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營的路被夕陽染成赤金,龍膽亮銀槍斜倚在馬鞍左側(cè),槍纓上的血痂已凝成暗紅。蕭楓趴在馬背上,感受著顛簸的節(jié)奏,肩胛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卻遠不及意識里那道冷冽目光帶來的壓力。
自界橋側(cè)翼那場夜戰(zhàn)大勝后,袁軍殘部已潰散無蹤。白馬義從的騎兵正押送著俘虜緩緩前行,鐵蹄踏過碎石的聲響里,蕭楓終于等到了那個期待已久又莫名恐懼的時刻 —— 趙云的意識主動開口了。
“你究竟是何物?”
不是之前戰(zhàn)場間隙的冷斥,而是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詢問,像在審視一件不知用途的兵器。蕭楓的意識繃緊了,他知道這場對話的分量 —— 能不能讓這位戰(zhàn)神放下戒心,以后雙意識能不能共處,全在此一舉。
“我…… 來自另一個世界?!?他斟酌著措辭,盡量避開 “穿越”“平行宇宙” 這類會讓古人驚世駭俗的詞,“那里沒有戰(zhàn)火,不,是我的國家沒有…… 人們靠一技之長合作謀生,不像這里……”
“另一個世界?” 趙云的意識里泛起明顯的懷疑,“是方士所言的海外仙山,還是九層地府?”
“都不是。” 蕭楓苦笑,“那里的天空沒有這么多烏鴉,人們也不用靠殺人活命。我原本只是個普通學(xué)子,醒來就到了這戰(zhàn)場上,還…… 占了你的身體?!?他刻意放低姿態(tài),“我知道這很荒唐,但我對將軍絕無惡意,之前用火攻、撬動巨石,也是想活下去。”
趙云的意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溯這些天的經(jīng)歷。從滾石撬動時精準的支點計算,到火球借風的詭異弧線,再到面對敵兵時那半秒的遲疑……
“你那世界的‘學(xué)子’,都懂這些殺人伎?”
“不是殺人伎,是知識?!?蕭楓急忙辯解,“就像你們練槍講究發(fā)力,我們研究的是天地萬物的根本道理。比如風有方向,油能助燃,這些都能用來…… 自保?!?他特意換了個溫和的詞,避開 “殺人” 二字。
“知識?” 趙云的語氣里帶著嘲諷,“用在戰(zhàn)場上,與殺人伎何異?”
“可它能贏 —— 用更少的生命代價來贏!” 蕭楓的意識聲音陡然拔高,“將軍難道沒發(fā)現(xiàn),袁軍的陣型雖密,卻最怕滾石火攻?這就是他們的弱點,用知識能看到的弱點!就可以減少弟兄們的傷亡!”
這話似乎觸動了趙云。意識里的冷意稍減:“你既來自異世,那可知這亂世結(jié)局?”
蕭楓心頭一緊。他知道趙云晚年的境遇,知道蜀漢最終的覆滅,可看著眼前這桿剛劈開千軍的銀槍,他無論如何說不出那些敗亡的結(jié)局。
“我…… 只知大略?!?他選擇模糊其辭,“但我知道將軍之名會流傳千古,常山趙子龍的槍,會成為傳奇?!?這句發(fā)自肺腑的話里沒有半分虛假,連帶著意識都泛起滾燙的敬意。
趙云的意識再次陷入沉默。這次的沉默里沒有懷疑,反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悄然松動。許久,那道聲音才重新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xié):“暫且信你。但記住,這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仍在我手?!?/p>
“多謝將軍!” 蕭楓的意識如釋重負。
“某乃常山真定人,姓趙,名云,字子龍”這是自意識相融后,趙云第一次正式向蕭楓報上名號
“某…我姓蕭名楓,emm,沒有字……”
“還沒取字嗎?”
……
夕陽沉入地平線時,公孫瓚的大營已在視野里鋪開。黑色的營壘連綿數(shù)里,篝火如星子般亮起,巡邏兵甲胄上的反光在暮色中明明滅滅。剛到營門,就見一員親衛(wèi)騎著快馬奔來,翻身跪地:“將軍!主公已在中軍大帳等候,聽聞將軍大勝,特意備了慶功酒!”
