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敘踏出“星港”那扇厚重的合金門，瞬間從光怪陸離的聲浪與渾濁的微醺空氣中剝離，跌入一片截然不同的死寂與腐朽。
這里是被時代車輪碾過、又被無情拋棄的角落。
墻壁是早已被淘汰的原始鋼筋混凝土結構，粗糲、冰冷，像裸露的灰色骸骨。墻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更丑陋的磚石本體和銹蝕的鋼筋?？諝饫飶浡L期堆積發(fā)酵的酸腐味、劣質燃料燃燒后的刺鼻余燼，還有一種更深的、絕望的霉味。
在這里的居民仿佛被整個時代拋棄，他們漫無目的的腳步聲在破敗的小巷中回蕩。
而在這些腳步聲之外，林敘卻還聽到一陣怪異的嗡嗡聲。
嗡——嗡——嗡！
聲音尖銳、持續(xù)，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和某種失控的瘋狂，絕非精密機械應有的低鳴。
林敘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眉頭悄然蹙緊。
他循聲抬頭，目光穿透彌漫的薄霧和錯亂的管道陰影，鎖定了聲音的源頭。
那是一架聯(lián)邦標準的治安無人機。
它本該是城市秩序的冰冷守衛(wèi)，平穩(wěn)、高效、無聲地巡航。但此刻，它卻像一只失控的鋼鐵狂蜂，以一種極其不規(guī)則的軌跡在低矮的屋頂間瘋狂地橫沖直撞。
反常。極其反常。
這些搭載著最尖端AI和穩(wěn)定系統(tǒng)的治安單元，其系統(tǒng)紊亂的概率本就微乎其微。
而像眼前這臺，發(fā)出如此巨大的噪音、呈現(xiàn)出如此狂亂的失控狀態(tài)，在林敘的專業(yè)認知里，發(fā)生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
這不像是故障，更像是一種……強制性的干擾，或者某種信號。
鴉那帶著深意的預言在腦海中瞬間閃過：“相信我，我們很快就能又見面了。在某個……更有趣的場合。”
冰冷的笑意浮上林敘的嘴角，轉瞬即逝。
“呵。”
他低語，聲音被淹沒在無人機的嗡鳴里，“看來，鴉說的‘有趣的事情’，已經(jīng)在敲門了?！?/p>
他不再停留，身影迅速融進更深的陰影，朝著城市的光明地帶移動。
“穹頂”實驗室矗立在聯(lián)邦核心區(qū)邊緣，巨大的銀色弧頂反射著冰冷的天光，如同一顆嵌入鋼鐵都市的冰冷寶石，與林敘剛剛離開的破敗小巷形成觸目驚心的兩極。
他沒有選擇回到那個與林肆共享的、充滿私密卻也潛伏著危險的公寓。
原因很簡單，他不相信那個男人會自覺遵守“不窺探隱私”的規(guī)則。
林肆的慵懶表象下，是深不見底的控制欲和好奇心。
林敘曾在家中隱秘處設置了一個偽裝成數(shù)據(jù)接口的暗門，里面沒有任何秘密資料，只有幾件瞬間致死的防御性武器。
“哈哈?！?/p>
一想到林肆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個擺設，林敘就忍不住輕笑出聲，冰冷的實驗室走廊回蕩著他略顯突兀的笑聲，引得一個路過的助手側目。
他幾乎能清晰地勾勒出林肆發(fā)現(xiàn)那個徒有其表的暗門時的表情。
肯定又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溫柔笑容。
“林博士，您回來了。”
王明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嗯。”林敘收斂笑意，恢復一貫的冷峻，“系統(tǒng)自檢報告調(diào)出來?！?/p>
“好的，博士。”
王明迅速操作著手中的平板。
“另外，先前申請的情感數(shù)據(jù)樣本已經(jīng)……”
“哦對，”林敘腳步未停，打斷道：“讓周苛把新的情感數(shù)據(jù)樣本，特別是‘異常波動’與‘悖論反應’的相關記錄，立刻送過來。優(yōu)先級最高?！?/p>
“明白，博士。我這就去聯(lián)系周部長?！?/p>
助理立刻轉身執(zhí)行命令。
推開專屬研究室厚重的防爆門，冰冷的空氣帶著潔凈劑和臭氧的味道撲面而來。
空間寬敞，光線恒定偏冷，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流淌著復雜的數(shù)據(jù)流，數(shù)臺形態(tài)各異的精密儀器安靜地運行著。
這里是隔絕外界一切窺探的堡壘。
