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shù)谌K燈籠爆出藍綠色火苗,像墳頭鬼火舔上褲腳時,
李茂才靴底的三十七道花紋正卡著我手背上的血痕 —— 那是當年牢門的欄桿數(shù),
也是他磨碎的漕幫兄弟的骨粉。滴漏的銅珠卡在亥時三刻,
與獄友咽氣的時辰、井里尸骨發(fā)光的剎那重合,每顆銅珠里都嵌著張臉,在燈油里慢慢舒展。
人骨燈桿的脊椎節(jié)上刻著 “漕” 字,浸過尸油的火苗會追著血脈跑。
冤魂的頭發(fā)纏著船錨刺青,在浪里織成網(wǎng),網(wǎng)住走私船板下滲出的血絲燈油。
孫子腳心的燈籠狀疤痕還在發(fā)燙,后腰的胎記映出滴漏輪廓時,
井里的燈芯突然齊刷刷亮起 —— 原來所謂 “滴漏認主”,認的從來不是刻度,
三百一十一個日夜的牢飯香、是被燈油泡脹的指骨、是亥時三刻打更人喉間那截燒紅的燈芯。
這場用骨頭和燈油記下來的仇,總要等銅珠落盡,才肯在火光里顯形。燈籠第三盞剛點亮,
火苗 “騰” 地竄高半尺,藍綠色的,像墳頭飄的鬼火。我手一抖,燈籠墜在地上,
竹骨摔斷時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脆響。碎片濺在腳背上,劃出三道血痕,火苗沒滅,
反而拖著尾巴追過來,舔我的褲腳,燒出個洞。布料焦糊的味混著燈油的腥氣鉆進鼻孔,
嗆得肺管子發(fā)疼。我往后退三步,火苗也跟著挪三步,像條被牽著的狗。李茂才站在廊下,
黑布眼罩滲著油,油珠順著臉頰往下滴,
泡軟了結痂的舊傷 —— 那道疤是當年被燈油燙的,打手踹翻燈架時,
他正按住我爹的頭往滴漏里按,滾燙的燈油潑在他手背上,也潑在銅制的滴漏刻度盤上,
銅銹里滲出的暗紅汁水,像稀釋的血。“六兩銀子?!?他的靴子踩住我的手背,
斷腿處的舊傷突然抽痛,像有根燒紅的鐵絲從骨頭縫里鉆進去。我數(shù)著他靴底的花紋,
一共三十七道,正好是當年牢門的欄桿數(shù)。每道花紋里都卡著點黑泥,
像沒擦干凈的血 ——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用漕幫兄弟的骨頭磨成的粉,
拌著燈油涂在上面,說是能 “鎮(zhèn)邪”。冤魂站在床前時,更夫服還在冒煙,
指節(jié)處的皮膚卷起來,像燒過的燈芯。“拆燈?!?他的手指突然穿透我的肩膀,
帶出股寒氣,凍得我打了個哆嗦,傷口處的衣服瞬間結了層白霜,“老槐樹。
” 他的聲音里裹著燈油沸騰的響,我往床底摸,指尖觸到冰涼的竹骨,
燈籠上的血字被油浸得發(fā)亮,“李” 字的彎鉤里卡著半片指甲,月牙形的,
和李茂才左手的指甲一模一樣?!袄钍虾ξ?。” 四個字像活的,在竹條上慢慢爬。
滴漏的銅珠突然卡住,卡在 “亥時三刻”—— 二十年前獄友咽氣的時辰。
銅珠上的反光里有個黑影在搖頭,影子的脖子纏著根頭發(fā),黑長,發(fā)尾系著個小小的銅鈴,
是我爹當年給我娘打的定情物。窗外的打更聲比平時慢了三息,像是有人在暗處拽著鐘繩。
我的手抖得厲害,捏不住手里的燈籠,竹柄上的汗滑得像燈油,
映出張模糊的臉 —— 是獄友的臉,他喉嚨里插著半截燈芯,眼里淌著燈油,正對著我笑。
突然想起獄友的話:“燈油里摻了人油,燒起來才會追人。
