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公董局舉辦的商業(yè)酒會，空氣中飄浮著雪茄、香水和金錢混合的復雜氣味。
水晶吊燈的光芒，被衣著光鮮的人們杯中的香檳折射成無數(shù)晃動的碎片。
陳鋒端著一杯酒，站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他像一塊礁石，任由周圍喧鬧的潮水沖刷，自身紋絲不動。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將每一張面孔，每一次交談，都盡收眼底。
這里是上海的另一個戰(zhàn)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暗藏殺機。
一個身影穿過人群，徑直向他走來。
來人四十歲上下，穿著得體的灰色西裝，戴一副金絲眼鏡，氣質(zhì)儒雅，像個大學教授多過像個商人。
“林先生？”男人在他面前站定，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陳鋒轉(zhuǎn)過身，他知道，正主來了。
“您是？”
“鄙人楚云飛，通達商行的經(jīng)理。”男人伸出手，“前幾日聽德記布莊的王老板提起過林先生，說您是位心懷故國的南洋義商，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楚經(jīng)理過獎了?！标愪h與他輕輕一握，隨即松開，“王老板才是真正的愛國商人?！?/p>
兩人心照不宣，都未提及那場街頭沖突。
“林先生剛回國，對上海的商界感覺如何？”楚云飛引著他走到一旁的長桌邊，隨口問道。
“光怪陸離，危機四伏?！标愪h拿起一塊點心，“但也處處都是機會?！?/p>
“哦？機會？”楚云飛似乎來了興趣。
“國難當頭，百業(yè)凋敝，但軍工、藥品、運輸，這些行當，只要有門路，就有做不完的生意。”陳鋒的語氣平淡，像是在分析一筆尋常的買賣。
楚云飛鏡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閃。
這個年輕人的眼光，毒辣得不像個初來乍到的商人。
“林先生在南洋，主要經(jīng)營哪方面？”
“橡膠，錫礦?！标愪h回答，“都是些笨重東西，掙點辛苦錢。”
“辛苦錢可買不來林先生這身行頭?！背骑w笑了笑，話鋒一轉(zhuǎn)，“如今歐洲也不太平，德國人磨刀霍霍，林先生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吧？”
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普通的南洋商人，或許只會抱怨航運成本，或者擔心戰(zhàn)爭波及。
陳鋒放下酒杯，看著楚云飛。
“楚經(jīng)理，風險和機遇，往往是孿生兄弟?！?/p>
“怎么說？”
“德國的工廠在日夜趕工，他們需要橡膠做輪胎，但不是給民用汽車的?！标愪h的聲音壓低了幾分，“整個歐洲都在備戰(zhàn)，軍火商的訂單堆積如山。這種時候，只要能把物資運進去，利潤是平時的十倍?！?/p>
他的話，讓楚云飛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這種判斷，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商人的范疇，更像是戰(zhàn)略情報分析。
“林先生的消息，真是靈通?！背骑w端起酒杯，掩飾住內(nèi)心的波瀾。
“做生意嘛，信息就是黃金?！标愪h說得云淡風輕，“我只是個投機客，想在亂世里，為國家，也為自己，多掙幾個銅板?！?/p>
他坦然地將自己的動機歸結(jié)于利益，反而顯得更加真實。
一個純粹的圣人，在這個時代是活不下去的。
楚云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陳鋒帶來的信息。
酒會的氣氛依舊熱烈，但兩人周圍的空氣，卻仿佛凝固了。
“林先生說得對，信息就是黃金?！背骑w忽然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添了幾分愁緒。
“可惜，有時候比黃金更珍貴的，是人命?！?/p>
陳鋒沒有接話，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有個不成器的侄子，在軍隊里做事，前線受了傷，傷口感染，高燒不退。”楚云飛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無力感，“醫(yī)生說，急需盤尼西林才能救命?！?/p>
他看向陳鋒，目光里帶著一絲探尋。
“可這東西，現(xiàn)在被日本人列為禁運品，黑市上也是有價無市。我托了不少關系，都找不到門路。”
來了。
真正的考驗。
陳鋒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楚云飛，這個男人眼中流露出的焦急，不似作偽。
或許真有這么一個侄子，也或許，這只是一個代號，代表著無數(shù)個急需救治的傷員。
“令侄……是在前線為國負傷？”陳鋒問。
這個問題，讓楚云飛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
“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盤尼西林……”陳鋒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在酒杯壁上劃過，“這東西，確實不好辦。從海外運進來，海關查得比鴉片還嚴。”
楚云飛的眼神黯淡下去。
“是啊，是我強人所難了。”
“不過……”陳鋒話鋒一轉(zhuǎn)。
楚云飛的目光再次亮起。
“我南洋有些朋友，路子野一些。我可以給他們發(fā)一封電報，問問看?！标愪h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不敢跟您打包票，但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給楚經(jīng)理一個準信。”
三天。
楚云飛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深知搞到盤尼西林的難度，別說三天，三個月都未必有結(jié)果。
這個年輕人，要么是在吹牛，要么，就是他背后擁有著一條超乎想象的走私渠道。
“林先生，這份人情，楚某記下了。”楚云飛鄭重地說道，“無論成與不成，這份心意，我都領了。”
“楚經(jīng)理客氣。”陳鋒舉起酒杯，“我敬那些為國流血的英雄?！?/p>
“敬英雄?！?/p>
兩只酒杯輕輕一碰，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
回到華美貿(mào)易行的公寓。
陳鋒反鎖上門，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fā)上。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
樓下的街道車水馬龍，霓虹閃爍，與不遠處戰(zhàn)區(qū)的炮火，構(gòu)成了這個時代最光怪陸離的圖景。
他腦中復盤著與楚云飛的每一次對話。
對方的每一個問題，每一個表情，都像慢鏡頭一樣回放。
謹慎，老練，滴水不漏。
這是一個頂級的特工。
而自己，應該也通過了第一輪的面試。
“盤尼西林……”
陳鋒輕聲念著這個名字，轉(zhuǎn)身走向辦公桌。
他沒有坐下，只是將手放在桌面上，閉上了眼睛。
幽藍色的光幕，瞬間在腦海中展開。
【現(xiàn)代商城】的界面清晰無比。
他在搜索欄中輸入了藥品的名字。
一行行商品信息立刻跳了出來。
【注射用青霉素鈉（80萬單位/瓶）】
【兌換價格：0.01克黃金/瓶】
這個在1937年比黃金還珍貴的救命神藥，在系統(tǒng)的商城里，廉價得如同塵埃。
陳鋒沒有絲毫猶豫。
“兌換一箱?！?/p>
【確認兌換100瓶注射用青霉素鈉？將消耗1克黃金。】
“確認?！?/p>
資金扣除。
下一秒，一個印著現(xiàn)代藥廠標志的硬紙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公寓的地毯上。
陳鋒走過去，打開紙箱。
里面是一排排包裝精良的小藥瓶，在燈光下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他拿起一瓶，看著上面陌生的簡體字和生產(chǎn)日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楚云飛的考驗，他接下了。
但他不打算就這么簡簡單單地把藥交過去。
僅僅完成任務，只能證明他有渠道。
他要用一種最震撼，最無法解釋，最能彰顯“海外客”神秘與強大的方式，將這箱藥送到他們手上。
這不僅是一次交易。
更是一次展示肌肉的宣言。
他要讓楚云飛，讓楚云飛背后那個組織明白，他們接觸到的，是一種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力量。
一種足以改變戰(zhàn)局的力量。
陳鋒關上箱子，將它暫時收回【時空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