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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把穗穗托付給信得過的鄰居王阿姨。小家伙燒退了,精神好些,但還有點咳嗽。我親了親他:“寶貝乖,媽媽出去辦點事,很快回來?!?/p>

“媽媽早點回來?!彼胨霌е也弊?,奶聲奶氣。

“好?!蔽冶亲佑悬c酸,狠狠心出了門。

目標:三家頂級酒店。

策略:假裝是酒店用品供應商或者市場調研員,混進去,重點目標——客房清潔人員。她們能接觸到房間垃圾。

第一站,君悅酒店。大堂奢華得晃眼,水晶吊燈能閃瞎人。我深吸一口氣,走向前臺,臉上堆出職業(yè)假笑。

“您好,我是‘潔安’日化的區(qū)域代表,”我臨時編了個公司名,“想找貴酒店客房部經(jīng)理,了解一下貴酒店客房清潔用品的采購需求,看看我們是否有合作機會?!蔽疫f上一張剛在樓下打印店現(xiàn)做的、簡陋的名片。

前臺小姐妝容精致,瞥了一眼名片,語氣禮貌但疏離:“抱歉,經(jīng)理現(xiàn)在很忙。您有預約嗎?”

“沒有預約,但我可以等…”

“那請您留下聯(lián)系方式,有需要我們會聯(lián)系您?!睒藴实耐泼撛捫g。

第一回合,失敗。想混進后臺找清潔工?門兒都沒有。

第二站,麗思卡爾頓。如出一轍的拒絕。前臺甚至懶得接我的假名片。

站在柏悅酒店冷氣十足的大堂,我有點泄氣。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到和基因機構預約的送樣時間了。難道要無功而返?

正焦躁,眼角余光瞥見側門通道,兩個穿著灰色制服、推著巨大清潔車的阿姨正低聲交談著,準備去員工區(qū)域。

機會!

我快步走過去,盡量顯得自然。“阿姨,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兩個阿姨停下,疑惑地看著我。

我壓低聲音,臉上擠出焦急和窘迫:“阿姨,幫幫忙!我…我男朋友好像背著我跟別的女人開房,就在你們酒店!我懷疑他用了假身份證登記的!我想進去看看,就幾分鐘!求求你們了!” 情急之下,我只能編個最狗血也最可能引起同情的理由,眼淚說來就來,在眼眶里打轉。

其中一個胖胖的阿姨臉上立刻露出“我懂”的同情表情。另一個瘦些的阿姨比較謹慎,皺著眉:“這…這不合規(guī)矩啊姑娘,我們會被開除的。”

“阿姨,我就進去看一眼,確認一下!不會亂動東西!就幾分鐘!我給你們…”我慌忙從錢包里掏出僅有的幾張百元鈔票,塞到胖阿姨手里。“幫幫忙!求你們了!”

胖阿姨捏著錢,又看看我通紅的眼圈,猶豫了一下,對瘦阿姨說:“王姐,你看這姑娘也挺可憐的…咱們就幫她瞅一眼?反正這會兒客人基本都退房了,查房沒那么嚴?!?/p>

瘦阿姨王姐嘆了口氣:“唉…行吧行吧,就一會兒??!你快點!別害我們丟飯碗!”

“謝謝!謝謝阿姨!”我感激涕零。

胖阿姨姓李,她讓我換上她們備用的制服外套,戴上口罩和帽子,低著頭,推著清潔車,跟在她們后面,混進了員工電梯。

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電梯停在28樓。李阿姨低聲說:“這層都是行政套房,今天上午退房的就一間,2818。你去看看,動作快點!我們在外面等你?!?/p>

“好!”我推著車,盡量自然地走到2818門口。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砦鼔m器的聲音——已經(jīng)有清潔工在里面打掃了!

心沉到谷底。完了,垃圾肯定被收走了。

我硬著頭皮推門進去。一個年輕的清潔工正在吸地毯。她看了我一眼,沒在意,大概以為我是來幫忙的。

我目光迅速掃視。浴室!垃圾桶!

浴室門開著。我快步走進去。光潔的白色垃圾桶里,空空如也!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了!

巨大的失望瞬間攫住了我。難道白忙一場?

我不死心,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盥洗臺。臺面上擦得锃亮,什么都沒有。鏡子…鏡子邊緣…等等!

靠近鏡面的水龍頭底座旁邊,在不起眼的縫隙里,卡著一個東西!

銀色的,小小的,薄薄一片!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是刮胡刀片!那種老式剃須刀專用的薄刀片!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點白色的…剃須膏干涸的痕跡?

顧琛!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會用這種麻煩的東西!