李茂才他爹當年就是這么被燒死的,他信這邪術能報仇?!被鹈缫呀?jīng)舔到膝蓋,
褲腿的破洞越來越大,露出的皮膚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像撒了把細沙。我抓起滴漏砸過去,
銅制的外殼撞上火苗,發(fā)出 “滋啦” 一聲,冒出團白煙?;鹈缤肆税氤?,
卻在地上繞了個圈,又朝我的另一條腿撲來 —— 這次它分成兩股,一股燒向我的腳踝,
一股堵在身前,像在圍獵。守夜閣的木門被劈成兩半,木屑濺到我臉上,帶著股燈油味。
其中片木屑扎進我的眼角,流出的血是黑的,混著眼淚淌進嘴里,又苦又腥。
滴漏摔在地上時發(fā)出清脆的響,刻度盤裂出八道縫,每道縫里都嵌著張臉,
是漕幫失蹤的兄弟。老張的眼球還在慢慢轉,盯著我,瞳孔里映出個舉燈籠的黑影,
黑影手里的燈桿,是用我爹的脊椎骨做的。打手把我按進燈油桶時,我數(shù)著冒泡的油花,
一個,兩個,三百一十一個 —— 正好是牢里的天數(shù)。油面的倒影里,
我的頭發(fā)全豎了起來,像被燙過的燈芯,根根發(fā)硬。后腦勺磕在門檻前,
我看見孫子的鞋帶纏在李茂才的靴底,打了個死結,和當年綁我爹的繩結一模一樣。
孩子的哭聲像被掐住的貓,每聲哭腔里都帶著顫音,我知道李茂才又在燙他的腳心,
用燒紅的燈芯,就像燙那些不聽話的漕幫兄弟一樣。黑狗血混進燈油桶,碼頭的風一吹,
藍綠色的火苗從桶縫鉆出來,像毒蛇吐信,燒穿打手的袖口。
他們胳膊上的刺青是漕幫的船錨,被火苗燒得扭曲,像在哭。船錨的鐵鏈變成了纏繞的頭發(fā),
我扯下李茂才的衣角,油味鉆進鼻孔,甜膩的,帶著點腐味,
和獄友臨死前身上的味一樣 —— 后來才知道,那是尸油特有的腥甜。
滴漏碎片映出的老張突然眨了眨眼,嘴角咧開,露出黑牙,牙縫里塞著點燈芯。
打手的拳頭砸過來時,我用滴漏碎片去擋,碎片劃破他的手背,血滴在燈油里,
立刻凝成血珠,像沒燒透的火星。他的慘叫聲里混著船錨的叮當聲,
和牢里的鐵鏈聲重疊在一起,我突然認出他 —— 是當年幫李茂才抬我爹尸體的跟班,
左手小指缺了截,是被我爹咬掉的。李茂才突然掏出火折子,要燒我的頭發(fā)。我猛地低頭,
火苗燎到他自己的眼罩,黑布燒起來時,露出底下的窟窿,洞里沒有眼珠,塞滿了燈芯,
正冒著黑煙。油桶突然炸開,濺起的油星落在墻上,燒出個個小黑洞,像無數(shù)只眼睛。
老張的影子從滴漏碎片里走出來,手里舉著個燈籠,燈籠里是他自己的頭骨,
眼眶里插著的燈芯,正是當年李茂才從他喉嚨里拽出來的那根。老槐樹的鐵皮封得嚴實,
七根鐵條焊成燈籠形狀,月光照在上面,映出七個影子在地上晃。
每個影子的脖子都纏著根頭發(fā),頭發(fā)在風里動,影子就跟著抽搐。新墳頭的燈籠沒燈芯,
燈座里纏著根頭發(fā),在風里轉著圈,像在寫什么字。我湊近看,是個 “死” 字,
筆畫的末端卷成燈芯的形狀,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
像凝固的血 —— 后來驗出是漕幫三姑娘的血,她的頭皮就是被李茂才用這根頭發(fā)勒掉的。
桐油潑在鐵皮上,油跡順著紋路爬,用滴漏碎片拼出的刻度算出燒斷第三根鐵條要七刻鐘。
油跡突然拐彎,往我腳邊流,像條小蛇,爬上我的草鞋,在腳面上匯成個小點。
