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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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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康玄。這名字是養(yǎng)母起的。她說撿到我的時候,我脖子上掛著塊玉,刻著個“玄”字,

透著股說不出的怪勁兒,不像普通人家孩子的東西。她沒敢賣,怕惹禍,就給我起了這名兒。

養(yǎng)母對我,不好不壞。她是個寡婦,靠給人縫補漿洗過活,手頭緊巴。

我七歲被她從街邊臟兮兮的角落里拎回來,洗刷干凈,就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說是家,

其實就一間半塌的泥坯房,冬天漏風(fēng),夏天漏雨。她有個親兒子,比我大三歲,叫鐵柱。

好吃懶做,游手好閑,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混混。我的活兒很多。天不亮就得爬起來,

去鎮(zhèn)子?xùn)|頭的水井打水,那轱轆又重又澀?;貋砩穑疽诲佌盏靡娙擞暗南≈?。

伺候鐵柱起床,他總嫌粥稀,饅頭硬。養(yǎng)母默許他搶我的那份。十二歲,

養(yǎng)母托人把我塞進(jìn)鎮(zhèn)上的小制衣廠。手指頭被縫紉機針扎透好幾次,血珠子冒出來,

組長眼皮都不抬,扔過一塊臟紗布:“包上,別弄臟了料子。”計件工資,我做得慢,

錢少得可憐。養(yǎng)母收走絕大部分,只給我留幾毛,說給我攢著“將來”。哪有什么將來?

我的日子就是流水線上永遠(yuǎn)走不完的布頭,是養(yǎng)母永遠(yuǎn)填不滿的抱怨,

是鐵柱惡意的推搡和嘲笑。只有一樣?xùn)|西是我的。一塊用紅繩子系著的,小小的玉牌。溫潤,

帶著一絲涼意。正面刻著那個“玄”字,背面是些彎彎曲曲的紋路,看不懂。養(yǎng)母撿到我時,

它就在我脖子上掛著。這是我被抱走前,屬于“以前”的唯一證明。我把它貼身藏著,

睡覺也不摘。摸著它,心里會有一點點奇怪的安定感,好像茫茫黑夜里,

遠(yuǎn)處有一豆極微弱的光。雖然不知道那光是什么。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像渾濁的河水,

緩慢又沉重地流下去。直到那天。廠里發(fā)工資,比平時多了十塊加班費。

我偷偷藏了五塊在鞋墊底下。想著也許哪天,能給自己買件新汗衫,身上這件補丁摞補丁,

實在沒法穿了。晚上回去,養(yǎng)母的臉拉得老長。鐵柱坐在門檻上,臉色灰敗?!板X呢?

”養(yǎng)母劈頭就問,眼睛像鉤子。我低著頭,把大部分工資遞過去。她數(shù)了數(shù),

啪地摔在破桌子上:“就這么點?你糊弄鬼呢!廠里老王家的閨女跟你一個車間,

人家拿回來比你多五塊!”我心里咯噔一下?!八姥绢^片子,學(xué)會藏錢了?

”鐵柱騰地站起來,一把揪住我的頭發(fā),往墻上撞,“說!藏哪了!”頭皮撕裂般地疼。

我咬緊牙關(guān),不吭聲。養(yǎng)母沖過來,開始搜我的身。那五塊錢很快被翻了出來。“好?。?/p>

反了你了!”養(yǎng)母氣得渾身發(fā)抖,巴掌劈頭蓋臉落下來。鐵柱更狠,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我蜷縮在地上,疼得眼前發(fā)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靵y中,我感覺脖子上一輕。

那根系著玉牌的紅繩,斷了。我驚恐地抬頭,看見鐵柱正捏著那塊小小的玉牌,

對著昏暗的燈泡看?!皨?,你看這玩意兒!”他咧著嘴,“我就說她藏著好東西!這玉,

看著不賴??!”養(yǎng)母也湊過去看,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貪婪的光?!斑€給我!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撲過去想搶。鐵柱一把將我推開,我重重摔在墻角。“你的?

