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機還在衛(wèi)生間里不知疲倦地轟鳴,像個憤怒的困獸。
我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盯著滾筒里翻滾的衣物。
腦子里卻異常清醒。
那份“馴妻計劃”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意識深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個家,像個巨大的、布滿黏膠的陷阱,每一步都深陷一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助理小楊發(fā)來的微信。
一個壓縮包。
附言:“林姐,你要的去年所有項目復盤資料和客戶跟進全記錄,都在這里了。加密密碼是你名字首拼加入職年月。另外,老大下午三點半臨時召集部門會,看郵件主題挺急的,估計是城東那個文旅項目有變數(shù)?!?/p>
城東文旅項目!
我心頭猛地一跳。
這是我孕前投入心血最多、最有把握拿下的單子,方案幾乎是我一手打磨的。
如果因為“養(yǎng)胎”被邊緣化甚至踢出局......
周明宇和他媽的如意算盤就真的響徹云霄了。
一股強烈的沖動攫住了我。
必須回去!
必須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在這個項目里留下不可替代的印記!
深吸一口氣,我走出衛(wèi)生間,無視了徐麗華探究的眼神,徑直走向玄關換鞋。
“哎?薇薇你這是要去哪兒?”徐麗華的聲音追過來,帶著明顯的不悅,“這都快中午了,明宇的衣服還沒弄好,待會兒閃送......”
“公司有急事,必須回去一趟?!蔽掖驍嗨Z氣盡量平穩(wěn),手上穿鞋的動作卻沒停,“衣服洗好了在洗衣機里,麻煩媽您幫忙晾一下。午飯您自己解決吧,或者點個外賣?!?/p>
說完,不等她再開口,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徐麗華可能爆發(fā)的抱怨。
電梯下行時,我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才感覺到后背一層薄汗。
不是熱的,是緊張的。
回到熟悉又有些久違的辦公室,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因和紙張油墨混合的味道,竟然讓我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心。
剛在工位坐下,內(nèi)線電話就響了,是總監(jiān)陳雯:“林薇,來我辦公室一趟?!?/p>
心提了一下。
推門進去,陳雯正對著電腦屏幕,眉頭微鎖。
她四十出頭,短發(fā)利落,是公司里少有的憑實力殺上來的女高管。
“林姐,”她抬頭看我,目光銳利,“身體能撐住?”
“沒問題。”我挺直背脊。
“那就好?!彼c了點屏幕,“城東文旅那邊風向變了?!昃啊沁吙战盗藗€新負責人,姓趙,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對我們之前的方案全盤否定,要求推翻重來,時間卡得非常死。原定下周一的提案會,提前到后天下午了?!?/p>
后天下午?!
我心一沉。
這意味著滿打滿算只有一天半的時間重做核心方案!
“新負責人什么背景?有什么特別偏好?”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資料發(fā)你郵箱了。只知道是總部派下來的,作風強硬,極其看重落地性和文化融合深度,對我們之前偏重概念化的東西嗤之以鼻?!标愽┤嗔巳嗝夹模皥F隊現(xiàn)在壓力很大,主策小劉快扛不住了。這個項目對公司下半年業(yè)績至關重要,不能丟。林薇,”她看向我,眼神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我知道你身體情況特殊,但這個項目你最熟,前期基礎是你打的?,F(xiàn)在火燒眉毛,我需要你立刻介入,哪怕只是把控大方向,提供核心思路支撐!能不能頂???”
頂?。?/p>
腦子里閃過徐麗華得意的臉,周明宇算計的文檔,還有小腹里那個悄然生長的生命。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能!”這個字脫口而出,帶著我自己都未察覺的斬釘截鐵,“方案核心問題我清楚,給我團隊權限和半天時間,我梳理一個突破方向出來!”
陳雯緊繃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絲:“好!需要什么資源直接提!從現(xiàn)在起,這個項目組,你臨時負責牽頭!我要看到后天的提案有起死回生的東西!”
她的目光落在我依舊平坦的小腹上,聲音低沉了幾分,“自己注意身體,別硬撐?!?/p>
走出總監(jiān)辦公室,外面的格子間燈火通明,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
項目組的同事看到我回來,眼神里都帶著點驚訝和探尋。
我無視那些目光,徑直走到項目組區(qū)域,拍了拍手。
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所有人注意!城東文旅項目提案時間提前到后天下午!新負責人趙總的資料和痛點分析十分鐘后發(fā)到群里!現(xiàn)在,放下手里所有非緊急工作,兩小時后,會議室一,我要看到每個人對現(xiàn)有方案的致命傷分析和至少一條打敗性修改思路!散會前我要新的核心框架!”
