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帶著薄薄的涼意，透過江市一中教學樓高大的玻璃窗，在走廊上投下斜長的光影。陸燃拎著書包，剛踏上通往廣播站所在樓層的樓梯拐角，就聽到一陣清脆又帶著點小抱怨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哎呀！學長早！” 陳小雨幾乎是蹦跳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手里捧著一個和她一樣充滿活力的嫩黃色保溫杯，杯蓋上還貼著一個可愛的貓咪貼紙。她的小臉因為跑動微微泛紅，額發(fā)被晨風吹得有點亂，大眼睛亮得像盛著露珠，“我特意去校門口那家新開的咖啡店買的！他們家的焦糖瑪奇朵超香！給你！” 她獻寶似的把保溫杯遞到陸燃面前，杯口還微微冒著熱氣，濃郁的焦糖甜香瞬間彌漫開來。
陸燃腳步微頓，目光落在那個明顯是女孩子私人物品的杯子上，又看向陳小雨滿是期待的臉。他下意識地用余光掃了一眼廣播站緊閉的門——蘇梔通常到得很早。他露出一個溫和但帶著明確距離感的微笑：“謝謝小雨同學，費心了。不過我剛在家喝過牛奶了，這個你留著自己喝吧，別浪費?！?他側身，準備繞過她。
“啊…這樣啊…” 陳小雨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捧著杯子的手也垂了下來，小嘴微不可查地撅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揚起笑容，像是不甘心的小尾巴一樣跟在陸燃身邊，“那學長，你中午想喝什么？奶茶還是果汁？我去買！”
“不用麻煩了，小雨?！?陸燃推開廣播站的門，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好好準備你自己的采訪稿就行。” 他走進門，將那抹甜膩的焦糖香和少女的熱情暫時關在了身后。
廣播站內，熟悉的舊書頁和電子元件氣味中，果然已經彌漫著一縷極淡、卻異常清晰的雪松冷香。蘇梔已經到了，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窗邊的老式木桌旁。她微微低著頭，專注地整理著桌上幾盤纏繞的音頻線，晨光勾勒著她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她今天沒束高馬尾，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后，只在鬢邊別了一個極簡的黑色小發(fā)卡，幾縷發(fā)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平添了幾分罕見的柔和。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門口的動靜毫無反應，但陸燃注意到，她纏繞線纜的指尖動作比平時更慢、更細致些，像是在進行某種精密的儀式。
陸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披散的長發(fā)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書包?；@球場更衣室通道那短暫卻灼人的畫面——他撩起衣擺時她瞬間瞪大的眼睛和染紅的耳根——再次不合時宜地跳入腦海。那道無形的界限，似乎在她披散的發(fā)絲和此刻刻意營造的安靜中變得更加清晰。
他拉開椅子坐下，盡量不發(fā)出大的聲響。手機屏幕亮起，銀行APP的推送信息安靜地躺在那里：
【工商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昨日16:45完成轉賬收入￥50,000.00（阿哲設備借款），可用余額￥122,358.50。
加上系統(tǒng)賬戶的￥5,386.70，距離那誘人的十五萬升級臨界點，只差最后兩萬多！購置設備的返現(xiàn)，近在咫尺！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掠過心頭，他嘴角微揚，立刻點開購物網(wǎng)站，開始快速瀏覽幾款之前收藏的、性價比不錯的專業(yè)電容麥克風。系統(tǒng)返現(xiàn)的誘惑力，讓枯燥的設備篩選都帶上了一絲“淘金”的期待感。
就在這時，一杯冒著熱氣的紙杯輕輕放在了他桌角。不是陳小雨那種貼滿卡通貼紙的保溫杯，是學校便利店最普通的白色紙杯。杯子里是深褐色的液體，沒有任何拉花或裝飾，只有純粹的咖啡香氣裊裊升起，帶著一絲微苦的焦香。
陸燃抬起頭。
蘇梔不知何時已轉過身，手里也端著一杯同樣的咖啡。她沒看他，目光落在窗臺上幾盆綠蘿新抽出的嫩葉上，側臉在晨光里顯得寧靜。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對著空氣說話：“便利店買的，美式，無糖。”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依舊是平鋪直敘，“提神?！?/p>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眼神交流，仿佛只是順手多買了一杯。