你連人都是我媽撿回來的!這破玩意兒,指不定是哪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鐵柱把玉牌揣進(jìn)自己兜里,“正好,我手頭緊,拿去換點錢花花?!薄安恍校?/p>

那是我……”我嘶喊著,眼淚終于洶涌而出。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是我和那個模糊不清的“以前”唯一的聯(lián)系!“閉嘴!”養(yǎng)母厲聲喝道,厭惡地看著我,

“嚎什么喪!一塊破石頭,能抵你吃的飯?鐵柱拿去賣了,正好抵你偷藏的錢!”那天晚上,

我縮在冰冷的灶臺邊,抱著膝蓋。肚子的劇痛一陣陣襲來,但比不上心里的空洞。

那塊玉沒了,那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世界一片漆黑。第二天,鐵柱果然不見了人影。

養(yǎng)母臉色也不好看,罵罵咧咧,說鐵柱又去賭了,那玉牌被他賤賣了,

根本不夠他還賭債的窟窿。我沉默地干活,像一具抽掉了靈魂的軀殼。幾天后,

鐵柱鼻青臉腫地跑回來,身后跟著兩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他們逼債,

把家里僅有的破柜子都砸了。養(yǎng)母哭天搶地,最后,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纏上我。

“兩位大哥,寬限幾天!寬限幾天!”她撲到其中一個男人腳邊,

“我……我把這丫頭抵給你們!她年輕,能干活!讓她去你們那做工還債!

”男人上下打量我,像看牲口。我渾身冰冷,血液都凍住了。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頭頂。那個模糊的“以前”,那個被奪走的玉牌帶來的微弱念想,

此刻顯得那么可笑。我連現(xiàn)在都保不住自己了。就在男人的手快要抓住我胳膊的時候,

我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撞開擋路的鐵柱,瘋了一樣沖出那間令人窒息的泥坯房。

身后是養(yǎng)母尖銳的咒罵和鐵柱的怒吼,還有男人氣急敗壞的追趕聲。我不敢回頭,拼命地跑。

跑過熟悉的、坑洼的土路,跑過散發(fā)著魚腥味的市場,跑過鎮(zhèn)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

風(fēng)在耳邊呼嘯,肺像要炸開。一直跑,跑到鎮(zhèn)子外廢棄的磚窯。我鉆進(jìn)一個黑漆漆的窯洞里,

蜷縮在最深處,瑟瑟發(fā)抖。外面?zhèn)鱽黼[約的叫罵聲和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我緊緊抱住自己,

指甲深深掐進(jìn)胳膊的肉里,才沒讓自己哭出聲。黑暗包裹著我,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濃重、更令人窒息。玉牌沒了,最后的錨點也斷了。

我像一片被狂風(fēng)從枝頭撕下的葉子,不知道會被卷向何方。這一次,真的什么都沒了。

我在廢棄的磚窯洞里躲了兩天??繐靹e人扔掉的半塊干饃和路邊洼地里的臟水活命。第三天,

餓得實在受不住,趁著天蒙蒙亮,我溜回鎮(zhèn)子邊緣,想看看風(fēng)聲。遠(yuǎn)遠(yuǎn)地,

看見養(yǎng)母家門口停著一輛半新的小貨車。兩個男人正把家里僅有的破桌子破凳子往上搬。

鐵柱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養(yǎng)母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疤鞖⒌馁€鬼?。〖叶紨」饬税?!

我拿什么活??!”看來是債主來搬東西抵債了。那個家,徹底空了。我心里一片麻木,

沒有恨,也沒有幸災(zāi)樂禍。只覺得空。我悄悄繞開,不敢再回那個地方。鎮(zhèn)上不能待了。

養(yǎng)母和鐵柱走投無路,一定會像鬣狗一樣再把我找出來賣掉。我得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沒有錢,

沒有方向。我沿著公路,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走了一天一夜,腳底磨出了水泡,

又磨破了,鉆心地疼。餓得頭暈眼花,看見路邊田里有沒長成的青玉米,掰下來生啃,

又澀又硬,剌得嗓子疼。走到下一個縣城時,我像個乞丐。蜷縮在汽車站骯臟的角落里,

看著人來人往。巨大的電子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廣告閃得人眼花。

一個綜藝節(jié)目的預(yù)告片反復(fù)播放,主持人聲音高亢興奮。我木然地看著?;钕氯?,

怎么活下去?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在我面前停下,皺著眉打量我。她穿著花哨,

臉上涂著厚厚的粉?!靶⊙绢^,一個人?”她開口,帶著濃重的口音。我警惕地往后縮了縮。

“別怕,”她擠出一點笑,“我看你怪可憐的。想不想找份工?管吃管住。

”饑餓和疲憊壓倒了警惕。我點了點頭。她把我?guī)У娇h城邊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旅館。

