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蘇晚在閨蜜林薇薇的婚禮上，再次撞見了那個暴雨里的男人。
她穿著一身租來的淺紫色伴娘裙，裙擺上繡著細(xì)碎的珍珠，走動時會發(fā)出窸窣的輕響——八十塊一天的租金，已經(jīng)是她能承受的極限。此刻她正站在簽到臺后，指尖飛快地數(shù)著賓客遞來的紅包，紅封套上燙金的“囍”字蹭得指腹發(fā)黏。忽然一陣微風(fēng)掀起她的裙角，抬眼時，目光不偏不倚撞進一雙淺褐色的眼睛里。
男人站在宴會廳雕花的拱門下，黑色西裝剪裁得一絲不茍，肩線挺括如刀削，襯得他比暴雨那天更顯挺拔。他身邊站著個穿香檳色禮服的女人，長發(fā)燙成溫柔的大波浪，頸間戴著細(xì)巧的鉆石項鏈，笑起來時頰邊會浮起兩個淺淺的梨渦，和他站在一起，像雜志封面上精心搭配的剪影。
是陸則衍。這個名字是三天前刻進她記憶里的——他的助理打來電，報出那串足以買下三輛她的破電動車的修車費時，蘇晚握著手機的手差點抽筋。最后她咬著牙，把剛到賬的插畫稿費一分不少轉(zhuǎn)了過去，心疼得連續(xù)兩晚夢見自己在撿錢。
“快看快看，那是陸則衍哎！”旁邊另一位伴娘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盛遠(yuǎn)科技的大老板，三十歲不到就身家過億，就是出了名的高冷。他身邊那個是沈曼琪，沈氏集團的千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圈內(nèi)都在傳他們年底就要訂婚了。”
蘇晚“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xù)數(shù)紅包，指尖卻莫名有點發(fā)涼。她不是心疼那筆修車費，只是想起暴雨天他車?yán)锏难┧晌?，想起他此刻看向沈曼琪時，眼底那點幾乎要化開的柔和——那眼神，和對她說話時的冰冷，簡直像是兩個人。
婚禮儀式在司儀的宣布聲中開始，蘇晚作為伴娘站在舞臺左側(cè)，離第一排的主桌不過幾步遠(yuǎn)。她能清晰地看到陸則衍的側(cè)臉，水晶燈的光芒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跳躍，卻暖不透他冷硬的線條。他大多時候在看手機，偶爾抬眼和沈曼琪說句話，嘴角會牽起極淡的弧度，快得像錯覺。
輪到伴郎伴娘送上婚戒時，蘇晚手捧著絲絨戒枕，踩著細(xì)跟涼鞋一步步走下臺。裙擺太長，她不小心踩到了一角，身子猛地往前踉蹌了一下。手里的戒枕劇烈晃動，其中一枚鉑金戒指“當(dāng)啷”一聲滾了出來，像只銀色的小蟲，正好停在陸則衍的黑色皮鞋前。
全場的呼吸仿佛都停滯了，幾十道目光“唰”地一下聚過來。蘇晚的臉?biāo)查g燒得像團火，她慌忙蹲下身去撿，指尖剛觸到冰涼的戒指，就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輕輕按住。
陸則衍不知何時也蹲了下來，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極輕地碰了一下，像羽毛掃過，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靶⌒摹！彼穆曇魤旱煤艿?，帶著點胸腔的共鳴，把戒指撿起來放回戒枕時，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
蘇晚猛地抬頭，撞進他的眼睛里。那雙淺褐色的瞳孔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像落了兩顆星星，在深潭里漾開一點光，亮了一瞬就隱了下去。她張了張嘴，只說出句“謝謝”，便抱著戒枕快步逃回臺上，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亂跳，連耳根都在發(fā)燙。
婚禮進行到一半，蘇晚借口補妝溜出宴會廳。休息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砩蚵鲙е鴭舌恋穆曇簦骸皠t衍，你剛才干嘛對那個伴娘那么好？我看她就是故意摔的，想引起你注意?！?/p>
“別瞎說?！标憚t衍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比剛才冷了幾分，“她是薇薇的朋友?！?/p>
“朋友又怎么樣？”沈曼琪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看她穿的裙子，料子那么差，一看就是租來的，這種檔次的場合也敢混進來……”
后面的話蘇晚沒再聽，她輕輕帶上門，轉(zhuǎn)身往露臺走。走廊的燈光昏黃，她摸著自己粗糙的裙料，八十塊的租金，確實沒法和沈曼琪身上那件一看就價值五位數(shù)的禮服比。
露臺的晚風(fēng)帶著桂花的甜香，吹散了些臉上的熱意。蘇晚剛扶著欄桿站定，身后就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陸則衍正拿著兩杯香檳走過來，遞了一杯給她。
蘇晚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杯壁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開。“那天的事，對不起。”她低聲說，“還有修車費，要是……”
“不用提了?！标憚t衍打斷她，靠在欄桿上仰頭看著夜空，“畫沒事？”
蘇晚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那個漏水的畫筒?！班?，還好，搶救回來了，沒耽誤付印?！?/p>
“那就好。”他點點頭，沒再多說，兩人之間只剩下晚風(fēng)拂過的聲音，香檳在杯子里輕輕晃著，泛起細(xì)密的泡沫。
蘇晚覺得有些尷尬，正想找個借口離開，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是出版社的編輯，聲音急得像被火燒：“晚晚！你那個《星空漫游》系列插畫，甲方突然變卦了，說要加科技元素！要那種……那種很未來的感覺，下周就要新稿，不然就撤資！”
蘇晚差點把手里的香檳杯捏變形：“科技感？可那是星空??！怎么加科技感？”
“甲方是盛遠(yuǎn)科技！”編輯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說要和新產(chǎn)品聯(lián)名，必須融入量子、代碼這些元素，晚晚，這單成了稿費能翻倍，你想想你媽媽的醫(yī)藥費……”
后面的話像被掐斷的磁帶，卡在蘇晚的喉嚨里。盛遠(yuǎn)科技？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陸則衍，他正望著她，淺褐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像兩潭深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早就知道這一切。
“所以，”蘇晚握緊手機，指節(jié)泛白，“那天你讓助理聯(lián)系我，不只是為了要修車費？”
陸則衍沒有否認(rèn)，只是舉起手里的香檳杯，對著她遙遙一敬。杯沿碰撞的輕響里，他的聲音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淺褐色的瞳孔在夜色里深不見底。
“蘇小姐，合作愉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