陸燃愣住了。他看著那杯樸素到極致的美式咖啡，又看看蘇梔手中那杯一模一樣的，再聯(lián)想到剛才被自己擋在門外的焦糖瑪奇朵，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涌了上來。這杯咖啡沒有任何少女心思的包裝，甚至帶著點蘇梔式的“公事公辦”的冷淡，卻恰恰在無形中，極其精準地契合了他此刻的需要——提神，純粹，沒有額外的甜膩負擔，也無需承擔任何情感回饋的壓力。
“謝謝站長。” 陸燃拿起那杯溫熱的咖啡，指尖傳來恰到好處的熱度。他喝了一口，純粹的苦香瞬間在舌尖蔓延開，帶著強勁的提神效果，確實比牛奶管用得多。他頓了頓，看著蘇梔映在晨光里的側影，那句“昨晚睡得還好嗎？”在喉嚨里滾了滾，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打破她刻意維持的寧靜，似乎是一種冒犯。
蘇梔沒有回應他的道謝，只是端起自己的咖啡，小口地啜飲著，目光依舊停留在綠蘿上。廣播站里只剩下咖啡杯偶爾放下的輕微磕碰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早讀聲?？諝夂馨察o，卻并不完全冰冷，那縷淡淡的雪松香和咖啡的苦香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陳小雨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陸燃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手邊放著那杯便利店的白紙杯咖啡；蘇梔安靜地站在窗邊，手里是同款的咖啡杯，晨光勾勒著她的輪廓。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沒有任何交流，卻彌漫著一種外人難以介入的、奇異的和諧感。
陳小雨的腳步停在門口，手里還緊緊攥著自己那個可愛的嫩黃保溫杯。她看著陸燃手邊那杯樸素的咖啡，再看看蘇梔，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委屈瞬間涌上心頭。她特意繞遠路買的、加了雙倍焦糖的瑪奇朵，似乎在這個場景下顯得格外幼稚和格格不入。
“小雨來了？” 李圓圓的大嗓門打破了這份寧靜，她和陳浩一起擠了進來，“哇！好香的咖啡！誰買的？見者有份??！” 她目光掃過陸燃和蘇梔手邊的杯子，又看看站在門口有點發(fā)愣的陳小雨，眼神里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隨即夸張地嗅了嗅空氣，“嗯…純粹的咖啡因味道！站長大人，還是你懂我們打工人的命是咖啡給的！謝啦！” 她自來熟地湊到窗邊。
蘇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陳小雨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把那個精心準備的保溫杯輕輕放進抽屜最里面，然后拿出采訪稿，低著頭開始整理。只是她的動作比平時慢了很多，手指無意識地捏著稿紙的邊緣。
陸燃將手機屏幕上的麥克風參數(shù)頁面關掉，拿起蘇梔放在他手邊的“聲音劇場”腳本初稿：“站長，腳本我看完了，整體框架很好。就是第三幕結尾那個主持人總結，我覺得可以再升華一點，和開頭形成更完整的回環(huán)?！?/p>
蘇梔終于轉過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陸燃臉上，帶著傾聽的專注：“具體？” 陸燃翻開腳本，指著其中一段，開始闡述自己的想法。工作交流的模式開啟，兩人圍繞腳本細節(jié)低聲討論起來，氣氛自然而專業(yè)。那杯放在桌角的便利店美式咖啡，正散發(fā)著持續(xù)而穩(wěn)定的熱量。
陳小雨抬起頭，看著陸燃認真和蘇梔討論的側臉，又看看蘇梔清冷專注的神情，心里那點澀意更濃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找不到一個像這樣“自然”地靠近學長的理由。李圓圓則一邊啃著面包，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微妙的“三角”格局，嘴角帶著看透一切的笑意。
晨光中的廣播站，咖啡的香氣，工作的低語，少女無聲的心事，還有那杯被遺忘在抽屜深處的焦糖瑪奇朵……生活的細節(jié)無聲流淌，共同勾勒出青春里復雜而真實的線條。那道無形的界限依然存在，卻也在日常的氤氳中，顯露出它微妙而難以言說的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