所謂的“工”,就是在后廚幫忙擇菜洗碗,住在樓梯間改的雜物房里。老板娘很兇,

工錢少得可憐,但至少有口飯吃,有個不漏雨的屋頂。我像塊沉默的石頭,埋頭干活。

洗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碟,擦洗永遠(yuǎn)有污垢的地板。手指泡得發(fā)白發(fā)皺。老板娘心情不好時,

會罵罵咧咧,把抹布甩到我臉上。我忍了。這里再差,也比那個泥坯房好。至少沒人打我,

沒人要賣掉我。我把自己縮得更小,更不起眼。偶爾,

旅館大廳的破電視會放著那個叫《尋親驛站》的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煽情的聲音,

嘉賓痛哭流涕的臉,臺下觀眾抹眼淚的畫面。我匆匆瞥過,心里毫無波瀾。尋親?

那都是別人的故事。我的“親”在哪里?或許早就沒了?;蛟S,就像鐵柱說的,

我只是個沒人要的累贅。日子像生了銹的齒輪,緩慢而滯澀地轉(zhuǎn)動。

我?guī)缀跻詾樽约簳肋h(yuǎn)困在這個油膩的小旅館后廚里。直到那天下午。我正在后巷倒泔水桶,

一股酸臭味熏得人睜不開眼。巷子口停著一輛看起來很貴的黑色轎車,锃光瓦亮,

和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車門打開,下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女人,

穿著剪裁精致的米白色套裝,頭發(fā)挽得一絲不茍,氣質(zhì)溫婉,

但眉眼間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說不出的焦灼。

她身邊跟著一個穿著黑色夾克、身形健碩的男人,像是保鏢。女人一眼就看到了我,

目光停在我臉上,愣住了。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又帶著巨大的震驚和……痛苦?我下意識地低下頭,想趕緊倒完泔水離開。

這女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不想惹麻煩。“小姑娘……”她卻叫住了我,聲音有些發(fā)顫。

我僵在原地,沒回頭。她快步走過來,高跟鞋踩在臟污的地面上也毫不在意。她走到我面前,

離得很近。那股泔水的酸臭和她身上淡淡的、好聞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種詭異的對比。她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臉,又猛地停住,手指微微發(fā)抖。

“你……”她盯著我的眼睛,嘴唇翕動,“你……你叫什么名字?”她的眼神太奇怪了,

像燃燒著兩團(tuán)火,里面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我害怕了,后退一步,

緊緊抓住泔水桶的邊緣,指甲摳進(jìn)油膩的木紋里?!翱怠敌?。”我小聲說,聲音干澀。

“康玄……”她喃喃地重復(fù)著,眼神更加復(fù)雜,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

又像是巨大的失望瞬間淹沒了她?!岸啻罅耍俊薄啊??!蔽一卮?,心里警鈴大作。

她想干什么?“十七……”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那里面翻涌的激烈情緒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悲傷。

“十七年前……我的女兒,丟了?!蔽业男拿偷匾惶G女兒?十七年前?她看著我,

努力想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但比哭還難看:“你……長得很像我年輕的時候。尤其是眼睛。

”我愣住了。像她?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粗糙,沾著油污。再看看她,皮膚細(xì)膩,

保養(yǎng)得宜。天壤之別。“對不起,嚇到你了。”她深吸一口氣,恢復(fù)了那種得體的儀態(tài),

只是聲音依舊不穩(wěn),“我叫沈靜。我……我在找一個孩子。十七年了。

”她示意了一下旁邊的保鏢,保鏢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塑封過的舊照片,遞到我眼前。

照片有些發(fā)黃,上面是一個年輕的女人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女人眉眼溫柔,

赫然就是眼前這位沈靜年輕時的模樣。她懷里的嬰兒很小,閉著眼睛,臉蛋圓圓的。

“這是我女兒,剛滿月的時候拍的?!鄙蜢o的聲音帶著哽咽,“她……她叫寧寧??祵帉?。

”康寧寧?這三個字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開!康?我也姓康!玄字玉牌!

