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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凡塵風華錄 艾鴒 108375 字 2025-08-10 20:5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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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時,天剛蒙蒙亮。

陳扶生是被土坡下的水流聲弄醒的。他撐起身子,草棚的篾條在肩頭硌出深深的印子——這是昨夜臨時搭起的住處,用折斷的榕樹枝做骨架,鋪著多層曬干的茅草,能勉強擋住晨露。

坡下的洪水已退去大半,露出被沖刷得光滑的卵石灘,原本的巖洞只剩半截巖壁露在外面,像被啃過的獸骨。

“醒了就來幫忙。”阿炎的聲音從火堆那邊傳來。他正彎腰搬一塊青灰色巖石,裸露的胳膊上還留著被樹枝劃破的血痕,已經結了暗紅的痂。

土坡頂端被清理出一塊平整的空地,十幾個男人正往那里搬運石塊,要堆出半人高的祭臺。

陳扶生走過去時,正看見阿炎將那對巨大的鹿角插進石堆中央。這對角是前幾日圍獵時得來的,雄鹿的眉枝粗壯如虬龍,頂端還留著搏斗時折斷的茬口,此刻被晨露打濕,泛著溫潤的光澤。

阿炎拍了拍鹿角,指腹摩挲著上面的溝壑:“山神收了我們的供奉,總會護著部落?!?/p>

太陽爬到山脊線時,祭典開始了。

老巫穿著綴滿鳥羽的長袍,那袍子不知傳了多少代,邊緣已經磨得發(fā)毛,各色羽毛在晨光里閃著油亮的光。

她枯瘦的手里捧著個龜甲,里面盛著曬干的艾草和幾株紫色的草藥,走到石堆前時,裙裾掃過地面的沙礫,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嗚——嗬——”老巫突然仰起頭,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陶笛。

她將草藥撒向火堆,青煙立刻騰起,帶著辛辣的香氣漫過人群。陳扶生坐在圈外,看見老巫的嘴唇快速翕動,吐出的音節(jié)古怪而短促,像是模仿某種鳥獸的啼鳴,又像是在跟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這是說給山神聽的話?!卑⒀撞恢螘r坐到他身邊,遞來一塊用桐葉包著的鹿肉,“去年旱季,就是老巫求來的雨。”

烤肉的焦香混著煙火氣鉆進鼻腔。陳扶生咬了一口,鹿肉的肌理間還帶著炭火的溫度,油脂順著嘴角往下淌。

他注意到阿炎遞肉過來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昨夜山洪暴發(fā)時,這雙手還穩(wěn)穩(wěn)地舉著火把——那是一種緊繃后的松弛,是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像拉滿的弓弦終于得以舒展。

祭典進行到一半時,老巫從懷里摸出個陶罐,倒出里面的液體灑在石堆前。那液體帶著奇異的甜香,陳扶生認出是用野蜂蜜和漿果釀的酒,部落里只有在重大祭典時才舍得拿出來。

隨著酒液滲入泥土,族人們開始跟著老巫重復那些單音節(jié)的禱詞,聲音從稀疏到整齊,像溪水匯入河流,漸漸有了磅礴的氣勢。

陳扶生跟著輕聲念誦,雖然聽不懂含義,卻能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力量在人群中流動。

那些被洪水奪走家園的沮喪,失去糧倉的焦慮,似乎都隨著禱詞飄進了繚繞的青煙里。他看向阿炎,見首領正望著石堆前跳動的火焰,火光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側臉的線條比往日柔和了許多。

夜幕降臨時,新搭的草棚連成了片。陳扶生躺在鋪著干草的地面上,聽見隔壁草棚里傳來阿炎的聲音,他正在和幾個年長的族人商量重建糧倉的事,偶爾有爭執(zhí)的聲響,很快又被沉穩(wěn)的決斷聲蓋過。

不遠處的火堆還在燃燒,柴木偶爾爆出火星,遠處的草叢里有蟲鳴此起彼伏。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用棉麻織就的網,輕輕裹住了他。陳扶生往干草里縮了縮,鼻尖縈繞著煙火與青草的氣息。

他突然明白,所謂家園,從來不只是巖洞和糧倉,更是這些混雜著煙火氣的聲響,是劫后余生的人們,重新開始說話的聲音。


更新時間:2025-08-10 20:5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