蕭楓被簇擁著走向中軍大帳,鐵甲與槍桿碰撞的聲響里,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身上 —— 有敬畏,有好奇,還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審視。
帳內(nèi)燈火通明,公孫瓚穿著錦袍,正背對著帳門望著墻上的界橋地圖。聽見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堆著爽朗的笑:“子龍啊!你可算回來了!界橋這一戰(zhàn),你以百人破敵兩千,當記首功!”
蕭楓剛要按照記憶中的禮儀行禮,意識里的趙云已接管身體,單膝跪地的動作流暢利落:“末將不敢居功,全賴主公調(diào)度有方,白馬義從奮勇殺敵。”
“哈哈哈,你這性子就是太謙虛!” 公孫瓚親自扶起他,目光掃過他肩胛的傷處,眉頭微蹙,“傷得重不重?軍醫(yī)看過了嗎?”
“皮肉傷而已,不礙事。”
公孫瓚的目光忽然落在龍膽亮銀槍上,指尖輕撫過槍桿上未干的血跡:“方才親衛(wèi)回報,說你槍法似乎與往日不同?之前你槍風剛猛,以一當千,今日戰(zhàn)場上卻多了一下不同于尋常的手法,倒不像……” 他話鋒一轉(zhuǎn),“倒不像是你??!?/p>
蕭楓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趙云的意識卻穩(wěn)如磐石,蕭楓強壓下心頭的波瀾,意識語調(diào)平淡得像一汪靜水道:“主公有所不知,末將近日偶得幾本古兵法,夜讀時悟得些道理。兵法有云‘避實擊虛’,故今日對陣時,便試著將槍術(shù)與陣法要義相融,或許看著便與往日不同了?!?/p>
“哦?古兵法?” 公孫瓚眼中精光一閃,向前半步追問,“是《孫子》還是《六韜》?竟能讓你這桿槍變了性子?”
蕭楓心頭暗叫不好,他哪里讀過什么古兵法,方才不過是急中生智的托詞。幸好趙云的意識及時接過話頭,語氣從容不迫:“皆是些殘缺竹簡,似是后人批注的殘篇。其中論及‘勢’字,說善戰(zhàn)者需借勢而為,而非一味強攻。今日夜戰(zhàn)借力勢用巨石攻擊,便是由此悟得。”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沒露破綻,又暗合戰(zhàn)場實情。公孫瓚捻著胡須沉吟片刻,忽然揚聲道:“來人!”
帳外立刻走進兩名親衛(wèi),皆是虎背熊腰的壯漢。公孫瓚指著其中一人:“你去與子龍將軍過兩招,點到即止。”
那親衛(wèi)愣了一下,隨即抱拳應(yīng)諾,拔出腰間環(huán)首刀便擺出架勢。蕭楓只覺頭皮發(fā)麻,他連槍都握不穩(wěn),如何對敵?剛想在意識里呼救,身體已自行動了。
趙云的意識接管得毫無征兆。銀槍陡然離鞘,槍尖斜指地面的瞬間,整個人已滑出半步,恰好避開親衛(wèi)試探性的劈砍。親衛(wèi)顯然沒料到這一槍如此之快,急忙回刀格擋,卻見銀槍如靈蛇擺尾,槍尖順著刀背滑上,在他咽喉前半寸處驟然停住。
槍尖的寒氣逼得親衛(wèi)臉色發(fā)白,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退下?!?公孫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親衛(wèi)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帳內(nèi)只剩兩人時,公孫瓚忽然笑了:“子龍這頓悟,倒是厲害得很。” 他拍了拍趙云的肩膀,“從今日起,你便是我軍先鋒將,明日隨我直擊袁軍主營!”