林敘沒有急于動作。
他走到控制臺前，手指在幾個隱蔽區(qū)域快速劃過。
無聲的嗡鳴響起，肉眼不可見的能量場瞬間張開，將整個研究室包裹在內(nèi)。最高級別的信息屏蔽場域啟動了。
任何未經(jīng)許可的電子信號，哪怕是微弱的粒子流，都會被徹底阻斷或扭曲。
直到此刻，他才拿出那個從鴉手中得來的黑色復合材料加密袋。
袋子觸手冰涼，質感特殊，隔絕了內(nèi)部的物理結構探測。他將其放在中央研究臺上，一個造型簡約卻內(nèi)含復雜掃描矩陣的平臺上。
打開袋口，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物體。
純白。光滑。約莫成人拳頭大小。完美無瑕的圓球狀。
吸引林敘目光的，是球體表面那些蝕刻上去的、深凹下去的曲線。
它們并非裝飾性的花紋，而是極其不規(guī)則，毫無幾何美感，仿佛是用顫抖的手隨意刻畫的雜亂線條。
然而，這種“雜亂”卻透著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林敘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線條。
是腦電波！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他。
這些凌亂的曲線起伏，其頻率和形態(tài)的隨機組合，像極了放大后的人類原始腦電波圖譜?；靵y、無序，卻蘊含著生命的原始信息密碼。
這是什么東西？父親遺物清單上從未提及過這個形態(tài)的裝置。
他舔舔唇，好奇地將白色圓球放置在研究臺中央的識別裝置凹槽內(nèi)。
凹槽邊緣的感應燈條亮起柔和的藍光，幾道纖細的掃描光束從不同角度投射在球體表面。
“滴——滴——”
短暫的掃描后，一個冰冷、毫無情緒的機械合成音響起。
“目標未啟動?！?/p>
“如有需要，請使用授權密鑰啟動?！?/p>
密鑰？
他有些不爽，打開手腕上的微型智腦，調(diào)出與鴉的加密通訊頻道。
「？」
幾乎就在信息發(fā)出的下一秒，鴉的回復就彈了出來，帶著她那標志性的慵懶調(diào)笑：。
「哎呀呀~ X先生這么快就想我了？是又有新交易要關照小店生意嗎？(^▽^)」
林敘面無表情，指尖敲擊，信息簡潔到極致。
「密鑰」
那邊停頓了大約五秒，似乎在斟酌或者欣賞他的慍怒。
新消息彈出。
「嗯哼~ 密鑰嘛……這可屬于新交易范疇了哦，親愛的X。畢竟之前的交易只包含‘物品交付’，啟動服務是額外收費項目呢?！?/p>
林敘眼底泛起了寒意。
「耍我？」
這條信息發(fā)出后，通訊沉寂了稍長一點時間。
然后，鴉的回復收斂了一點玩笑。
「啊哈哈哈哈！開個玩笑嘛，別這么嚴肅，X?！?/p>
她的文字似乎都帶著聳肩的動作。
「密鑰的確不在我手里。」
「據(jù)我得到的消息——這可是免費附贈的情報哦——」
「X先生，您本身就是密鑰?！?/p>
林敘：“……”
他關閉了智腦屏幕，幽藍的光芒在他冷峻的臉上熄滅。
研究室里只剩下儀器運行的低微嗡鳴和他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我本身是密鑰……”
他喃喃自語，目光再次聚焦在白色圓球那些混亂的線條上。
突然，神色一頓，他想起了父親彌留之際，握著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留下一個極其短暫的、微不可察的特定頻率……
原來如此。
父親將這個秘密，連同開啟的權限，都烙印在了他的血脈里。
與此同時公寓內(nèi)，林肆慵懶地躺在沙發(fā)上，神經(jīng)連接正在高頻震動，發(fā)出細微的蜂鳴。
他睜開眼，那雙迷人的眸子深處，一絲極淡的電子紅光一閃而逝。
他嘴角勾起一抹溫柔到近乎虛幻的笑意。
“呵……”
他低笑一聲，坐起身，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琥珀色的麥卡倫M威士忌，給自己倒了小半杯。
冰塊落入杯中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無心插柳的加強鏈接……倒是意外的方便呢，阿敘?！?/p>
他晃動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反射著迷離的光澤，映著他眼中深不見底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