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無塵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把這些怨靈引到往生池，別讓它們亂跑。"一個青面獠牙的鬼卒扔給他一條銹跡斑斑的鐵鏈，"弄丟一個，有你好看的。"
作為最低等的冥差，他的工作是引導那些不愿轉(zhuǎn)世的怨靈。這些魂魄充滿怨氣，稍有不慎就會暴走傷人。普通冥差都有特制護甲，而他只有一身單薄的白袍——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本色了。
云無塵默默接過鐵鏈，走向關(guān)押怨靈的牢籠。冥界的空氣對活人來說如同毒霧，每呼吸一次都像有無數(shù)細針扎入肺部。但他硬是咬牙忍了下來，沒有動用靈力抵御——這是青瑤的命令，說是為了讓他"體驗真正的冥界生活"。
牢門打開，十幾個面目扭曲的怨靈蜂擁而出。云無塵迅速甩出鐵鏈，形成一道屏障將它們圍住。
"往生池在那邊。"他指向遠處泛著微光的水池，"放下執(zhí)念，才能重入輪回。"
一個怨靈突然撲向他："活人！為什么活人能在冥界！"
云無塵側(cè)身閃避，鐵鏈如靈蛇般纏住怨靈。其他怨靈見狀也開始騷動，鐵鏈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安靜！"他低喝一聲，將少許靈力注入鐵鏈。金光閃過，怨靈們暫時被壓制住了。
"誰允許你使用靈力的？"
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云無塵轉(zhuǎn)身，看到青瑤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一襲冥王袍服襯得她威嚴而疏離。墨隱站在她身側(cè)，眼中帶著明顯的敵意。
"只是少許，為了控制局面。"云無塵擦了擦額角的汗，"這些怨靈對活人特別敏感。"
青瑤走近幾步，怨靈們立刻安靜下來，瑟瑟發(fā)抖地蜷縮成一團。她掃了一眼，冷冷道："借口。如果連這點苦都受不了，何必留在冥界？"
云無塵直視她的眼睛："我沒有抱怨。"
"是嗎？"青瑤突然伸手按在他胸口。云無塵頓時感到一陣刺骨寒意，體內(nèi)的靈力被強行凍結(jié)，"從現(xiàn)在起，三天內(nèi)無法使用靈力。讓我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她轉(zhuǎn)身欲走，云無塵叫住她："青瑤...冥王大人，我有關(guān)于清玄宗的情報。"
青瑤腳步一頓。墨隱立刻道："別信他，活人最擅長的就是欺騙。"
"說。"青瑤沒有回頭。
"清玄宗近年來確實在進行某種魂魄研究。"云無塵艱難地控制著又開始騷動的怨靈，"掌門玄天真人閉關(guān)后，實際掌權(quán)的是大長老玄冥子。他提出過一個'升仙計劃'，聲稱能讓人突破生死界限。"
青瑤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
"計劃詳情只有長老級別知曉，但我注意到近十年宗門頻繁派遣弟子到偏遠村莊'除魔'，而那些地方隨后都會出現(xiàn)大量人口失蹤。"云無塵的眉頭緊鎖，"我懷疑...他們在收集生魂。"
墨隱臉色一變："生魂煉藥？那可是禁忌中的禁忌！"
青瑤的表情依然冰冷，但眼中藍光閃爍："所以那些無法到達冥界的亡魂，是被清玄宗截取了。"她看向云無塵，"你既然知道，為何不阻止？"
"我沒有證據(jù)。"云無塵苦笑，"而且...這百年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尋找進入冥界的方法，很少過問宗門事務(wù)。"
"自私。"墨隱冷哼。
青瑤抬手制止他："帶這些怨靈去往生池。完成后，來冥王宮見我。"
她瞬移消失，墨隱不情愿地扔給云無塵一套護甲："穿上。冥王大人仁慈，不代表我會照顧你。"
云無塵搖頭："不必。既然是贖罪，就該承受應有的痛苦。"
墨隱瞇起眼睛："你當真以為這樣就能彌補你對她做的事？"
"不。"云無塵拖著怨靈們向前走，"但這是開始。"
---
冥王宮偏殿，青瑤面前懸浮著一面水鏡，顯示著云無塵引導怨靈的畫面。他走得很慢，顯然沒有靈力的活人在冥界舉步維艱。一個怨靈突然掙脫鐵鏈，狠狠咬在他手臂上。鮮血頓時涌出，在灰暗的冥界中顯得格外刺目。
青瑤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權(quán)杖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
"您似乎很關(guān)注那個活人。"墨隱的聲音突然響起。
青瑤揮手散去水鏡："只是在監(jiān)視潛在威脅。查清楚清玄宗的事了嗎？"
墨隱呈上一卷竹簡："根據(jù)邊境守衛(wèi)報告，最近三個月，清玄宗附近出現(xiàn)了大量生魂被強行抽離的痕跡。更奇怪的是..."他頓了頓，"這些魂魄都沒有進入任何容器，而是直接消失在某個結(jié)界中。"
青瑤翻閱竹簡，眉頭越皺越緊："這不是普通的生魂采集...他們在嘗試打開什么。"
"需要我派人去人間調(diào)查嗎？"
"不。"青瑤放下竹簡，"我親自去。"
墨隱大驚："冥王不可輕易離開冥界！何況現(xiàn)在邊界不穩(wěn)，萬一..."