蕭楓連忙謝過,退出大帳時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在試探你?!?趙云的意識冷冷道,“主公雖賞識勇武,卻最忌手下有異心?!?/p>
“那我剛才的掩飾……”
“還算過得去。” 趙云的語氣里難得漾開一絲認可,“我向來是個拙嘴笨舌的,直來直去不知得罪了多少達官顯貴。這些年空有一身本事,卻總困在這方寸沙場……” 他忽然頓住,槍尖重重頓在地上,震起的塵土里浮出幾分自嘲,“罷了,你這張嘴在這時候,倒比我這桿槍更有用?!?/p>
蕭楓的意識驟然一縮,像是被這句話里的寒涼刺中。蕭楓忽然想起史書里那些語焉不詳?shù)挠涊d,想起長坂坡七進七出的悍勇,想起截江奪阿斗的決絕,再對比此刻槍尖砸出的那圈塵土 —— 原來再鋒利的槍,也有刺不破的樊籠。
這自嘲里裹著多少不甘?那句 “罷了” 又壓著多少忠義兩難的重量?
回到分配的營帳時,夜色已深。親兵送來傷藥和吃食,蕭楓草草處理了傷口,便被趙云的意識催促著練槍。
“槍為百兵之王,根基若淺,招式再花也無用。” 趙云的意識主導(dǎo)著身體,持槍站在帳外空地上,“看好了,這是基礎(chǔ)十三式的第一式 —— 定軍樁?!?/p>
銀槍穩(wěn)穩(wěn)扎在地上,槍桿與地面成四十五度角,趙云的意識刻意放慢動作,讓蕭楓看清發(fā)力的細節(jié):“不是用手臂,是槍根發(fā)力,從腰胯轉(zhuǎn)勁,貫通到槍尖?!?/p>
蕭楓試著模仿,剛握住槍桿就覺得別扭。他習慣了用手臂的力量,腰胯轉(zhuǎn)動時總帶著滯澀,槍尖晃得像風中的蘆葦。
“不對。” 趙云的意識呵斥道,“再試?!?/p>
一次,兩次,三次…… 直到第十次,蕭楓的動作依然僵硬。他有些泄氣:“這根本不符合物理學(xué)……”
“物理學(xué)?”
“就是…… 發(fā)力的道理。” 蕭楓解釋不清,只能苦笑,“我習慣用胳膊帶動手腕,這樣更省力?!?/p>
“戰(zhàn)場之上,省力便是找死!” 趙云的意識陡然嚴厲,“槍根發(fā)力能破甲,你那胳膊的力氣,連盾牌都穿不透!”
兩人的意識在發(fā)力方式上爭執(zhí)起來,一個堅持古法的巧勁,一個信奉現(xiàn)代的力學(xué)。最后還是蕭楓妥協(xié)了:“我練就是了?!?/p>
他按照趙云的指點,一遍遍扎槍。月光灑在空地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隨著槍尖的起落縮短、拉長。起初手腕酸麻,后來是肩膀劇痛,到最后整個手臂都失去了知覺,手掌被槍桿磨出了血泡,滲出血珠染紅了槍桿。
“一千次?!?趙云的聲音毫無波瀾,“扎夠了再睡?!?/p>
蕭楓咬著牙堅持。汗水順著下頜滴落,砸在地上暈開深色的痕跡。當?shù)谝磺Т螛尲饴涞貢r,他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手掌的血泡被磨破,疼得鉆心。
深夜的營帳里,蕭楓借著月光翻看自己磨破的手掌,忽然想起現(xiàn)代格斗術(shù)里的關(guān)節(jié)技。他試著將手臂的巧勁融入槍術(shù),想象著槍桿是手臂的延伸,用腕力帶動槍尖劃出刁鉆的弧線,避開正面碰撞,轉(zhuǎn)而攻擊敵人的破綻。
“歪門邪道?!?趙云的意識突然評價道,語氣里卻沒了之前的嚴厲。
“但能制敵,不是嗎?” 蕭楓反問。
意識里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輕哼:“明日實戰(zhàn),別死在你這歪道上?!?/p>
蕭楓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銀槍。槍桿上的血跡已干,卻仿佛還殘留著白天廝殺的溫度。他知道,自己與趙云的磨合才剛剛開始,而這亂世的風浪,只會比界橋的夜戰(zhàn)更加洶涌。
帳外的風掠過營壘,帶著遠處巡邏兵的腳步聲。蕭楓靠在榻上,聽著意識里趙云平穩(wěn)的呼吸聲,忽然覺得,或許雙魂共生,并非全是壞事。
至少在這吃人的亂世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