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我叫遲歡。我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更無人照拂。算命的說,
我是正官生正印的命局??梢誀奚约旱纳碥|,拯救別人。算命的還說,
將軍府的小兒趙績年在20歲這一年會犯命格。只需他將劍刺向我的心臟,便可以化解。
如果我愛上趙績年,那么在我死后,我的殘魂就會保護趙績年一輩子。他將我殺死,
不僅能化解這次的災難,還能遇真愛,通仕途,一生無虞,且長命百歲。
他們把我接到將軍府,說是趙績年的童養(yǎng)媳。全府上下對我恭恭敬敬。我開心極了。
我以為我的好日子終于要來了。殊不知等待我的竟然是一場陰謀,需要我拿命相陪。
可是算命的千算萬算,卻沒算出一點。我,與常人不同。我的心臟長在身體右側。
趙績年沒能殺死我。一場大雨將我澆醒。我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醒來。接下來,
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遲歡第一次踏進將軍府時,腳上的草鞋沾著城外的泥,
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裙掃過青石板,驚起幾片落葉。她像只踏錯院子的小兔子,
拘謹?shù)卮蛄恐鴮④姼囊磺小9芗乙┻^院落,朱紅的廊柱映得她眼暈,
她攥著衣角一路碎步小跑,生怕踩臟了地上的金磚。"以后你就是小將軍的童養(yǎng)媳。
"管家的聲音像淬了冰,"安分守己,別癡心妄想。"遲歡拼命點頭,
后腦勺的碎發(fā)掃著脖頸。她從記事起就在破廟里搶窩頭,冷天縮在供桌下啃凍硬的餅子。
手腳全是凍瘡,沾著菜葉子的粗布衣裳上全是洞。她也是女孩子,她也愛干凈。可是,
溫飽尚不能解決,其他的只能是奢求。如今能住進鋪著錦緞的屋子,
光是聞著空氣中熏香的味道,就覺得是踩在云端上。將軍府里連空氣都是甜的。
趙績年那年十歲,穿著月白錦袍坐在海棠樹下練字,墨汁在宣紙上暈開時,
他抬眼瞥了遲歡一眼。少年眉目清俊,睫毛長得像小扇子,遲歡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慌忙低下頭去,耳朵紅得能滴出血來。"這就是父親說的人?
"他的聲音帶著孩子氣的漫不經(jīng)心。"是,小將軍。"管家躬身應著。趙績年沒再說話,
只將筆擱在筆洗里,水花濺起幾滴落在青石板上。遲歡盯著那水漬,
心里盤算著該怎么討好他。她聽破廟里的老乞丐說過,想活命就得看人臉色,
將軍府養(yǎng)她十年,她就得像塊狗皮膏藥,死死黏住這位小將軍。第二日天不亮,
遲歡就蹲在趙績年的院門外等。他晨練回來時,她捧著用月錢買的桂花糕迎上去,
糕點用油紙包著,被她揣在懷里焐得溫熱。"小將軍,您嘗嘗?"她仰著臉笑,
露出兩顆小虎牙,眼角的痣隨著笑容顫了顫。收拾干凈了,倒也是美人坯子一個。只是,
她太瘦了。常年挨餓讓她只留了一副軀殼。趙績年沒接,
倒是身邊的小廝嗤笑一聲:"哪來的野丫頭,也配給小將軍送東西?"遲歡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的笑慢慢淡了。她看著趙績年轉身走進院門,背影挺直得像桿槍,心里像被針扎了下,
密密麻麻地疼??伤芸煊謸P起笑臉,把桂花糕塞進小廝手里:"麻煩您給小將軍留下吧,
剛出爐的,甜著呢。"往后的日子,遲歡成了將軍府里最沒規(guī)矩的影子。趙績年練劍時,
她蹲在旁邊撿他掉落的劍穗。他讀書時,她就坐在窗外剝蓮子,剝好的蓮子裝在白瓷碗里,
等他歇腳時遞上去。他跟同窗游湖,她偷偷劃著小漁船跟在后面,怕他喝醉了掉水里。
府里的下人都笑話她賤,說她是破廟里出來的野狗,搖著尾巴求主子賞口飯吃。
每次聽到這些話,遲歡都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所求的不過是生存而已,
他們怎會懂。轉頭看到趙績年,她又立刻換上討好的笑,仿佛那些刻薄話都沒鉆進耳朵里。
十三歲那年,趙績年生了場急病,高燒不退,太醫(yī)來了好幾撥都束手無策。
將軍夫人急得直掉淚,府里的下人都慌了神。遲歡撬開他緊咬的牙關,
用小勺一點點給他喂藥,喂進去的藥大多被他吐出來,她就用帕子擦干凈,再一勺勺接著喂。
她守了他三天三夜,眼皮打架打得厲害,就用針扎自己的胳膊。趙績年退燒那天,
她趴在床邊睡著了,夢里還在念叨:"小將軍快好起來,
我給你摘院子里的石榴......"趙績年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少女穿著灰撲撲的布裙,頭發(fā)亂糟糟地挽著,臉上沾著藥汁,可睡顏卻安穩(wěn)得很。仔細觀察,
發(fā)現(xiàn)她竟眉目如畫,只是雙眼蒙上了兩圈黑眼圈。他伸手想碰她臉上的痣,