十七年前!被抱走!無數(shù)碎片在我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沖撞,嗡嗡作響。

“你……”沈靜緊緊盯著我的臉,不放過我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你脖子……脖子上,

有沒有……有沒有一塊玉?小小的,刻著‘玄’字?”轟——!我腦子里那根一直緊繃的弦,

徹底斷了!玉牌!她怎么知道玉牌?!那塊被鐵柱搶走賣掉的玉牌!

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手里的泔水桶“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刺鼻的餿水濺了我們一身。沈靜被濺了一身污穢,

卻毫不在意,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瞬間慘白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

那里面燃起了狂喜和不敢置信的火焰!“你知道!你知道那塊玉對不對?!

”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嵌進(jìn)我的肉里,“它在哪?它在你身上嗎?

寧寧!你是不是我的寧寧?”保鏢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我……我……”我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沖擊讓我眼前發(fā)黑,

耳朵里嗡嗡作響。我是康寧寧?那個襁褓里的嬰兒?眼前這個穿著名牌、氣質(zhì)高貴的女人,

是我的……媽媽?怎么可能?那個模糊的“以前”,那點微弱的光,

在這一刻突然變成了一輪刺目的、灼熱的太陽,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恐懼,

巨大的、滅頂?shù)目謶炙查g攫住了我!比被養(yǎng)母打罵,比被鐵柱搶走玉牌,

比被債主追著要賣掉時更甚!我猛地抽回手,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她,轉(zhuǎn)身就往旅館后門里沖!

“寧寧!你別跑!”沈靜帶著哭腔的呼喊在身后響起。我像受驚的兔子,

一頭扎進(jìn)油膩昏暗的后廚,反手死死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沖破胸膛?!鞍l(fā)什么瘋!泔水桶呢?”老板娘尖利的聲音傳來。

我充耳不聞,只是劇烈地喘息著,腦子里一片混亂。沈靜的臉,那塊玉牌,養(yǎng)母刻薄的臉,

鐵柱兇狠的眼神……所有畫面瘋狂交織。外面?zhèn)鱽砼拈T聲和沈靜焦急的呼喚:“開門!孩子,

開門!我們談?wù)?!求你了!”“滾開!什么人敢來老娘這里鬧事!

”老板娘罵罵咧咧地要去開門。我像被針扎了一樣彈起來,不能讓她開門!

不能讓老板娘看到!我撲過去死死抵住門?!袄习迥铮e開!是……是壞人!要抓我的!

”我語無倫次地喊。老板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隔著門吼道:“外頭的!聽見沒!

再不走我叫人了!”外面的拍門聲停了。過了一會兒,

傳來沈靜極力壓抑但仍帶著顫抖的聲音:“好,好,我們不走。我們就在外面等。孩子,

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你好好想想,我等你。”腳步聲似乎退開了一些。我癱軟在地,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破衣服。老板娘叉著腰,狐疑地打量我:“死丫頭,你惹什么禍了?

外頭那女的,看著挺有錢,不像壞人啊?”我蜷縮在門后的陰影里,渾身發(fā)抖,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壞人?什么是壞人?養(yǎng)母算壞人嗎?鐵柱算壞人嗎?

那個要賣掉我的**打手算壞人嗎?

沈靜……她說她是我媽媽……她看起來那么難過……可我呢?我是誰?康玄?

還是……康寧寧?混亂像無數(shù)只手撕扯著我。那個被遺忘的、模糊的“家”,

突然以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方式出現(xiàn)在面前,我卻只想逃。我習(xí)慣了黑暗,

那點微弱的光曾是我唯一的慰藉,可當(dāng)真正的太陽出現(xiàn)時,我只覺得刺眼,

只想躲回熟悉的陰影里。我害怕。害怕這突如其來的“身份”。

害怕那個看起來高貴卻陌生的“家”。害怕未知的一切。我更害怕……希望。

那一點點在心底死灰復(fù)燃的、對“親”的渴望,讓我恐懼得渾身發(fā)抖。如果希望再次破滅呢?

