她常常抱著厚厚的習題冊，秀氣的眉頭蹙成一個小小的疙瘩，筆桿被她無意識地咬在貝齒間，那副犯愁的樣子，像極了遇到胡蘿卜太大不知如何下口的小兔子。她的草稿紙永遠整潔得不像話，字跡娟秀工整，連隨手畫的輔助線都力求筆直精準；她的課本更是知識的海洋，不同顏色的熒光筆將重點、難點、疑問點標注得層次分明，頁邊空白處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推導過程，仿佛一場與知識對話的私人盛宴。
李垚的心跳軌跡，開始隨著李晗的眉頭起伏。她早讀時喜歡先背英語單詞，清脆的發(fā)音像珠落玉盤，然后再轉(zhuǎn)向語文的古詩文，聲音會不自覺地放輕放緩，帶著一種沉浸的韻律感；她做數(shù)學題時，習慣先在草稿紙上列出清晰的解題思路框架，像建筑師繪制藍圖，確認無誤后才工整地謄寫到作業(yè)本上；她喝水時總是小口小口地抿，杯子里永遠漂浮著幾片新鮮的檸檬，清新的果香會隨著水汽若有若無地飄散開來。
第一次打破沉默的壁壘，是在一節(jié)數(shù)學課之后。那天講的是解析幾何，王老師在黑板上奮筆疾書，寫滿了整整一黑板的復雜公式和圖形例題。下課鈴響時，大部分同學都如釋重負地收拾東西，李晗卻還對著講義最后一道拓展題愁眉不展。她的草稿紙上畫滿了紅藍黑三色的輔助線，縱橫交錯，像一張迷網(wǎng)，卻依舊困在原點，找不到突破口。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迷宮里，連李垚抱著剛收齊的作業(yè)本走到她桌旁站定，都毫無察覺。
李垚的心跳有些快。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她那張布滿“戰(zhàn)痕”的草稿紙上，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這道題……用參數(shù)方程會簡單點。”
李晗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還殘留著未解出題目的迷茫和挫敗感。當看清是那個總是沉默坐在最后一排、卻每次考試都毫無懸念穩(wěn)坐第一把交椅的男生時，一絲驚訝和窘迫迅速爬上她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粉色。“??？是你啊?！彼Ａ苏Ｑ?，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快速扇動了幾下，有些不確定地問，“參數(shù)方程？老師好像……沒講過這種方法？”
“嗯，算是個小技巧，課本拓展閱讀里有提過一點?！崩顖惻ψ屪约旱恼Z氣聽起來自然隨意，他指了指她旁邊的空椅子，“方便嗎？我給你寫一下步驟?！钡玫嚼铌宵c頭許可后，他拉開椅子坐下，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拿過她那張“戰(zhàn)況激烈”的草稿紙，又從自己筆袋里抽出一支出水流暢的黑色水筆，在空白處開始書寫。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細密而規(guī)律的“沙沙”聲。在這個小小的、只有兩人的空間里，李垚聞到了她發(fā)間飄來的淡淡香氣，是青檸混合著干凈皂角的清爽味道，干凈又好聞，像夏日雨后的空氣。他的心跳節(jié)奏瞬間亂了半拍，握著筆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才勉強穩(wěn)住心神，不讓筆尖顫抖。
“你看，”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了些，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試圖安撫人心的沉穩(wěn)磁性，“設這條動直線的參數(shù)為t，代入橢圓的標準方程后，就能消元，得到一個關(guān)于t的一元二次方程……”講解的過程中，他會時不時抬眼看她的反應，捕捉她眼神里的變化，是困惑？還是豁然？當看到她因為思考而微微前傾身體，一縷柔軟的發(fā)絲垂落下來，正好擋住了她的右眼時，李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駐在那縷發(fā)絲上。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強烈的念頭：伸手，幫她把那縷調(diào)皮的頭發(fā)撩到耳后。他的指尖甚至已經(jīng)微微抬起，在半空中停頓了微不可察的半秒，最終卻只是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這里……能理解嗎？”