沒有多余的廢話。
空氣凝滯了一瞬。
隨即被更急促的鍵盤聲和翻動紙張的聲音取代。
一種久違的、掌控節(jié)奏的緊繃感回到了身體里,壓下了那些紛亂的、令人作嘔的家事。
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華燈初上。
手機在包里安靜如雞。
周明宇和徐麗華都默契地沒有打擾------大概覺得我已經(jīng)被“馴服”在工作里,無暇他顧。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已經(jīng)快九點。
打開門,意料之中的冷鍋冷灶。
客廳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外賣味道------油膩的炸雞混合著甜膩的奶茶。
徐麗華歪在沙發(fā)上看綜藝,笑得前仰后合。
面前的茶幾上堆滿了炸雞骨頭、空奶茶杯和零食包裝袋。
聽見開門聲,她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抱怨和指責:“喲,大忙人回來啦?這都幾點了?等你回來做飯,我跟你爸(指周明宇他爸)早餓死八百回了!”
她指了指廚房方向,拖長了調(diào)子:“喏,廚房里給你留了點。我晚上突然就想吃口酸菜魚,讓明宇他爸跑了好遠買回來的,可鮮了!想著你也辛苦,給你留了小半盆在灶上溫著呢,快去吃吧。”
酸菜魚?
我蹙眉走向廚房。
灶臺上冷冷清清,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炒鍋蓋著蓋子。
掀開一看。
鍋里空空如也。
鍋底倒是沾著點可疑的油漬和幾片蔫黃的酸菜葉。
連片魚鱗都沒有。
所謂的“小半盆”,連湯都沒剩下一口。
一股火氣猛地竄上來。
不是為了一口吃的。
而是這種明目張膽的、帶著惡意的戲弄和輕賤。
“魚呢?”我轉(zhuǎn)過身,聲音冷得像冰。
徐麗華在沙發(fā)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眼睛都沒從電視上挪開,輕飄飄地說:“哦,你說那個???嗨,太鮮了,沒忍住,跟我老姐妹視頻聊天的時候,一邊聊一邊就......吃完了唄。”
她終于舍得瞥我一眼,嘴角掛著一絲惡劣的、得逞的笑意,“哎呀,忘了給你留了!你看我這記性!要不......你自己下碗面條湊合湊合?反正你們年輕人,不都講究減肥嘛!”
客廳電視里綜藝的罐頭笑聲刺耳地爆響。
我站在冰冷的廚房門口,看著沙發(fā)上那個妝容精致、笑容刻薄的女人。
胃里空空如也,卻翻涌著比酸菜魚更濃烈百倍的酸腐氣味。
手腕上無形的枷鎖,仿佛又收緊了一圈。
酸菜魚的戲謔像根魚刺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吐不出。
連著兩天,我把自己徹底埋進了城東文旅項目的資料堆里。
白天在公司帶著團隊頭腦風暴、推翻、重建。
晚上回家就鉆進書房,對著電腦屏幕熬到深夜。
咖啡的苦澀成了唯一的支撐。
徐麗華大概覺得那晚的“勝利”索然無味,或者又在醞釀新的“馴服”戲碼,倒是消停了兩天。
只是看我的眼神,總帶著點陰冷的審視和不加掩飾的嫌棄。
她照例把家里弄得一團糟,外賣盒子堆在門口,臟衣服永遠溢出衣簍,然后理所當然地等著我收拾。
第三天是提案日。
鬧鐘沒響,我就驚醒了,窗外還是灰蒙蒙的。
輕手輕腳起床,生怕驚動隔壁房間的徐麗華。
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拍在臉上,才稍微驅(qū)散一點熬夜的混沌。
洗漱完,正準備去廚房弄點簡單的早餐。
手機在睡衣口袋里震動起來。
是周明宇。
屏幕顯示,凌晨五點十分。
這么早?
心里咯噔一下,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接通電話。
他沙啞疲憊又帶著明顯壓抑怒火的聲音立刻砸了過來,背景音是機場廣播:
“林薇!你搞什么鬼!我的襯衫!我的西褲!”
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的。