如果這又是一場空呢?我承受不起。接下來的兩天,我像驚弓之鳥。

沈靜和那個保鏢真的沒有離開。他們的車就停在巷子口。沈靜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過來,

輕輕敲幾下后門,隔著門板,用那種極力放柔、卻依舊帶著哽咽的聲音說話。

“寧寧……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沒關(guān)系,媽媽等。

”“媽媽找了你好多年……去過很多地方……”“你小時候,

最喜歡聽我給你唱歌……搖籃曲,還記得嗎?”“那塊玉,是你太爺爺留下的,

上面刻的是祈福的符文,保佑你平安長大的……背面是‘寧’字的古體……當(dāng)年,

就掛在你脖子上……”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她的尋找,說她的悔恨,說家里還有一個哥哥,

一個弟弟,都在等我回去。說爸爸因為我的丟失,身體一直不好。她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

像細(xì)細(xì)的針,扎進(jìn)我麻木的心臟。疼,又帶著一種詭異的酸脹。我蜷縮在冰冷的灶臺邊,

捂緊耳朵,卻又忍不住去聽。玉牌背面的紋路……是“寧”字?原來我一直貼身戴著的,

是自己的名字??祵帉帯_@個名字像滾燙的烙鐵,燙得我心口發(fā)疼。

旅館老板娘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怪異,充滿了八卦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沈靜的出現(xiàn),

顯然讓她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第三天傍晚,沈靜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絲絕望。

“寧寧……明天,媽媽要去錄那個《尋親驛站》了。媽媽……媽媽想最后試一次,

在全國觀眾面前……再找找你。如果你……如果你不想認(rèn)我,也沒關(guān)系。

媽媽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外面安靜下來。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我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地面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黑暗中,我睜大眼睛。

《尋親驛站》……那個在破電視里看到過的,哭哭啼啼的綜藝節(jié)目。她要去上那個節(jié)目?

在全國人面前……找我?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撕扯著我。不能去!不能讓別人看到!

不能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那太可怕了!我只想躲起來,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活下去!

可是……她看起來那么難過。

了十七年……那塊玉牌……我的玉牌……被鐵柱搶走了……混亂的情緒像毒藤一樣纏繞著我,

幾乎窒息。這一夜,我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

旅館的破電視被老板娘搬到了前廳顯眼的位置。她嗑著瓜子,招呼著幾個住客:“快看快看!

昨天找那丫頭的有錢太太,上電視了!《尋親驛站》!我就說那丫頭來路不正!”屏幕上,

演播廳燈火輝煌。沈靜坐在嘉賓席上。她化了妝,但依然掩蓋不住濃重的黑眼圈和憔悴。

她穿著素雅的米白色套裝,和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只是此刻,

那挺直的脊背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悲愴。

主持人用夸張的語調(diào)介紹著:“今天來到我們《尋親驛站》的沈靜女士,

十七年來從未放棄尋找她被拐走的女兒康寧寧!十七年的煎熬,十七年的淚水,今天,

她能否在這里,找到一絲希望的曙光?”鏡頭推近沈靜的特寫。她的眼睛紅腫,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沒有落下。她緊緊握著一個舊得發(fā)黃的小撥浪鼓。

“寧寧……我的女兒……”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fēng)傳出來,沙啞得厲害,帶著極力壓抑的泣音,

“十七年了,媽媽每一天都在想你……想我的寧寧,是不是冷了,餓了,

有沒有被人欺負(fù)……”她拿出那張塑封的嬰兒照片,

展示給鏡頭:“這是你滿月的時候……你那么小,那么軟……你脖子上,

掛著一塊小小的玉牌,上面刻著‘玄’字,

背面是‘寧’字的古體……那是太爺爺留給你保平安的……”鏡頭給了照片特寫。

那嬰兒脖子上,確實系著一根紅繩,下面隱約可見一塊小小的玉飾。

“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沒有看好你……”沈靜的眼淚終于決堤,她捂著臉,

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壓抑了十七年的痛苦和自責(zé),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哭聲凄厲得讓人心碎。臺下觀眾席一片唏噓,許多人跟著抹眼淚。主持人也被感染,

聲音低沉下來:“沈女士,您有什么話,想對可能在電視機前看著您的女兒說嗎?

