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承玟留在了人間三日。指尖不經(jīng)意拂過乾坤袋內(nèi)的玉璽碎片,冰冷的觸感將他拉回現(xiàn)實。五成靈力,已足夠支撐他撕裂空間返回靈界。遲則生變,需盡早將此物送至皇兄手中。
“吱呀——”
院門輕響。木桃提著食盒,步履雖因傷病微緩,神情卻帶著市集歸來的輕快。他黑綾覆眼的面容轉(zhuǎn)向駱承玟的方向,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林公子,今日集會可是頂熱鬧!給你帶了新鮮出爐的‘稻香記’可可糖,還有他們新做的桃花酥,香得能勾魂!” 他聲音清朗,帶著凡塵煙火的熱絡(luò),“吃點甜的,人也舒坦些?!?/p>
駱承玟頷首,唇角也牽起一絲淺淡的弧度:“有勞木公子掛念?!?/p>
木桃興致勃勃地將精致茶點擺上石桌,聲音快活地介紹著。說著說著,他粉色的唇瓣微抿,忽然拊掌道:“嘿!差點忘了!前年我埋了幾壇‘醉春風’在后院,正好今日挖出來!咱們好好喝一場,權(quán)當……權(quán)當給你餞行?”
駱承玟眸色微動,終是應道:“好。酒藏何處?我助你取?!?/p>
兩人一同去后院角落挖酒,泥土松軟微涼,木桃精準地指揮駱承玟避開樹根,顯示出他對自家院落熟悉的閉目了然。酒壇出土,泥封陳舊,散發(fā)出悠遠的醇香
泥封拍開,清冽酒香瞬間彌漫小院。三杯兩盞之后,木桃清俊白皙的面頰浮上酡紅,眼尾也透出淡淡的緋色,即使隔著黑綾,也難掩那份微醺的松弛。他指尖捻著半塊桃花酥,聲音慵懶了些:“說起來……我小時候,野孩子一個。餓急了,溜進人家院子,瞅見婦人給自家娃娃蒸糕點……饞蟲撓心,偷抓了一塊……” 他低低笑起來,笑聲里帶著一絲遙遠的自嘲和莫名的暖意,“沒挨打,反倒被揪住留了一頓飽飯……” 話音未落,他頭微微一歪,抵著冰涼的石桌面,呼吸很快變得綿長均勻。唇角殘留著那抹暖融融的笑意,仿佛在醉夢里重溫著久違的、樸素的溫情。
幾杯沉釀落肚,駱承玟也覺氣血浮動。木桃那句“餓急了偷糕點”,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擊碎了刻意塵封的記憶閘門。洶涌的酒意裹挾著往昔畫面,猛烈地沖撞著理智的堤岸……
畫面閃爍回冰冷宮墻下的角落。瘦小的他值完疲憊夜哨,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回到棲身的下所小屋。推開門,刺骨的清冷撲面而來——灶冷灰寒,饑腸轆轆卻無處覓食。少年心頭的酸楚和疲憊幾乎將他壓垮。
“篤篤篤……” 輕叩門扉。
門開處,月色傾瀉,為階前那人勾勒出一層銀邊。頎長的身影,墨發(fā)松束,散落幾縷在皎潔的頸側(cè)。他懷中抱著一個玲瓏食盒,蒸騰著食物特有的暖香氣息。那雙桃花眼,在月色下流轉(zhuǎn)著不可思議的粉彩光暈,溫柔地仿佛能融化世間所有寒冰。
“是哪個小可憐蟲挨餓了呢?” 少年清越的嗓音含著笑意,比月色更澄澈,“喏,知心哥哥特來雪中送炭?!?食盒被不由分說塞進冰冷的手中,觸手溫熱。
那一瞬間,饑餓、委屈都被驅(qū)散。駱承玟仰著頭,第一次如此近地看清救贖者的面容。月光落在那含笑的粉色雙眸里,也落在他自己的眼中,映出從未有過的光彩和羞澀紅云。
……
窗欞被夜風吹開縫隙,涼意激得駱承玟微微一顫,驟然從醉意與沉湎中抽身。他倏地坐直,胸口劇烈起伏,指節(jié)緊握酒杯,幾乎要將細瓷捏碎!目光復雜地掃過趴在桌上酣睡的木桃——那熟睡中眉目舒展、甚至帶著一絲稚氣的神態(tài),與記憶深處月下的影子模糊重合。
不!絕不可能!那人早已……駱承玟猛地閉眼,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心緒。駱承玟留下一封信和一個錢袋,就走了。
涼風穿過半開的門扉,灌入未散的酒氣中。木桃眼睫微顫,醒轉(zhuǎn)過來。他沒有立刻抬頭,維持著伏案的姿勢,寂靜蔓延。
陽光努力地透過窗紗,篩下幾縷光柱,卻怎么也照不透屋內(nèi)彌漫的空曠與涼意。桌上殘余的甜點、傾倒的酒杯,像一場熱鬧謝幕后散場的狼藉。
他緩緩坐直身子,沒有去碰錢袋和信件。喉間溢出幾聲低啞的干咳,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聽來尤為清晰刺耳。
指尖撫過蒙眼的黑綾,自嘲的弧度爬上唇邊。這孤寂,原來從未散去。
“糕點……” 他低喃出聲,近乎自語,聲音輕得像飄散的煙,“……真甜?!?/p>
靜坐半晌,他指尖似是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石桌面上輕輕畫了幾筆。月光下的食盒,少年含笑的粉瞳……畫面模糊又清晰。他忽然極低地、又似含著無盡苦楚地追加了一句,仿佛是說給早已消散在空氣里的某個人聽:
“后來啊……出了事,傷太重,睡了好久……醒過來時,所有人都不在了?!?他的手指頓住,聲音微不可聞地沉下去,帶著某種永恒的缺憾和空茫,
“……灶臺冷了。燈……也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