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融廣告總部大樓的十七層，空氣凝滯?！颁h馳·恒融聯(lián)合傳播集團”的嶄新指示牌在冷光下泛著刺目的金光。
溫敘踏進這片屬于原“鋒馳廣告”總監(jiān)沈崢的地盤，淺灰高定西裝襯著慣有的溫和笑意。周遭的探究與敵意目光如同芒刺，他置若罔聞，步履從容。只有插在褲袋里的手指，微微收緊，壓住布料。
目光穿過攢動的工位，落在那間百葉窗半掩的總裁室。沈崢側(cè)影挺直如箭，立于落地窗前，純黑西裝裹著生人勿近的冷硬，正對著兩個助理疾言厲色。溫敘唇角微動，腳步未停。
小會議室冷氣十足，氛圍肅殺。長桌兩側(cè)涇渭分明：原鋒馳骨干，以首席助理林原為首；原恒融高層，首席策略官劉錚微微頷首示意。沈崢的空位主位如冰。
溫敘在主位左下手落座，將裝訂精美的淺灰企劃案輕放桌面。咔噠一聲金屬脆響，門被推開，氣壓驟降。
沈崢走了進來，高大的身軀帶著陰影，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落在溫敘臉上時，寒意陡增。溫敘微笑頷首，無懈可擊。
沈崢落座主位，沒有任何寒暄。
“開始。恒融的新客戶開發(fā)計劃，溫總監(jiān)，說?！彼踔翛]抬眼，隨意指向溫敘的動作像打發(fā)一個路人。
溫敘臉上的笑意未減，只眼底微凝，便起身走向演示屏。“沈總，各位同事，關(guān)于‘明宸地產(chǎn)’高端度假社區(qū)項目……”聲音清朗，PPT流暢，從精準數(shù)據(jù)到藝術(shù)提案無不詳實。畫面切換至極具藝術(shù)感的動態(tài)LOGO演繹。
“……我們定位核心價值為‘第二人生的沉浸式詩意棲居’……”
“嗤?！?/p>
一聲短促、尖銳的嗤笑驟然割裂會議室的空氣。所有目光瞬間釘在主位上的沈崢。
他依舊沒看溫敘，只是后仰進皮椅，姿態(tài)滿是輕蔑，低沉帶沙啞的聲音砸落：
“紙上談兵。浮夸得可笑。”
窒息般的死寂。劉錚臉色鐵青，林原幾不可察地皺眉。溫敘的背影有剎那僵直，快如錯覺。他轉(zhuǎn)過身，臉上笑容依舊，只是溫度褪去，像冰冷的瓷器。“沈總有高見？”平靜的語氣下，搭在講臺邊緣的左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沈崢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完美的平靜。篤。手指突兀地在桌面敲出一聲悶響。下一刻，他猛地抬手，帶著凌厲風聲——
啪?。?！
手掌狠狠掃過那本淺灰企劃案的邊緣！
沉重的文件如同被重擊，失控地在光滑桌面上滑沖而出！刺耳的摩擦聲里，它狠狠撞上對面策劃經(jīng)理的茶杯！
嘩啦——！
滾燙的茶水潑濺，瞬間污透封面，棕色污漬暈開，茶葉狼狽地粘附其上，污水滴落昂貴的羊毛地毯。整個計劃，淪為垃圾。
驚駭?shù)乃兰?。策劃?jīng)理狼狽彈起。沈崢漠然收回手，冰刃般的視線最終釘在溫敘臉上。
“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字字裹冰，刻薄入骨?！盎茏右才洚斂偙O(jiān)？恒融的水準，不過如此?！?/p>
落地窗外城市無聲。室內(nèi)如冰窖。溫敘迎著那目光，眼底深潭碎冰瞬閃，復歸死寂。他垂眸避開鋒芒，繼而抬眼，平靜無波。他未看那份污損的企劃，步伐平穩(wěn)地走回座位，坐下，手指在膝上無意識輕敲，指節(jié)泛白。
沈崢再不看他，自顧翻動議程。“會議繼續(xù)?！北涞拿钋盟榻┚帧?/p>
余下的議程在窒息低氣壓下機械進行。文件翻頁、鍵盤敲擊，聲音刺耳得難堪。劉錚欲言又止，最終沉默，指甲深陷掌心。
“散會。”兩字如同赦令。眾人沉默著迅速逃離。劉錚堵在門外：“溫總！剛才…”
溫敘抬手，指尖在劉錚臂上極輕一按，止住話語。目光投向茶水間敞開的門，遞過一個眼神，隨即獨自走了過去。
咖啡與水果茶的香氣溫暖明亮，與會議室判若云泥。沈崢背門站在咖啡機前，剛倒?jié)M一杯深褐色的滾燙黑咖啡。他正要喝，動作猛地一頓，背脊弓起一絲隱忍的弧度。端著杯子的手驟然攥緊，骨節(jié)泛白，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壓制著什么。
門邊的溫敘停步，目光無聲掃過沈崢緊繃的后背、握杯的手，最終掠過吧臺上那盒擦拭干凈的“舒洛佳”胃藥。
沈崢深深吸氣，強行拉直身體，仰頭猛灌了幾口滾燙咖啡，眉頭緊鎖。溫敘平靜地看著。
稍緩，溫敘才走過去，未看沈崢，徑直蹲到矮柜前。打開柜門，取出一個全新的玻璃杯，毫不猶豫地從深處拿出上等阿拉比卡咖啡豆的小包裝袋——那是恒融高層為今日準備的。撕開包裝，將咖啡豆倒入自己帶來的潔白的私人物品馬克杯中，沖入滾水。濃郁的焦糖堅果香瞬間彌漫。
他起身，一手端著自己剛泡好的那杯熱咖啡，另一手極其自然地探向沈崢緊握的冰涼黑色金屬杯，指尖精準有力地觸碰到杯壁。沈崢身體猛僵，手指不由得一松。溫敘取過那冰冷殘杯，棄置水池，同時將那杯氤氳著熱氣與芳香的白瓷杯，穩(wěn)穩(wěn)放在沈崢面前的空位。
目光掠過沈崢因用力而發(fā)白的指節(jié)，最終落在他緊抿的、依舊缺乏血色的薄唇上。
“胃不舒服，就別灌這種東西硬撐了。”聲音很輕，像羽毛，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混合著距離與微妙熟稔的溫度?！皽囟葎偤?，沒那么傷胃?！?/p>
言畢，不待反應，溫敘轉(zhuǎn)身，端著屬于自己的那杯溫熱，步伐從容地離開。玻璃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
沈崢石化在原地，死死盯著面前潔白杯口蒸騰的熱氣。濃郁的香氣溫柔包裹著他。幾秒死寂后，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利箭射向空蕩的門口，驚愕、震怒與被窺破狼狽的陰鷙怒火，幾乎要將他那張冷硬的臉徹底撕裂。
茶水間外，盆栽的濃重陰影里。溫敘背門而立，手中的咖啡一口未動。臉上那副完美的溫和面具終于徹底卸下。他垂眸看著杯中平穩(wěn)的褐色液體，嘴角最后一絲弧度消失無蹤。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滾燙的杯壁。另一只手中，那本從會議室?guī)С?、原本整潔無暇的備用企劃案文件夾上，悄然裂開一道深深的褶皺印痕，無聲訴說著冰冷外殼下被壓抑的裂痕。眼神深處，只余一片凍結(jié)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