指尖快觸到時又收了回來,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什么。從那以后,趙績年對遲歡溫和了些。
他會接過她遞來的蓮子,會在她被下人刁難時皺起眉頭,甚至會在寒夜里,
把自己的披風丟給蹲在院門外的她。遲歡覺得日子亮堂起來。她開始學著做他愛吃的菜,
學著繡他喜歡的墨竹,甚至偷偷攢錢給他買了支上好的狼毫筆。她把筆遞給他時,
手緊張得發(fā)抖:"小將軍,您看......"趙績年接過筆,在指尖轉了轉:"手藝不錯。
"就這四個字,讓遲歡高興了好幾天。她對著銅鏡照了又照,覺得眼角的痣都好看了些。
她想,算命的說她能犧牲自己拯救他,或許這十年的陪伴,就是為了讓她心甘情愿地赴死。
可那時她不覺得怕,只要能護著他,死又算什么呢?十五歲的上元節(jié),城里放花燈。
趙績年帶著遲歡擠在人群里,她個子矮,他就把她架在肩膀上。遲歡摟著他的脖子,
看漫天燈火在夜空中炸開,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她心慌。"小將軍,你看那盞兔子燈!
"她指著遠處喊道。趙績年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聲音悶悶地從底下傳來:"等你及笄,
我送你一盞更好的。"遲歡的心跳驟然停了半拍。她低頭看他的發(fā)頂,
墨色的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亂,脖頸的線條又直又好看。她把臉埋在他的頭發(fā)里,
偷偷笑出了聲,覺得這輩子都沒這么幸福過??尚腋>拖裰讣獾纳?,攥得越緊,漏得越快。
十七歲那年,香容郡主進了將軍府。她穿著金絲繡成的羅裙,戴著東珠抹額,
站在趙績年身邊,像朵開得正盛的牡丹。遲歡躲在廊柱后,看著趙績年給郡主遞茶,
看著他們并肩走過海棠樹,看著郡主笑著挽住他的臂膀。那天晚上,遲歡做了個噩夢,
夢見自己躺在亂葬崗上,野狗在耳邊嚎叫。她驚醒時,冷汗浸透了中衣,摸了摸胸口,
心臟在左邊砰砰直跳,可她總覺得,那里空落落的。趙績年開始不怎么回府了。偶爾回來,
身上也帶著陌生的脂粉香。遲歡給他端洗腳水,他會皺著眉說:"放那兒吧。
"她給他縫補好的衣衫,他再也沒穿過。有次她去書房找他,撞見他正給香容郡主寫信。
信紙攤在桌上,上面寫著"待諸事了結,必以十里紅妝相迎"。遲歡的腳像被釘在地上,
喉嚨里發(fā)不出一點聲音。趙績年抬頭看見她,慌忙把信紙收起來,
臉色沉得嚇人:"誰讓你進來的?"遲歡張了張嘴,想問他信里寫的是什么,
想問他是不是忘了上元節(jié)的兔子燈,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小將軍,該喝安神湯了。
"他沒接那碗湯,反而冷笑一聲:"遲歡,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那碗湯最終涼透了,
就像遲歡的心。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眼角的痣依舊,可笑容卻再也掛不住了。她終于明白,
將軍府的十年養(yǎng)育,從來都不是恩情,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她是他命格里的劫數(shù),
是他通往錦繡前程的墊腳石??伤€是愛他。愛他少年時練劍的模樣,愛他偶爾流露的溫柔,
愛他睡著時蹙起的眉頭。她想,就這樣吧,反正算命的說她的命就是用來犧牲的,
能為他而死,或許也是種歸宿。十八歲生辰那天,趙績年打了勝仗歸來。
全城的百姓都涌到街上,歡呼著他的名字。遲歡站在將軍府的角門后,看著他身披鎧甲,
騎在高頭大馬上,眉眼間是她從未見過的意氣風發(fā)。他抬頭時,目光掃過角門,
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那眼神里沒有溫度,像看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遲歡的心猛地一沉,
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來。傍晚時,小廝來傳話,說趙績年在城樓等她。
遲歡翻出壓在箱底的石榴紅裙子,那是她攢了半年月錢做的,本想在他凱旋那天穿給他看。
她對著銅鏡梳了好久的頭發(fā),把眼角的痣描得更明顯些,又笑了笑,覺得自己還算好看。
城樓很高,風很大,吹得她的裙擺獵獵作響。趙績年背對著她站在垛口邊,手里握著劍,
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你來了。"他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小將軍找我?