”沈靜抬起頭,淚眼婆娑,卻努力看向鏡頭,仿佛要穿透屏幕,

看到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孩子?!皩帉帯瓔寢尣恢滥悻F(xiàn)在叫什么,

長成了什么樣子……媽媽只求你,

如果你能看到……如果你還記得一點點……給媽媽一個機會,讓媽媽看看你,好不好?

媽媽什么都不求,只想看看你……知道你平安……讓媽媽……彌補一點點……”她泣不成聲,

對著鏡頭,深深地、卑微地彎下了腰。那畫面,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jìn)了我的心臟!

痛!痛得我無法呼吸!我猛地從旅館前廳的角落站起來,撞翻了旁邊的凳子。

老板娘和住客們都嚇了一跳,詫異地看著我。屏幕上,沈靜彎下的腰,

那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tài),和她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米白色套裝,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那是我的媽媽?那個在破舊旅館后巷被我濺了一身泔水的女人?那個十七年來,

從未放棄尋找我的女人?“玉牌……背面是‘寧’字……”她哽咽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鐵柱搶走它時猥瑣的笑臉,養(yǎng)母刻薄的咒罵,

債主砸東西的巨響……和眼前屏幕上沈靜絕望痛哭的畫面,瘋狂地交織、碰撞!

一股巨大的、無法控制的沖動,像火山一樣在我胸口爆發(fā)!“啊——!

”我發(fā)出一聲嘶啞的、不像人聲的尖叫,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轉(zhuǎn)身沖出了旅館!跑!

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個演播廳!我要告訴她!告訴她玉牌的事!告訴她……我在這里!

這個念頭瘋狂地燃燒著我,驅(qū)散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十七年的黑暗,十七年的壓抑,

十七年“康玄”這個名字背負(fù)的沉重和屈辱,在這一刻被一股更原始、更強烈的洪流沖垮!

我要去找她!找我的媽媽!康寧寧的媽媽!我不知道演播廳在哪里。沖出旅館,

外面是陌生的縣城街道。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看到人就抓住問:“《尋親驛站》!

電視臺!在哪里?”路人被我瘋狂的樣子嚇到,紛紛躲避。

有人嫌惡地甩開我的手:“神經(jīng)病??!”我不管!繼續(xù)跑,繼續(xù)問。汗水糊住了眼睛,

嗓子眼火辣辣地疼。腳上破舊的鞋子磨得腳底血肉模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終于,

一個好心的環(huán)衛(wèi)工大爺指了個方向:“閨女,電視臺?在城東新區(qū)呢!遠(yuǎn)著呢!

坐公交車得坐好幾站!”城東新區(qū)!公交車?我看著路上飛馳而過的車輛,

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絕望再次襲來。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在我旁邊停下,

司機探出頭:“姑娘,去哪?”“電視臺!《尋親驛站》演播廳!快!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司機打量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一身油污、神情癲狂,

有些猶豫?!扒笄竽?!我媽媽在上面!我要去找我媽媽!”我?guī)缀跏强藓爸螅?/p>

眼淚混著汗水流下來。司機愣了一下,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guī)酌?,猛地一揮手:“上車!

”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去。我緊緊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指甲掐進(jìn)劣質(zhì)的皮革里。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光影。快一點!

再快一點!演播廳里。沈靜的傾訴已經(jīng)接近尾聲,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籠罩著全場。

主持人正在做最后的總結(jié),試圖引導(dǎo)一個“充滿希望”的結(jié)尾?!啊蚺康墓适?,

讓我們看到了母愛的偉大和堅韌。雖然今天,奇跡沒有在舞臺上發(fā)生,但我們相信,

電視機前千千萬萬的觀眾,一定會……”后臺的導(dǎo)播間卻突然一陣騷動!

一個工作人員指著監(jiān)控屏幕,失聲叫道:“有人闖進(jìn)來了!”只見監(jiān)控畫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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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9 11:1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