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館的員工儲物柜區(qū)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鐵銹味?;疑慕饘俟裣褚慌排懦聊哪贡?,編號從“001”排到“020”,老馮的柜子是“017”,柜門虛掩著,鎖孔周圍有被撬過的痕跡——警方已經來過了,帶走了扳手、筆記本等關鍵物證,剩下些工裝、舊飯盒之類的雜物,散落一地。
阿默蹲下身,手指拂過柜底的灰塵。監(jiān)控片段里老馮從通風口爬出的畫面還在他腦海里循環(huán),那個平時連踩死螞蟻都要猶豫的男人,真的會為了藥物對館長痛下殺手嗎?林溪查到的線索像一團亂麻:老馮女兒的罕見病、啟生生物的特效藥、東京來的神秘電話……還有那個始終縈繞不去的詞——“731-456”。
他的目光落在柜子深處一個褪色的藍布飯盒上。飯盒邊角已經磨破,上面印著“勞動最光榮”的字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款式。阿默把飯盒翻過來,底部貼著一張早已失效的飯票,他揭開飯票,發(fā)現(xiàn)下面粘著一個用透明膠帶裹著的東西。
是一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尺寸只有巴掌大,邊緣已經泛黃發(fā)脆,顯然有些年頭了。畫面背景是731遺址紀念館的入口,那時的紀念館還沒翻新,院墻斑駁,門口的石碑也比現(xiàn)在簡陋。照片里有兩個男人,站在石碑前,左邊的年輕人穿著的確良襯衫,眉眼間能看出是年輕時的老馮,他的左手腕刻意搭在石碑上,一道深色的疤痕在黑白畫面里格外清晰。
站在他右邊的是個中年男人,穿著中山裝,背有些駝,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最讓阿默心臟驟停的是,這個男人的左手腕上,也有一道和老馮、和他祖父舊照里完全相同的疤痕,形狀像一條扭曲的蛇。
阿默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疤痕,指尖傳來紙張粗糙的觸感。這道疤痕,像一個詛咒,跨越了 generations( generations 這個詞在這里很合適,但要用中文表達),纏上了老馮家的男人。
他把照片翻過來,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認:“父傳子,永不忘。1980年夏?!?/p>
父傳子……永不忘……
阿默的呼吸有些急促。這不僅僅是疤痕的遺傳,更像是某種使命,或者說枷鎖,從父親傳給了兒子。那個中年男人,應該就是老馮的父親。他們站在731遺址前拍照,是在紀念什么?還是在警示什么?
這時,他注意到照片里中年男人的中山裝衣領有些歪,露出里面的襯衫領口,一枚小小的徽章一角從領口探出來,形狀像是一只展開翅膀的鳥——和阿默在1945年營區(qū)地圖背面看到的“不死鳥の巢”里的“不死鳥”圖案,幾乎一模一樣。
“不死鳥計劃……”阿默低聲念著這幾個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來。老馮的父親,難道也曾是“不死鳥計劃”的參與者?或者,是受害者?
他立刻拿出手機,拍下照片,發(fā)給趙醫(yī)生?!摆w醫(yī)生,幫我看看這張照片,特別是兩個人手腕的疤痕,還有領口露出的徽章?!?/p>
半小時后,趙醫(yī)生的電話打了過來,背景音里能聽到翻動紙張的聲音。
“你在哪?”趙醫(yī)生的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凝重,“這張照片太重要了,你現(xiàn)在立刻來市醫(yī)院法醫(yī)科,我給你看樣東西?!?/p>
阿默趕到醫(yī)院時,趙醫(yī)生正在解剖室門口等他。他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眼底布滿血絲,顯然是剛熬了夜。
“進來說?!壁w醫(yī)生把他拉進解剖室旁邊的辦公室,關上門,從檔案袋里拿出一疊資料,最上面是幾張疤痕的特寫照片,“這是我根據(jù)你發(fā)的照片做的疤痕比對,還有我祖父日記里的手繪示意圖?!?/p>
阿默湊過去看。左邊是照片里老馮父親的疤痕,中間是老馮的疤痕,右邊是阿默祖父舊照里的疤痕,最下面是趙醫(yī)生祖父日記里的示意圖。四張圖上的疤痕,形狀、位置、甚至邊緣的鋸齒狀紋路,都驚人地一致。
“這不是普通的凍傷疤痕,”趙醫(yī)生的手指點在示意圖上,“我祖父在日記里專門畫過這種疤痕,標注為‘家族耐寒實驗典型印記’。731部隊在1944年啟動過一個秘密項目,由石井四郎親自督導,專門挑選凍傷實驗體的家屬,進行遺傳性耐寒測試?!?/p>
“遺傳性耐寒測試?”
