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道的信眾,像匯入江河的溪流,從四面八方涌向冀州。
他們帶著最簡陋的行囊,甚至空著雙手,眼神里卻燃燒著同一種火焰——對生存的渴望,對“大賢良師”的信仰,以及對官府積壓已久的憤懣。
我站在太平塢的最高處,看著漫山遍野的人群,心中既有壯闊之感,又有沉甸甸的壓力。這些人,大多是拖家?guī)Э?,他們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了“大賢良師”,托付給了那個“天下大吉”的愿景。
張寶的操練愈發(fā)嚴苛,青壯們被編組成隊,雖然武器依舊簡陋,但隊列已見雛形,吶喊聲震徹云霄。張梁那邊,在幾個懂些冶鐵手藝的流民幫助下,終于鍛造出一批像樣的刀槍,雖然數(shù)量不多,卻足以讓人心安。
我則將更多精力放在了后勤。無限白粥成了最堅實的后盾,我讓信眾們用陶罐、木桶分裝,作為行軍的干糧。我還“發(fā)明”了一種便于攜帶的“壓縮米餅”——將濃稠的米粥曬干,壓成塊狀,食用時加水煮開即可。
這在信眾眼中,又是一項“神跡”。
“大賢良師連行軍的口糧都為我們準備好了,此乃天助我太平道!”
贊美聲中,我卻愈發(fā)清醒。這不是神跡,是被逼出來的生存智慧。真正的戰(zhàn)爭,遠比他們想象的殘酷。
盧植的大軍越來越近了。探馬回報,官軍已經(jīng)攻占了冀州邊境的幾座小城,對疑似太平道信眾的人,格殺勿論。
恐懼和憤怒,像瘟疫一樣在信眾中蔓延。
“大賢良師,動手吧!再不動手,我們就被官軍包圓了!”
“對!跟他們拼了!”
連張寶和張梁也憂心忡忡地來找我:“兄長,盧植前鋒已至巨鹿城外,我們不能再等了。”
我看著墻上用炭筆標注的簡易地圖,巨鹿城就在我們東北方向,是官軍必經(jīng)之地。
“通知下去,”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巨鹿”二字上重重一點,“今夜三更,舉火為號,全軍出擊,拿下巨鹿!”
“諾!”張寶和張梁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轉(zhuǎn)身離去。
夜色如墨,太平塢寂靜無聲,卻暗流涌動。
我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粥棚下,面前是一口空蕩蕩的大鍋。我伸出手,一碗白粥憑空出現(xiàn),熱氣氤氳了我的視線。
還是那碗粥,軟糯,溫?zé)?,帶著純粹的米香?/p>
從穿越之初,到成為張角,再到即將舉起反旗,一切都始于這碗白粥。
我曾以為,有了它,就能輕易改變世界。可現(xiàn)在才明白,能填飽肚子,卻填不平人心的欲望;能延續(xù)生命,卻擋不住刀槍的鋒芒。
“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問自己,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你真的要讓這天下,再次陷入戰(zhàn)火嗎?”
沒有答案。
歷史上的黃巾起義,是一場悲劇。但如果沒有這場起義,這亂世就會缺席嗎?那些白骨露野的景象,那些餓殍遍地的慘狀,就會消失嗎?
我拿起粥碗,一飲而盡。溫?zé)岬拿字嗷牒韲担瑤硪唤z暖意,也帶來一絲決絕。
至少,我給了他們反抗的勇氣。至少,他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三更時分,火光驟然亮起,如同夜空中炸開的星辰。
“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劃破夜空,數(shù)萬人組成的洪流,向著巨鹿城的方向涌去。他們手持刀槍、木棍,甚至農(nóng)具,臉上帶著狂熱的表情,口中呼喊著“大賢良師”的名號。
我騎著一匹借來的老馬,跟在隊伍后方。張寶和張梁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
遠遠地,巨鹿城的輪廓出現(xiàn)在夜色中,城樓上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官軍的身影。
“放箭!”
隨著一聲令下,箭矢如雨點般從城樓射下,慘叫聲瞬間響起。沖在最前面的信眾紛紛倒下,鮮血染紅了土地。
但后面的人沒有退縮,踩著同伴的尸體,繼續(xù)向前沖鋒。他們用簡陋的云梯搭在城墻上,像螞蟻一樣向上攀爬。
“殺!為了大賢良師!”