紅油順著樹根流,在地上匯成個 “井” 字,井口的位置正好對著墳頭。
麻繩系著銅鈴墜下去,鈴響第一聲時,我聽見井底有呼吸聲,很輕,
像風吹過燈芯;第二聲鈴響時,呼吸聲變粗了,帶著痰音,
像老張生前的咳嗽;第九聲鈴響拽上來時,繩頭纏著塊指骨,
齒痕和李茂才缺牙的地方嚴絲合縫,骨頭上的油腥和他袖口的一樣,
指骨的斷口處還掛著點肉絲,在月光下泛著油光 —— 是新鮮的,
說明井底的東西還 “活” 著。孫子的哭聲從樹頂傳來,
李茂才用燒紅的燈芯燙孩子的腳心:“交不交尸骨?” 孩子的腳皮卷成了燈芯,
一滴血落在地上,立刻被樹根吸走,地面鼓起個小包,像有東西在底下動。烏鴉俯沖下來,
鳥糞砸在他人骨算盤上,冒出白煙。算珠是用指骨做的,每顆都刻著個 “油” 字,
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其中顆算珠突然滾下來,砸在我的腳邊,裂開的縫里流出點黃水水,
我用指尖蘸了點,聞到股奶香 —— 是去年失蹤的奶媽,
她懷里的嬰兒被李茂才煉成了 “燈油引子”。鐵皮突然被從里面撞了下,發(fā)出沉悶的響,
鐵條彎了半寸。我往后退了兩步,看見鐵皮上的影子多了個,是個小孩的輪廓,
正用小手拍著鐵皮,拍打的節(jié)奏和打更聲一樣。墳頭的土突然松動,露出只腐爛的手,
指甲縫里卡著塊碎布,是漕幫的制服。我剛要去拽,手突然縮了回去,土面上留下五道抓痕,
像燈座的紋路 —— 和我爹棺材板上的抓痕一模一樣,當年他被活埋時,指甲都摳斷了。
舊碼頭的樁子上,冤魂的頭發(fā)纏了三圈,像條粗粗的麻繩。口訣念到 “漕幫” 二字時,
潮水突然漫過腳踝,冰涼刺骨。水里有東西在啃我的腳趾,軟軟的,像舌頭。
浪里漂著無數(shù)燈籠,每個燈罩里都有張臉,是這些年失蹤的人,他們的眼睛都是兩個黑洞,
往外淌燈油。有個燈籠里是我獄友的臉,他在對我笑,嘴角咧到耳根,
露出黑牙 —— 他喉嚨里的燈芯還在燒,藍綠色的火苗從鼻孔里竄出來,像兩炷香。
李茂才的走私船在浪里打轉,船板裂開的縫里流出帶血絲的燈油。他舉著人骨算盤砸過來時,
我看見算珠上的牙印是獄友的,算盤珠子相撞的聲像骨頭摩擦,混著浪濤聲格外刺耳。
情婦的菜刀劈到半空,被血燈籠撞歪,竹骨扎進她手腕的傷口,冒出的黑煙里有張女人的臉,
和冤魂的側臉一模一樣。她的眼睛里插著根燈芯,正冒著藍綠色的火苗,
她脖子上的勒痕紫得發(fā)烏?!八f我像他妹妹?!?她解開衣領,心口有個針孔,
“去年這個時候,針孔在左邊。” 她的血滴在我手背上,是涼的,像井水,
在皮膚上滾成小珠。我摸出滴漏碎片,映出她后頸的胎記,
和漕幫失蹤的三姑娘一模一樣 —— 原來她是三姑娘的雙胞胎妹妹,被李茂才擄來當替身,
針孔是他每月?lián)Q “燈油引子” 時扎的。浪突然大了,把船往井的方向推,
船板上的燈油匯成了個 “死” 字,筆畫里浮著層油花。李茂才突然掏出火折子,要燒船。
我把燈籠扔過去,兩個火苗撞在一起,爆出藍綠色的火星,每個火星里都有張人臉,
是那些失蹤的漕幫兄弟,他們的嘴在動,像是在喊 “亥時三刻”。船板突然斷裂,
露出底下的貨艙,里面堆滿了油桶,桶身上貼著張張黃紙,畫著奇怪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