"所以才要盡快解決源頭。"青瑤打斷他，"準備傳送陣，三日后出發(fā)。"
墨隱還想勸阻，但看到青瑤堅決的表情，只得躬身應是。臨走前，他猶豫了一下："那個活人...您真要見他？"
青瑤的眼神微微閃爍："他是清玄宗長老，知道的內(nèi)情比我們多。利用完再處置也不遲。"
待墨隱離開，青瑤重新喚出水鏡。鏡中的云無塵已經(jīng)到達往生池，正一個個將怨靈送入池中。最后一個怨靈在入水前突然抓住他的手：
"你心中有比我更深的執(zhí)念。"怨靈的聲音嘶可怖，"為何不自己跳進去？"
云無塵平靜地回答："因為我的罪還未贖清。"
怨靈大笑，笑聲中充滿嘲諷，最終化為青煙消散在池水中。
云無塵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池水，肩膀微微顫抖。即使沒有聲音，青瑤也能看出他在哭。
斷情訣的冰墻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青瑤猛地關(guān)閉水鏡，按住胸口。那里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不是肉體上的，而是更深處的什么東西在蘇醒。
"為什么..."她喃喃自語，"百年了，為什么還是..."
"冥王大人。"侍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那個活人求見。"
青瑤迅速整理好表情："帶他進來。"
云無塵的狀態(tài)比水鏡中看到的更糟。臉色慘白，嘴唇因失血而干裂，右臂上的傷口簡單包扎著，已經(jīng)滲出血跡。但他依然挺直腰背，行了一個標準的修士禮。
"說吧，關(guān)于清玄宗你還知道什么。"青瑤刻意不去看他的傷口。
云無塵搖頭："我知道的已經(jīng)全部告知。但我請求與您同去人間調(diào)查。"
"荒謬！"墨隱忍不住插嘴，"一個被剝奪靈力的活人只會拖后腿！"
云無塵沒有理會墨隱，而是直視青瑤："玄冥子生性多疑，外人很難接近核心區(qū)域。但我作為清玄宗長老，可以自由出入大多數(shù)禁地。"
"包括幽冥淵？"青瑤突然問。
云無塵明顯一怔："您知道幽冥淵？"
"我知道那里是你們宗門的禁地，也是七道生死門之一。"青瑤冷笑，"你當初不就是從那里嘗試突破冥界的嗎？"
云無塵點頭："不錯。但幽冥淵遠不止是生死門那么簡單。玄冥子近年在淵底修建了某種大型法陣，連長老級別都不得隨意進入。"
青瑤與墨隱交換了一個眼神。墨隱低聲道："如果他們在那里大規(guī)模抽取生魂，很可能是想永久打開生死門..."
"這意味著什么？"青瑤問。
"意味著人間與冥界的界限將被打破。"云無塵代替墨隱回答，"生者不死，亡者不滅，三界秩序徹底混亂。"
青瑤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恢復你的靈力。三日后隨我去人間。"
墨隱驚呼："冥王大人！"
"這是命令，不是商量。"青瑤的聲音不容置疑，"準備去吧。"
云無塵深深一揖，轉(zhuǎn)身離去。墨隱盯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
夜深了，青瑤卻無法入睡。冥王不需要常規(guī)休息，但她習慣每天冥想幾個時辰來穩(wěn)定魂力。今晚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
她信步走到觀星臺，俯瞰冥界灰暗的景色。從這里能看到往生池的方向，池水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銀光。
"冥王大人也有煩心事？"
云無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青瑤沒有回頭，但感知到他已恢復了靈力，狀態(tài)好了許多。
"你應該在客房休息。"
"活人在冥界很難入睡。"云無塵走到她身側(cè)，保持著一個恭敬的距離，"我在想...如果當年我問清楚再動手，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
青瑤冷笑："沒有如果。"
"是啊，沒有如果。"云無塵輕嘆，"但我至少可以用余生彌補。"
"余生？"青瑤終于轉(zhuǎn)頭看他，"你以為我會允許一個活人永遠留在冥界？"
云無塵迎上她的目光："等我?guī)湍憬鉀Q清玄宗的危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案——為什么斷情訣沒有完全抹去你對我的感覺？"
青瑤瞳孔驟縮："你怎么知道斷情訣？"
"因為我對你的了解，遠超你的想象。"云無塵輕聲道，"即使在冥界百年，你依然保留著生前的小習慣——思考時會無意識摸玉佩，憤怒時右眉會比左眉抬得更高，還有..."
"夠了！"青瑤厲聲打斷，權(quán)杖直指他的咽喉，"別以為我讓你同去人間就是原諒你了。你只是工具，用完了就扔。"
云無塵不躲不閃："我知道。但工具也有其價值。"
兩人對視良久，青瑤率先移開視線："去休息吧。三日后出發(fā)，別拖我后腿。"
云無塵行禮退下。走到樓梯口時，他突然回頭："青瑤，無論你信不信，我從未后悔愛上你。只后悔當初不夠信任你。"
青瑤沒有回應，但權(quán)杖上的寶石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痕。
她不知道的是，在觀星臺的陰影處，墨隱全程目睹了這一幕。他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