我強壓住狂喜和激動,裝作整理清潔車上的抹布,飛快地用指尖捏住那片小小的刀片,迅速塞進自己制服口袋。動作快得幾乎沒引起任何注意。

“好了嗎?”李阿姨在門口探頭,壓低聲音催促。

“好了好了!”我趕緊推著車出來,低著頭,跟著她們快步走向員工電梯。

直到走出酒店后門,站在嘈雜的街上,陽光刺眼,我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手心緊緊攥著口袋里那片冰冷的金屬,汗?jié)褚黄?/p>

“謝謝阿姨!太感謝了!”我再次道謝,聲音還有點抖。

“唉,姑娘,抓到了嗎?”李阿姨關切地問。

我苦笑一下,搖搖頭,又點點頭:“算…有線索了。謝謝你們!”我再次掏出錢包,把里面剩下的零錢都塞給她們。

告別兩位阿姨,我?guī)缀跏秋w奔著沖向路邊攔出租車?!皫煾?!去基因檢測中心!快!”

坐在飛馳的車上,我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掏出那片刀片。鋒利的邊緣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上面確實沾著一點灰白色的干涸膏體,還有…一點點極其微小的、深色的…胡茬碎屑?

這就是顧琛的DNA樣本。我賭上了所有。

基因檢測中心前臺,我遞上預約單和兩個密封袋。一個袋子里是幾根我從穗穗枕頭上找到的、帶著毛囊的柔軟頭發(fā)。另一個袋子里,就是那片薄薄的、承載著巨大秘密的刀片。

“加急,六小時出結果,對嗎?”我的聲音干澀。

“是的,女士。下午四點左右,您可以直接來取紙質報告,或者我們發(fā)送加密電子版到您郵箱?!?/p>

“我來取。”我必須親手拿到那份報告。

等待的六個小時,像六個世紀那么長。我沒回家,怕面對穗穗天真的眼神。在檢測中心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咖啡館,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坐在角落。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什么都看不進去。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閃過三年前的片段,閃過顧琛那張總是帶著嘲諷笑意的臉,閃過穗穗從襁褓到蹣跚學步再到奶聲奶氣叫媽媽的點點滴滴。

兩個O型…AB型…冰冷的刀片…顧琛…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狠狠掐滅。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個傲慢、刻薄、以搶我項目為樂、事后還留下“嫖資”羞辱我的混蛋,怎么可能是穗穗的父親?命運不會跟我開這種玩笑!

時間一分一秒,煎熬無比。

下午三點五十,我再也坐不住,起身沖向檢測中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前臺小姐核對完我的預約信息,從里面拿出一份密封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我。袋子很薄,輕飄飄的,卻重如千鈞。

“結果出來了,女士?!?/p>

我接過袋子,手指冰涼,幾乎拿不穩(wěn)。走到旁邊無人的休息區(qū)角落,背對著所有人,撕開封口。

里面只有一張A4紙。

我的目光直接越過前面那些復雜的基因位點圖表和數(shù)據(jù),死死釘在報告最下方,加粗的結論欄:

【依據(jù)現(xiàn)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支持檢材1(寧穗)是檢材2(刀片附著物提供者)的生物學父親。累積親權指數(shù)(CPI)大于10000,親權概率(RCP)大于99.99%。】

嗡——

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張紙上冰冷的、加粗的黑體字。

支持…生物學父親…

99.99%…

像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劈得我魂飛魄散。手里的報告紙飄落在地上。

真的是他。

顧琛。

那個被我咒罵了無數(shù)遍、恨之入骨的死對頭。

穗穗…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三年前那個混亂的夜晚…扶我回房間的,真的是他!那個混蛋!他明明知道是我!他留下錢和字條!他…他毀了我的人生計劃,然后像個沒事人一樣消失!

巨大的荒謬感、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海嘯一樣將我吞沒。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胃里翻江倒海。

穗穗…我視若珍寶的兒子…身體里流著一半那個混蛋的血!

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嗡嗡作響。我麻木地掏出來,是王阿姨。

“小寧啊!不好了!穗穗又燒起來了!咳得厲害,小臉都憋紫了!叫120了!你快來中心醫(yī)院急診!”

王阿姨的聲音帶著哭腔,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捅進我混亂的腦子。

穗穗!

醫(yī)院!急診!

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混亂的情緒。我抓起地上的報告紙胡亂塞進包里,跌跌撞撞地沖出門,攔車。

“中心醫(yī)院!快!我孩子病了!”

司機被我慘白的臉色和嘶啞的聲音嚇到,一路狂飆。

沖進中心醫(yī)院急診室,一片兵荒馬亂。王阿姨抱著穗穗,急得直掉眼淚。穗穗小臉通紅,呼吸急促費力,發(fā)出“吼吼”的聲音,像拉風箱。

“醫(yī)生!醫(yī)生!”我撲過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急性喉炎!喉梗阻!快!進搶救室!準備氣管切開包!”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只看了一眼,立刻指揮護士。

搶救室的門在我眼前關上,紅燈刺眼地亮起。

我癱坐在門外的地上,渾身冰冷,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王阿姨扶著我,不停地安慰:“別怕別怕,醫(yī)生在處理了…”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而殘酷。每一秒都是凌遲。

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一個護士探出頭:“寧穗家長!”