“嗯??！”李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撥開云霧的星辰，閃爍著恍然大悟的驚喜光芒，“原來是這樣！李垚，你太厲害了！我卡了快半小時，腦袋都要想破了，你一點撥，整個思路就通了！”她興奮地指著草稿紙上的步驟，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其實不難的，多練幾道類似的題型，找到規(guī)律就熟了。”他把寫滿了解題過程的草稿紙輕輕推回給她，指尖在收回的瞬間，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放在桌沿的手背。兩人都像是被微弱的電流擊中，猛地縮回了手。李晗的臉頰紅得更厲害了，像熟透的蘋果，她飛快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吶：“謝…謝謝你啊?！?/p>
“不客氣?！崩顖愓酒鹕?，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轉(zhuǎn)身走向教室后門，將作業(yè)本交給課代表時，他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悄悄向上彎起，形成一個清淺卻真實的弧度。他靠在教室后門冰涼的墻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廊里是課間慣有的喧鬧嘈雜，奔跑聲、笑鬧聲、討論聲不絕于耳，但他的耳朵里，卻異常清晰地回蕩著剛才那十分鐘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她那句帶著毫不掩飾崇拜的、清甜的“你太厲害了”。
一粒種子，在那一刻悄然破土。
從那天起，“偶遇”開始以驚人的頻率出現(xiàn)在李晗身邊，精心設計，卻又顯得自然而然。
物理課代表課前收作業(yè)，李晗翻遍書包卻找不到物理課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額角都沁出了細汗。李垚會“恰好”從自己抽屜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硬殼筆記本，遞過去時語氣平淡：“我這有之前整理的筆記，知識點挺全的，你要不先抄一下應急？”那本筆記的封面干凈整潔，內(nèi)頁字跡工整得如同印刷體，重點公式和定律用醒目的紅筆圈畫標注，旁邊還附有簡潔易懂的圖解說明——這是他熬了大半個夜晚，對照著課本和參考書，一筆一劃整理出來的“精華版”。
英語早讀，李晗被一個生僻的形容詞難住，對著厚厚的牛津詞典眉頭緊鎖。李垚會“路過”她的座位，不動聲色地放下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紙條。紙條上是他清雋的字跡，清晰地寫著單詞的詞根、詞綴構(gòu)成，以及一個巧妙有趣的聯(lián)想記憶法，末尾還畫著一個線條簡潔卻充滿鼓勵意味的笑臉符號：“試試這樣記，或許容易些:)”
輪到李晗值日，需要更換教室后面飲水機上的巨大水桶。她雙手環(huán)抱著沉重的桶身，小臉憋得通紅，腳步踉蹌。李垚會“恰巧”從走廊經(jīng)過，目不斜視，腳步卻精準地停在她身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接過水桶，輕松地扛到肩上，穩(wěn)穩(wěn)地換好，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他只留下一句輕描淡寫的“下次搬不動提前叫我”，便轉(zhuǎn)身離開，背影看似淡定從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耳根早已紅得發(fā)燙，像被沸水澆過。
他們開始自然而然地一起去食堂吃午飯。午餐高峰期的食堂總是人滿為患，隊伍長得望不到頭。李垚總會讓李晗站在旁邊相對人少的空地處等著，自己則擠進擁擠的人流去排隊。他記得她每次看到青椒都會悄悄挑到一邊，所以每次打菜前，他都會特意對打飯的阿姨說：“阿姨，麻煩這份不要青椒?！彼浪貏e喜歡喝食堂每天限量供應的、熬得沙沙的綠豆湯。于是每天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一響，他會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教室，提前十分鐘趕到食堂，用書本占好靠窗光線好的位置，桌上放著一碗他特意叮囑阿姨多打、并且已經(jīng)晾到溫熱的綠豆湯。
“李垚，你好像什么都會啊?！币粋€秋意漸濃的晚自習后，兩人并肩走在被昏黃路燈籠罩的回家路上。梧桐樹的葉子開始飄落，踩上去發(fā)出沙沙的脆響。李晗輕輕踢著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聲音里帶著由衷的贊嘆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哪有。”李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也學著她的樣子踢著路上的石子，目光卻不敢落在她身上，只盯著兩人被路燈拉得忽長忽短的影子，“我只是……剛好比較擅長這些書本上的東西罷了?！彼Z氣里帶著刻意的謙虛，試圖掩蓋那份因她關(guān)注而升騰的雀躍。