“簡單說,就是觀察凍傷是否會遺傳,”趙醫(yī)生抽出一份復印的731檔案,“這是從省檔案館調出來的,上面寫著‘石井大人指示,需培育耐寒基因庫,實驗體家屬三代內均需監(jiān)測,標記疤痕特征,代號“不死鳥”’?!?/p>
阿默的目光落在檔案里“不死鳥”三個字上,和照片里的徽章、地圖上的字樣完全對應。
“這種疤痕是實驗留下的標記,”趙醫(yī)生的聲音低沉,“實驗過程極其殘酷,會人為誘發(fā)耐寒基因表達,同時也會破壞神經調節(jié)功能,導致后代出現(xiàn)對低溫的異常敏感——就像老馮的女兒那樣?!?/p>
他頓了頓,指著照片里中年男人領口的徽章一角:“這是‘不死鳥計劃’核心成員的徽章,圖案是銜著橄欖枝的不死鳥。我祖父的日記里畫過,只有參與家族實驗的軍醫(yī)和核心研究員才能佩戴?!?/p>
阿默的腦子像被重錘擊中。老馮的父親,不僅是實驗體家屬,甚至可能是“不死鳥計劃”的參與者?那他讓老馮“永不忘”的,到底是家族的苦難,還是實驗的使命?
“你看這里,”趙醫(yī)生翻開他祖父的日記,指著其中一頁,“‘1944年冬,佐藤君(老馮的父親可能姓佐藤?或者是被收養(yǎng)后改了姓?這可以留個懸念)之子被選中,疤痕符合第三代特征,石井大人甚為滿意,囑“戰(zhàn)后必續(xù)之”’?!?/p>
戰(zhàn)后必續(xù)之……
阿默終于明白了。老馮不僅僅是被女兒的病脅迫,他身上還背負著家族的“使命”——延續(xù)“不死鳥計劃”。那道疤痕,那句“父傳子,永不忘”,像兩條鎖鏈,把他牢牢綁在了這場跨越八十年的罪惡里。
他看著照片里年輕的老馮,那時的他眼神里還沒有后來的麻木,帶著一絲倔強。而現(xiàn)在,這個男人已經被生活和秘密壓彎了腰,成了別人手里的刀。
“這疤痕,會遺傳給曉雅嗎?”阿默忽然問。
趙醫(yī)生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根據(jù)記載,這種基因標記男女都會遺傳,只是女性發(fā)病時間更晚,癥狀更隱蔽。這也是為什么櫻花會一定要控制老馮——曉雅,是下一個‘標記物’?!?/p>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資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道道傷痕。阿默握緊了那張舊照片,照片上“父傳子,永不忘”的字跡仿佛在灼燒他的指尖。
他忽然想起老馮在監(jiān)控里的眼神,那不是兇手的狠戾,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絕望。這個男人,從出生起就帶著祖輩的疤痕和秘密,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被“不死鳥計劃”吞噬的命運。
“趙醫(yī)生,”阿默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老馮不是主謀,他只是個被推到前臺的棋子。真正的黑手,是那個延續(xù)了八十年的‘不死鳥計劃’,是那些躲在幕后,把人命當實驗品的人?!?/p>
趙醫(yī)生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把祖父的日記推到他面前:“我祖父在日記最后寫過,‘不死鳥計劃的終極目標,是培育出能在極端環(huán)境下生存的“新人類”,而這一切的起點,是那些帶著特殊基因的實驗體后代——比如,731-456號’。”
731-456號。
阿默的左手腕,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知道,這場追查,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真相,更是為了打破這個延續(xù)了三代人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