我猛地站起來,腿一軟差點跪下。

“孩子暫時緩解了,喉頭水腫消退了些,不用切開了。但還沒脫離危險,需要立刻轉兒科ICU觀察!家長去辦手續(xù)!”

懸著的心落下一半,另一半?yún)s提得更高。ICU…

我顫抖著手,在住院單上簽字。費用單上的數(shù)字讓我眼前一黑——預交五萬。我所有的積蓄,在付了高昂的基因檢測費和這個月的房租后,只剩下不到一萬。

“醫(yī)生…錢…我…”我聲音哽住。

“先救人!快去想辦法!”醫(yī)生沒時間聽我解釋,轉身又進了搶救室。

王阿姨在一旁急得跺腳:“哎呀這可怎么辦!我…我回家拿存折!你等著!”她匆匆跑了。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穗穗在ICU,等著救命錢。五萬塊…我去哪里弄?

親戚?早因為當年未婚生子跟我斷了來往。朋友?都是普通打工的,誰能一下子拿出這么多?

手機通訊錄翻了一遍又一遍。指尖最終,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個被我詛咒了千萬遍的名字上——顧琛。

那張冰冷的親子鑒定報告,此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包里。

他是穗穗的生物學父親。

法律上,他有撫養(yǎng)義務。

現(xiàn)實里,他富得流油。

為了穗穗…

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沖上頭頂。我點開那個塵封的微信小號,找到顧琛的頭像。

指尖顫抖著,點開“添加到通訊錄”。

驗證信息欄,我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去:

“顧琛,我是寧穗。三年前年會那晚的事,你兒子寧穗現(xiàn)在在中心醫(yī)院ICU,急性喉炎,需要錢救命。五萬。賬號發(fā)我。算我借的?!?/p>

沒有稱呼,沒有廢話。直白,赤裸,像一記耳光。

發(fā)送。

等待回復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屈辱感啃噬著心臟。我竟然要向他低頭?向那個毀了我、羞辱我的混蛋求救?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不是微信回復。

是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歸屬地:海城。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是他。

深吸一口氣,劃開接聽。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冷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感的聲音。時隔三年,這個聲音依舊像冰錐一樣,瞬間刺穿我的耳膜。

是顧琛。

“是我。”我聲音干澀沙啞,努力維持平靜,“短信收到了?”

“地址?!彼院喴赓W,沒有任何廢話,也沒有任何疑問或震驚的語氣,冷硬得像在談一樁生意。

“中心醫(yī)院,兒科ICU門口。”我報出位置。

“等著。”兩個字落下,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

嘟嘟的忙音傳來。我握著手機,掌心全是冷汗。他…竟然真的來了?沒有質疑?沒有嘲諷?就這么…來了?

二十分鐘后。

醫(yī)院走廊盡頭傳來急促而沉穩(wěn)的腳步聲。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在深夜空曠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我抬起頭。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走廊頂燈的光線大步走來。深灰色羊絨大衣敞著,露出里面挺括的黑色西裝和白襯衫。頭發(fā)一絲不亂,面容冷峻,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三年時光似乎沒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只是那股迫人的氣場,比當年更沉、更銳利。

顧琛。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腳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身上帶著室外的寒氣,還有一絲淡淡的、熟悉的冷冽木質香調。

他低頭看著我,深邃的眼眸像寒潭,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震驚?憤怒?審視?還有一絲…難以置信?太快,我看不真切。但那目光像實質的刀鋒,刮過我的臉。

“孩子呢?”他開口,聲音比電話里更沉,帶著一種壓抑的嘶啞。

“ICU里面?!蔽抑噶酥改巧染o閉的門,聲音發(fā)飄。

他不再看我,目光轉向ICU緊閉的門,眉頭緊鎖。這時,一個護士拿著繳費單匆匆出來:“寧穗家長!快去交費!藥等著用!”

我下意識要去接單子。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卻先一步伸了過去,抽走了繳費單。

“我去?!鳖欒〉穆曇舨蝗葜靡?。他甚至沒再看我一眼,拿著單子,轉身大步走向繳費窗口。步伐又快又穩(wěn),背影挺直。

我僵在原地,看著他走到窗口,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卡遞進去。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幾分鐘后,他拿著繳費憑證回來,遞給護士。護士看了一眼,點點頭進去了。

他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銳利得像要穿透我的靈魂。

“怎么回事?”他問,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疲憊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我?guī)缀跽静环€(wěn)??粗矍斑@張曾讓我恨得牙癢癢、如今卻成了我兒子救命稻草的臉,所有的委屈、憤怒、恐懼和后怕,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更新時間:2025-08-15 10:4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