“那你……”李晗忽然停下腳步，側(cè)過身，歪著頭看他，路燈的光暈柔和地籠罩著她，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折射出細碎的光芒，“為什么當初不去清北班呢？”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我聽王老師私下里提過一次，說你中考分數(shù)和競賽成績都完全夠格進清北班的，他還惋惜了好久呢?！?/p>
李垚的心跳瞬間飆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臉頰和耳朵，燒得他有些發(fā)暈。他側(cè)過頭，迎上她帶著純粹好奇和一絲探究的目光。路燈的光線勾勒出她柔美的側(cè)臉線條，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陰影，小巧挺翹的鼻尖在微涼的夜風中顯得格外可愛。胸腔里涌動著無數(shù)話語，無數(shù)次在心里排練的場景似乎就在眼前——告訴她真相，告訴她那個香樟樹下的驚鴻一瞥，告訴她名單上那個名字是如何瞬間改變了他的軌跡，告訴她這幾個月小心翼翼的靠近……他想看到她驚訝的表情，想捕捉她眼底可能閃過的任何一絲情緒。
然而，當話語真正涌到唇邊，舌尖嘗到的卻是苦澀的退卻。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和淡淡桂花香的空氣，聲音干澀地擠出：“覺得……重點班也挺好的。節(jié)奏沒那么快，壓力……可能小一點吧?！彼荛_了她的目光，望向遠處被霓虹燈模糊了輪廓的教學樓。
他沒說出口的是：適合他的不是重點班的速度，而是有她在的每一個瞬間。重點班的空氣里，有她身上青檸皂角的清香，有她咬著筆桿思考時微微皺起的眉頭，有她解開難題時眼睛亮起的光芒，有她輕聲細語討論問題的聲音……這些，才是他無法割舍的氧氣。
李晗輕輕地“哦”了一聲，長長的尾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她沒再追問，只是重新邁開腳步，沉默地走在他身側(cè)。兩人之間突然安靜下來，只有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偶爾有晚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發(fā)出簌簌的輕響。李垚用余光偷偷看她，昏黃的光線下，她微微低垂著頭，嘴角似乎抿起了一個小小的、向下彎的弧度。這份若有若無的失落，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扎了他一下，心里瞬間被懊悔填滿——是不是……應該說真話？剛才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對了，”李晗忽然抬起頭，打破了這令人心慌的沉默，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亮，“下周六的市里數(shù)學競賽初選，你報名了嗎？”
“報了?！崩顖惲⒖袒卮?，心臟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太好了！”她的眼睛瞬間又亮了起來，像被點亮的星子，但隨即又染上一絲憂慮，“我也報了名，但是……心里特別沒底。我看了一下往年的題，好多題型我們課內(nèi)根本沒接觸過，感覺好難?！?/p>
“沒事，”李垚的心瞬間亮堂起來，像是迷航的船只突然看到了燈塔，他立刻抓住了這根遞過來的“橄欖枝”，“題型變化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這幾天晚自習后，如果你有空……我可以給你講講幾種?？嫉耐卣诡}型和解題思路?！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届o而可靠。
“真的嗎？那太好了！”李晗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眉眼彎彎，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失落陰霾從未存在過，星光重新盛滿了她的眼眸，“謝謝你，李垚！你真是我的救星！”
看著她重新煥發(fā)光彩的笑容，李垚心底那點懊悔瞬間煙消云散。像被溫暖的陽光重新包裹，他暗暗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就這樣慢慢來。總有一天，他會把所有的猶豫、所有的悸動、所有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關(guān)于那個九月初見的故事，都完完整整地告訴她。而現(xiàn)在，能成為她眼中的“救星”，能名正言順地擁有更多并肩的時光，已經(jīng)是命運最好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