“為了天下大吉!”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城墻倒塌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曲殘酷的交響樂。
我看著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這就是戰(zhàn)爭。
我曾以為,有無限白粥,就能減少傷亡??纱丝滩琶靼祝灰獞?zhàn)端一開,人命就如草芥。我的白粥,能救活饑餓的人,卻救不活中箭的、被刀砍的、被城磚砸中的……
“兄長,云梯不夠!”一名傳令兵渾身是血地跑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心中默念。下一刻,數(shù)十架簡陋的木梯憑空出現(xiàn)在陣前——這是我能具現(xiàn)的、除了白粥和餐具外,最“實用”的東西了。
“用這個!”我嘶吼道。
信眾們看到憑空出現(xiàn)的云梯,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歡呼:“是仙師顯靈了!”
士氣大振,他們再次瘋狂地沖向城墻。
戰(zhàn)斗持續(xù)了整整一夜。
當(dāng)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巨鹿城的城門,終于被攻破了。
“破了!破了!”信眾們歡呼著涌入城中。
我騎著馬,緩緩進入巨鹿城。
街道上,尸橫遍野,有官軍的,更多的是太平道信眾的。鮮血匯成小溪,浸濕了我的馬蹄??諝庵袕浡鴿庵氐难任?,蓋過了米粥的香氣。
一些信眾正在搶奪官府的糧倉,一些人則在追殺潰敗的官軍,還有一些人,茫然地站在尸體旁,臉上褪去了狂熱,只剩下恐懼和麻木。
這就是“天下大吉”的開端嗎?
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兄長!”張寶渾身浴血地跑來,臉上帶著興奮,“巨鹿城已破!盧植的前鋒被我們擊潰了!糧倉也被我們占領(lǐng)了!”
張梁也跑了過來,肩上中了一箭,卻毫不在意:“城里的貪官污吏都被我們抓住了!請兄長發(fā)落!”
我看著他們,又看了看周圍混亂的景象,緩緩開口:“第一,救治傷員,無論敵我?!?/p>
張寶和張梁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會先說這個。
“第二,打開糧倉,賑濟城中百姓,但必須有序發(fā)放,嚴禁哄搶?!?/p>
“第三,約束弟兄,不得濫殺無辜,不得搶掠百姓財物。違令者,斬!”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張寶和張梁對視一眼,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沉聲應(yīng)道:“諾!”
我翻身下馬,走到一具年輕信眾的尸體旁。他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手里還緊緊攥著半塊我發(fā)明的“壓縮米餅”,米餅上沾滿了鮮血。
我蹲下身,輕輕合上他的眼睛。
這雙手,本該握著鋤頭,在田地里勞作。
我伸出手,一碗白粥出現(xiàn)在手中。我將米粥緩緩倒在他的墳前,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
“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讓你看到“天下大吉”。
對不起,我還是把你卷入了這場戰(zhàn)火。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們,多喝一口熱粥啊。
米粥滲入泥土,很快被鮮血染紅。
我站起身,看著朝陽下的巨鹿城,看著那些在廢墟中忙碌的身影,看著遠處依舊彌漫的硝煙。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盧植的大軍主力還在后面,朝廷的反撲會越來越猛烈。曹操、劉備、孫堅……那些歷史上的梟雄,也該登場了。
我,張角,帶著無限白粥的金手指,終究還是踏入了這場名為“三國”的亂世。
前路是萬丈深淵,還是柳暗花明?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我還能拿出一碗熱粥,我就不能停下腳步。
為了那些死去的人,為了那些還活著的人,也為了那個“人人有粥喝”的、或許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理想。
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向郡守府。那里,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比如,如何用有限的資源,養(yǎng)活這座城里的人。
比如,如何將這群烏合之眾,真正打造成一支有紀律、有信念的軍隊。
比如,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更殘酷的戰(zhàn)爭。
陽光灑在我的身上,卻驅(qū)不散心中的寒意。
我,大賢良師張角,與這亂世的博弈,才剛剛開始。而那碗白粥,既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枷鎖,將伴隨我,直到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