"遲歡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盯著她的裙子,眉頭動了動:"挺好看的。
"這句夸贊讓初念的眼眶瞬間紅了。她往前走了兩步,想離他近些,可還沒站穩(wěn),
就看到他拔劍的動作。劍光像道閃電,帶著破空的風聲刺過來。遲歡沒躲。她看著他的臉,
看著他眼里的決絕,心里想的最后一件事,是那年他生了急病,她守在床邊,
他無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說了句模糊的"別走"。她早就知道,會為他而死。卻沒想到。
會是,他親手將她殺死。疼。真疼啊。鉆心的疼從左胸蔓延開來,
像有把火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她倒在地上,視線漸漸模糊,
卻清楚地看到趙績年轉身走向對面的亭子。香容郡主從亭子里走出來,
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下,兩人相視而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針,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還看到將軍府的下人從暗處走出來,他們拖著她的胳膊往城下走,嘴里罵著"晦氣東西"。
她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綻開的石榴花。她的心,更疼。亂葬崗的泥土又冷又濕,
野狗的叫聲在耳邊此起彼伏。遲歡覺得自己的血快流干了,意識像風中的殘燭,
隨時都會熄滅??删驮谶@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冰冷的雨水澆在她身上,
激得她猛地睜開了眼。左胸的傷口還在流血,可那疼痛里,卻帶著種詭異的熟悉感。
她掙扎著摸向右邊的胸口,那里有微弱的跳動,一下,又一下,頑強得像石縫里的野草。
原來如此。她的心臟,長在右邊。算命的千算萬算,卻沒算出,她的心臟長在右邊。
將軍府的人不知道,連她自己,也是此刻才明白。大雨沖刷著她的傷口,
也沖刷掉了她最后一絲溫情。養(yǎng)她十年,是為了親手殺死她,為自己鋪路。那些回憶,
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她躺在泥濘里,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笑出了聲,笑聲嘶啞,帶著血沫。
我可以為了救你而死,卻不能是你為了利益殺我!趙績年,將軍府,
香容郡主......你們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擦干眼淚,
遲歡慢慢站了起來。她的身后,留下一行血色的腳印。三日后,將軍府開始鬧鬼。
先是負責倒夜香的婆子,說在花園的假山下看到個穿紅裙的影子,長發(fā)遮著臉,飄在半空中。
婆子嚇得丟了夜香桶,連滾帶爬地跑回來,當晚就發(fā)起了高燒,嘴里胡話不斷,
說什么"別找我""不是我拖的你"。接著是趙績年。他開始夜夜做噩夢,
夢里總有個渾身是血的少女朝他撲來,少女眼角的痣像滴血淚,抓著他的胳膊問:"小將軍,
我的心是不是很好吃?"他每次都從夢里驚醒,冷汗?jié)裢敢律溃笮乜傆X得隱隱作痛,
仿佛被劍刺穿的人是他。遲歡躲在將軍府外的破廟里,聽著從府里傳出來的消息,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白天在藥鋪打雜,晚上就換上那件染血的紅裙,借著月色溜進將軍府。
她知道府里的每一條暗道,知道哪里的腳步聲最像鬼魅,知道誰的膽子最小。
她會在趙績年的窗戶外吹笛子,那笛子是他小時候丟的,被她撿回來藏了好幾年,
吹的調子是他教她的《折柳詞》。笛聲嗚咽,像亡魂的泣訴,總能讓屋里的人徹夜難眠。
她會把染了雞血的帕子丟在將軍夫人的梳妝臺上,帕子上繡著半朵墨竹,
那是她沒繡完的嫁妝。將軍夫人看到帕子時,當場就暈了過去,醒來后眼神渙散,
總說看到遲歡站在床邊,伸著流血的手要掐她的脖子。最狠的一次,
是在香容郡主來府里赴宴的晚上。遲歡躲在房梁上,等眾人酒過三巡,
突然將一個系著紅繩的紙人丟在桌上。紙人穿著紅裙,眼角點著顆痣,胸口插著根針,
針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香容郡主尖叫著打翻了酒杯,臉色慘白如紙。
趙績年猛地站起來,拔出劍砍向紙人,可劍剛落下,就聽到房梁上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又輕又冷,像冰錐扎進人的骨頭里。"小將軍,你砍得斷紙人,砍得斷我的骨頭嗎?
"趙績年的劍哐當落地,他抬頭望向房梁,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只能看到一片晃動的陰影。
他的臉色比紙人還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場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