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直起身,避開她的視線,目光落在墻角那只半空的行李箱上,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你信他,那就是吧?!?/p>
說完,沒再看她臉上是什么表情,我也實在沒力氣去分辨那表情里是不是有一絲動搖或懊悔。我拿著那幾張廢紙,轉身就往臥室走。腳步沉得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拖著碾碎的自尊和過往。
沈聽藍僵立在原地,急促的呼吸聲在背后響起,卻一個字都沒再蹦出來。那沉默像一層厚重的水泥,封死了我背后唯一的光源。空氣粘稠得厲害,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著帶刺的冰渣。
走到臥室門口,身后終于傳來了動靜,是她帶著某種急切,某種試圖挽回卻用錯了方式的命令口吻:“陸野!你把話說清楚!你這副死樣子做給誰看?博同情?真當我會吃這套嗎?你每次都這樣!遇到點事就想把自己鎖起來,用沉默對抗!這就是你的擔當?”
我的腳步頓了頓,手指死死摳住冰涼的門框,指關節(jié)用力到近乎痙攣。指甲在光滑的木漆面上刮擦出極細微的聲響,刺耳得扎心。
擔當?鎖起來?博同情?
我想笑。扯了扯嘴角,卻發(fā)現(xiàn)臉上的肌肉像是被凍硬了的石膏,紋絲不動。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憊感席卷而來,瞬間吞沒了所有試圖燃燒的憤怒、委屈和解釋的沖動。
解釋什么呢?難道要像以前千百次那樣,紅著眼睛,掰開了揉碎了去解釋自己今天在開會時哪里表現(xiàn)欠佳惹了她不快,解釋昨天送她的花為什么沒選她最愛的玫瑰而是誤買了百合?有用嗎?那次我說我加班才沒及時回復消息,她冷笑說“你和手機長在一起,唯獨對我聾了瞎了”,那次我發(fā)燒沒力氣陪她逛街,她說“你就裝吧”。
那些曾經(jīng)努力維持的、可笑的自尊,試圖證明自己清白卻總是被她輕描淡寫一句“行了你別狡辯”踩進泥里的委屈……像一幕幕褪色的默劇膠片在腦子里高速倒帶。
每一幀畫面都帶著尖銳的嘲諷,清晰地指向一個事實:在沈聽藍的世界里,我陸野的“證據(jù)”從來都只是強詞奪理的狡辯。
她的信任,早就標好了價碼。只是以前我他媽太賤,非要把自己拆了骨頭賤賣過去。
我死死摳著門框的手指,最后猛地收緊了一下,指腹壓在硬木上,留下幾個深深的凹痕。然后,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驟然松開。
行吧。你說我是博同情,那我就是吧。
我推開了臥室的門。
厚重的木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和她此刻令人窒息的憤怒。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一團濃稠的、幾乎要壓碎心肺的死寂。窗簾緊閉著,昏暗的光線里,塵埃無聲地浮沉。
視線落在門后那個碩大的硬殼行李箱上。昨天才拿出來,塞了幾件最常穿的便裝,像是準備參加一次短暫的出差。當時怎么想的?大概是覺得這又是一場能挽回的爭吵吧?真他媽的……天真得可笑。
現(xiàn)在看著它,只覺得無比諷刺。一個明晃晃的、提醒我有多愚蠢的標簽。
身體里被抽空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沒往床邊走,腳下像踩在發(fā)霉的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最后就著那點慣性,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下去。脊背抵著門,刺骨的涼意透過薄薄的T恤,瞬間滲透到骨頭縫里,激得我渾身一個激靈。門外她的腳步聲來回煩躁地踱著,隔著門板傳進來沉悶的、急促的“咚咚”聲,像是被困住的野獸在焦躁地撞籠子。
我閉上眼,后腦勺重重地磕在門板上。一聲悶響。力道不小,鈍痛炸開,反倒刺激了一下麻木的神經(jīng)。可這點疼,遠不及心臟那片被剜掉的地方傳來的空茫感。
黑暗中,耳邊嗡嗡作響,全是剛才她那句尖利的“裝什么死”在反復沖撞。腦海里翻騰的,卻是王亦深那張溫潤無害、總是帶著恰到好處關切笑容的臉。想到那天下午,我和項目組那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討論新系統(tǒng)界面,隔著玻璃墻,就看到他湊在沈聽藍耳邊不知說了什么,沈聽藍眼神瞬間冷得像看垃圾一樣瞟過我這邊,嘴角那點隱約的嫌惡,像針一樣扎進眼里。還有那次出差,我明明在熬夜修復一個核心BUG,手機沒電了?;貋硪贿M門就對上沈聽藍的冷笑,她說:“王亦深給我發(fā)消息了,擔心你一個‘新人’搞不定麻煩,說你要臉不好意思求教外面,找他也一樣。”
呵。溫潤如玉?體貼周到?正直無私?
全是狗屁!那層人皮下面裹著的,是比下水道的污垢還要令人作嘔的腐臭!
一股惡氣猛地頂上來,喉嚨里火燒火燎。我猛地睜開眼,借著窗外路燈透進來的一線昏光,看到了床頭柜上那個笨重的老式硬塑料相框。照片上,我們擠在游樂園巨大的城堡布景板前,笑得像個傻子。沈聽藍一手舉著個超大的彩虹棒棒糖,粘了我一臉糖漬,另一只手環(huán)著我的腰,臉頰緊緊貼在我手臂上。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我們身上,連飛揚的頭發(fā)絲兒都鍍著一層燦爛的金邊。那時候,她眼里沒有疑慮,沒有厭煩,只有清澈純粹的、滿得要溢出來的歡喜。
好像就是昨天。
一股尖銳的酸意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又燙又脹。操!我狠狠吸了下鼻子,想壓下那股不爭氣的軟弱,卻帶出更大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